那副画面起初是压抑的。
在一片幽绿色的压抑光芒中,膨胀到看不见头颅的江荆喉咙里不断发出歇斯底里地吼叫声。
女修两股战战。
她数次尝试重新站起来,却没有一次成功。
这就是写满了死字的幽冥吗?
相当长一段时间女修觉得自己死定了。
转机在白怜重新站在来那一刻出现。
“真的可以吗?”
女修瞪大了眼睛。
白怜曾贵为一位横压三千星域的大帝,可站在她对面的那个“怪物”很可能是自荒古时代便被镇压于此的天尊意志啊!
两者间的差距大到难以衡量。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被卡在了通往天尊的道路上。
事实上。
给人更大压迫力的还是体型上的巨大差距。
穿上鞋子后的白怜并不矮,五尺一寸的身高绝对超过平均值了。
可站在“江荆”面前时她就像不起眼的米粒!
无数自幽冥之路中飘飞出来的黑绿色qi团围绕着她肆意翻飞。
那些气团就如同凶恶的鲨群,只待她露出一点破绽便会扑上去分而食之。
“如果是我站在那里……”
女修换位思考。
她用力摇起了头。
不。
不行。
她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那种程度的冲击!
她若真被架在“舞台”上,最多两三息时间她的裤子、袜子和鞋子就都会被淋湿吧。
而白怜不同。
女修看见白怜闭上了眼睛。
就如同命运的钟声被突然敲响。
在白怜的眼帘落下的那一瞬间,世界失去了它本应有的光彩,就连方才嘈杂的吼声也消失了。
“……”
女修微张着嘴。
这是什么情况?
周围安静到让人心生惧意。
她分明感觉到时间的流动也变慢了。
她本看不清那些翻飞的黑绿色qi团是什么,现在却清楚见着那是一张张扭曲到极点的人面!
女修匆忙扭过头,最后她的注意力落在了白怜的两胸之间。
那是……白色的……
光!
那是光!
那是一圈半径约有三寸的乳白色光团!
它并不刺眼,正因如此女修才能看见被光团包裹起来的紫色泪滴。
那许是她在此世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它只是静静地浮在那儿,如同一只温暖的大手触碰着这个世界。
有模糊的光圈自泪滴上**漾而出,此间的一切妖邪鬼怪便自然而然地退散到光圈所不能触碰的地方。
“这莫非也是道的力量?”
女修不懂。
她看见白怜最后被白光吞噬。
而她那冰冷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
这一切并未持续太久。
某一刻。
白光少了几分灼热,又多了几分清爽。
女修看见白怜右手握住一朵比春桃更加绚烂的花朵。
她侧身,她轻轻甩动手臂。
于是。
那朵花飞了出去。
它带着女修的视线一起飞了出去。
它拖着长长的尾巴。
它穿过白色光团,就如同穿过厚厚的云层,瞬间绽放出无数细碎的白色光点。
它飞得其实并不快,它身上也没有骇人的威势。
第一眼绝大部分人都只会把它当做不起眼的小火苗。
但小火苗也有梦想成为燎原烈火的那一天。
一个人的感情很渺小。
可只要能引起他人的共鸣,那它就可以成为掀翻整个世界的巨浪!
女修就看见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
黑绿色qi团靠过来了。
黑绿色qi团在震颤中粉碎了。
“江荆”抬起了手。
“江荆”的手如遭锤击被迅速弹开。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那朵花。
最后。
它依着自己的步调,慢悠悠地掠过暗沉沉的天空,朝那存于两界之交处的道路飞去。
“啊啊啊——”
愤怒的咆哮声陡然响起。
就像被人钻了后门一样,一声更比一声凄厉。
一开始女修还会感到害怕,但现在她已经无所畏惧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
但她想她在这一刻理解了白怜、理解了幽鬼、理解了那朵花,也理解了那些扭曲的人面。
它们憎恨、不甘、愤怒、悲痛……
种种负面情绪汇聚在一起,如同精神毒药。
可它们现在面对的是包容、守护、热爱、执着、承诺……
所有的美好自然而然地相融,最后成了可以屏退一切阴暗的解药。
解药与毒药的交战,显然还是解药笑到了最后!
轰隆!
