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甄行麻木的前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忘记了自己的修为。
大雾散去，他看清周遭，茫茫大漠，红日高悬。
沙石滚烫，热风如刀，他深一脚浅一脚，每一脚，都拖出大片血迹。
回望身后，鲜血拖出的线条，漫长、歪斜，触目惊心。
甄行口干、困倦，疲惫到极点，他想要停下，却被一股无名的意志，不断的驱赶着向前。
沙漠中插满断剑，成百上千，数之不尽。
它们散发出凛然的剑意，似是从四面八方对甄行怒目而视。
甄行能听到自己脊柱崩响的声音，磅礴又混乱的剑意，在压迫着他弯腰屈膝。
渐渐的，他脑海里空白一片，只知咬着牙挺直脊梁，一路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鞋子磨碎，身子落满黄沙，终于再也走不动了，似是即将陷入漆暗。
倏地，脑海中响起一声清越的剑鸣，眼前的漆暗，顿时被闪电洞穿。
甄行丹田中的灵力重新运转，似是落满灰尘的引擎轰然鸣响，四肢百骸终于寻回了久违的力量。
甄行高高抬起自己的手，剑光由远及近，落至他的身前。
这是他的剑。
甄行摊开手掌，五指依次触碰剑柄，动作优雅，好似在轮流按下钢琴的琴键，带着难言的韵律与美感。
长剑嗡鸣，剑身轻颤。
连带着甄行握剑的手也颤了一下。
甄行睁开眼，仿佛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覆盖他全身的黄沙簌簌落下。
甄行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他是慈念剑门，万至！
……
慈念天境。
颜翰音与龙守义站在甄行的身前，静静地看着陷入意识之海的后者。
甄行双眼紧闭、浑身颤颤。
他将插在地上的那把被大雾包裹的长剑，一点一点拔出。
而后，紧紧握住。
不是甄行紧紧握住长剑，而是长剑紧紧握住甄行。
“人为剑器。”
颜翰音忽然开口，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也在观察龙守义的反应。
只是，这位与他共事了千年的搭档，脸上依旧是一惯的面无表情。
……
握紧剑的瞬间，沙尘褪去，周遭的一切须臾变换。
像是走马灯一般，甄行极快的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幼年习剑，得遇高人，后拜入慈念剑门，一生行善无数。
他天资高绝，于慈念剑道上，有远超常人的天赋。
他十门结丹，高筑道台，点燃道火，一日百阶。
他在慈念剑山上修道，在慈念剑山下煮酒，在慈念剑山前杀敌，在慈念剑山后埋骨。
那一日，万千异兽踏遍北域，逃难之人纷纷投奔慈念剑山躲灾。
异兽汹涌而至，他白衣执剑，将异兽拦在山前。
万千异兽发起冲锋，地动山摇。
剑鸣声起，长剑出鞘。
这场大战持续了足足半月有余。
并肩作战的弟子们在他眼前一一倒下。
大战停歇，剑负身后。
甄行温了一壶月光煮酒，将酒敬给了一众死去的同门。
而后，他做出决定——
“我去趟秘境。”
此时的秘境早已是异兽的地盘，此行凶险万分，他清楚至极。
“万师兄？！”
“师傅！”
“万师叔？！”
众人听之大惊，正欲劝说，甄行已化身剑光远去。
绿、青、蓝、紫，秘境中，甄行所过之处，留下一地异兽的尸体。
传说，在秘境战场的大雾深处，能寻到将异兽一次性永久灭绝的根本之法。
甄行深入大雾。
……
慈念天境。
甄行紧紧握着长剑，长剑剑身上的大雾，顺着甄行的手，一点点上攀，直至爬到甄行的口鼻间，被他尽数吸入。
长剑终于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如霜如月，清冽森寒，锋芒耀眼。
剑吟声清越响起，一座翻滚浓雾的至尊道门缓缓在甄行身后浮现。
像是座雕塑面无表情立在那的龙守义，终于动了。
他双目微眯，顺手劈出一道剑气。
剑气崔巍，从甄行前胸而入，从甄行后背而出，鲜血飞溅，甚至溅到了身后的至尊道门上。
做完这些，龙守义径直离开，未再停留。
颜翰音紧随其后，与龙守义一同步出天境。
“毕竟同门一场，你就这么杀了？”
颜翰音开口时，并未期待对方会回话，这家伙完全就是个闷葫芦。
只是颜翰音给自己定下了每天要说满一百句话的规矩，所以自言自语，也是他的修行。
然而，意外的是，龙守义竟然回答了。
“他不是。”
颜翰音愣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这是龙守义的声音。
哦，原来龙守义的声音是这样的啊？
他大概已经有好几百年没听到过了吧？
虽然这几百年里，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
“不是什么？”
颜翰音趁热打铁，想和自己的这位搭档多交流几句。
不过，是他想太多了。
龙守义的嘴，装饰功能远远大过实用功能。
“哎，无趣。”
……
颜翰音与龙守义离开慈念天境。
颜翰音原本站立的地方，顿时亮起一道五色的光彩，钻入甄行的体内，护住了甄行的命脉，喷涌而出的鲜血顿时止住。
藏于甄行心口处的反生镜，多出几道细碎的裂痕，缓缓隐去。
意识之海中。
甄行终于走到了迷雾的最深处。
但也已是油尽灯枯。
他浑身虚弱至极，骨肉干枯，开始长出蓝紫色的硬皮，带着诡异的褶皱与扭曲。
不过他的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亢奋。
他在迷雾的最深处看见了一道门，只要穿过这道门，他就能寻到灭绝异兽的法。
他凝聚出全身的力气，朝门内迈去，然而，就在此时——
他忽而听到了自己身体里，响起了镜子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杀意凝实、仿若从地狱归来的剑气，猛地劈碎了他的身体。
“怎、怎么会这样？！”
甄行眼前一暗，脑海中只剩下这个惊恐至极的念头。
那是属于万至的念头，仿若触及到了什么无法言说的恐怖真相。
甄行也是在那一刻，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万至。
自己是甄行！
他豁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