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值得你为他掏心。”我叹了一声。
他很好看,笑起来春光灿烂。他说:“姑娘,谢谢你。”
“饮下孟婆的汤,忘却前尘俗世。来生,再觅良人。”
他依旧摇头:“我不喝,不想忘……”
“那便要做游魂,时刻要被枯鬼岭的恶犬撕咬和恶鬼的相残。”
“无妨。”他淡然,“我可以等,等到他死后,我就在奈何桥上和他相会。那个时候他定能明白。他若是要投胎,我便随他而去。来生做什么都好,只要伴在他身旁。”
“即便是不投胎转世,一样要饮迷魂汤才能放行至荒山鬼城。你看那荒山中的鬼,哪个还忆得清前世。”我遥遥相望,望着那远处淡淡的山城影子,“从未听说,还有鬼魂从枯鬼岭逃出来投胎的。枯鬼岭,那是一个噩梦。”
“姑娘,你说饮下迷魂汤便忘记前尘,我若是还记得呢?”他突然问。
“不可能。”
他也不深究,只是淡淡道:“姑娘,我同你约个赌。”不等我说话,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若是有朝一日,我还能忆起,还望姑娘替我在阎君面前美言几句。让我能投胎留,在他的身旁。”
我觉得,这个赌他不是和我约,而是和他自己。他似乎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想在记忆里留下一点儿关于那个人的思缕。
“好。”我答应他。
清和是掌籍府的,平日里我和他交情颇深。闲时会在彼岸观灯饮茶,也一起听望乡台的戏鬼们唱戏。
诚如他说的,这死后久久徘徊不去的戏鬼们,在失了记忆迷了心智后还不忘唱戏,皆是难得的戏魂。不说在人间,便是天上也是难得几闻。
是以,我也常借着听戏的由头,和他套一些异闻趣事。他高兴了,便会统统倒出来。
而当他看见沉香时,目光一愣,便问我:“那人便是沉香?”
我点头:“如何?”
他叹了一口气:“前几日我理文籍,他啊,是个苦命人。自小没了爹娘流落在外,被一个戏班子收养,成了一代名伶。却偏偏恋上个皇子。那皇子对他也有情,不过这事终归为人不耻,自然是要掩人耳目的。不巧被皇子的对头皇子拿了把柄,此事一经宣扬,满城皆知。皇家颜面受损,那个皇子的至尊之位不保,恐也危及性命。
他死的那日,陈国君王微服戏院一探真假。他知君王同皇子面熟几分,借着唱戏之名挖心死证皇子清白。说皇子亲民对他恩同再造,编了几个救命之恩的由头,为感恩遂宁死以保皇子清白。
皇子惶恐,自是撇清关系。”
我听得入神,催道:“那后来呢?”
清和白了我一眼:“那皇子又没死,籍案上没记载,我如何可知后来。”
其实后来不问也知。
只是知,那位皇子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从噩梦惊醒。会不会有那么一刻,记得他这个微小不足道的戏子,为了他区区一个名誉而轻言舍了性命。即是有轮回的机会,却只愿等他一眼而化作枯鬼。
他可会忆起?
多年之后,望乡台上的沉香已经遗忘了当年的种种,只会日复一日地唱着曲子,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唱。
只是有一日,我在长亭时,看见一个白须垂暮的老人家,站在那戏台下十分认真地听着。干枯深陷的眼窝有些晶莹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