忽然间,幽冥之路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唔~”
站在浮空石板上的白怜也跟着晃动起来。
她使了好大劲才让自己站稳。
鲜血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不得不抬手用力擦拭。
等她重新抬起头,魂锁之花已经顺利地落入幽冥之路。
那本不是生人该去的地方。
那是亡者的国度。
那里到处都充斥着能吞噬生机的恐怖气息!
但……
“我相信你。”
白怜喃喃道。
如果没有信任,就不会有光降临。
幽冥之路中,魂锁之花没有半点畏惧。
它顽强地向前飘着。
一如在外边那样,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
半晌后,它终于来到了早已失去了意识的冥王殿主的身边。
时间在这一刻已经近乎彻底凝滞了。
在这个放慢了千万倍的古怪世界中,白怜静静地注视着魂锁之花。
她似乎看见那道丰腴美丽的身影正回过头在看她。
“我做到了!”
千雪如此说。
是啊。
白怜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左眼紧闭着,已近失明。
所幸右边的千幻真眼非同凡响,她才能看清这一切。
就仿佛看见自己女儿在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实现梦想一样。
她由衷地为千雪感到高兴。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去吧!”
白怜嘴唇蠕动着。
她没有力气了,她的声音飘不了那么远了,但她相信千雪能听见她的话。
“谢谢。”
千雪继续道。
不。
其实……
白怜暗叹一声。
她到这里来是想替佟师妹寻回父亲的,可最后的结果却完全跑偏了。
这样真的好吗?
回去后,她该如何对佟师妹说?
她心中本就含有愧意,现在这份愧意变得更深了。
除此之外,白怜剩下的就是深深的无力。
她想改变这一切,可她没有那个能力。
她早就倾尽所有。
现在的她就连走路都困难。
“明明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如果连这一步都跨不过去,她又该拿什么去拯救师父。
白怜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空了下来。
她想躺下来。
她想好好睡一觉。
哪怕她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但……
“当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真的好累。”
所以游戏中的“白师姐”才会那样放纵自己吧。
同样是死。
那个“白师姐”活着的时候应该很开心吧。
力气迅速流逝。
就在白怜即将倒地的那一瞬间,已经释放了大半力量的沧海月明泪上又涌起了一股暖意。
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轻声呢喃,那声音似乎穿越了千万年。
是师父啊。
白怜用力按住自己的左眼眶。
没错。
现在还不是要睡着的时候。
至少她得亲眼看着千雪与冥王殿主重聚,至少她得亲自将这个消息带给佟师妹!
白怜用力瞪大那只银色的千幻真眼。
在她的注视下,魂锁之花缓缓地落在了冥王殿主的胸口上。
嗡!
霎时间。
也不知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
白怜看见幽冥之路中下起了雪。
一片两片千万片。
在雪花的映衬下,恐怖的幽冥之路竟也变得柔美了起来。
那朵花之前有这样绚烂吗?
白怜一时有些失神,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
二十年了啊!
纷飞的大雪中,藏于魂锁之花中的千雪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她现在只恨自己失去了双手,以至于她连就想再抱抱冥王殿主也成了奢望。
但他们终究还是聚在了一起。
她能毫无保留地感受冥王殿主的体温和气息。
于是。
这之间所经历的一切苦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活着的时候我们没能在一起,但死的时候能在一起,也不算差吧。”
当魂锁之花上泛起冰蓝色的光芒时,千雪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她缓缓抬高视线。
天空是深灰色的,有雪花落下。
天旋地转。
当她重新低下头后,她的视线穿越回二十四年的那天下午。
同样的天空。
同样的大雪。
同样的人躺在她常走的山路上。
她们的相遇以一句朴实无华的“喂?”做开端!
她披着厚实的貂皮大衣站在那寂寥凄清冷的雪海中。
在长时间的不知所措后她还是将冥王殿主抱回了自己屋里。
所谓缘分便在此刻缓缓铺开。
在千雪看来,这个故事大体上是比较平淡的。
她俩在一起相处了好几个月。
这期间她们并未做过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们只是在谈过去,谈现在,谈未来,谈自己,谈他人。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陪伴让她感觉自己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人。
大概感情本来就是这样。
并非一定要艰难的跋涉才能铸就深情。
她相信冥王殿主并不是在欺骗她的感情。
因为那时候的冥王殿主已经做好了等候死亡降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