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停雪沉默地听着,直到他说完。 “顾识殊,”他罕见地没有唤自己魔尊,而是直接叫了名字,“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兴师问罪。 他想到黑书之中的描述,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贬损和嘲讽,伪装正义的所作所为折断了正道仙尊的一身傲骨,沈念犹如宣誓主权一般,当着他的面和自己亲昵往来。 只是微微想象那般画面。 顾识殊就感到极度的不适。 那是黑书之中的他会做的事情,却绝对不是真正的顾识殊所要做的。 但他不可能把关于黑书和气运之子的一切在这个不合时宜的讯息中直接告诉对方,顾识殊摸了摸鼻子,罕见地感受到了无奈。 傅停雪在等顾识殊的回答,却等来一个问题。 “仙尊方才为什么不回应我的传讯?唔,仙尊别来无恙否?” ……因为他方才在一个不能回应的场合。 傅停雪垂下眼睛,他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猜测自己不想回应,毕竟他平日里确实终日独自清修,很少参与门派的典礼活动。但是—— 顾识殊不应该忘记,他却忘记了。 “今天是门派大选的日子,” 最终傅停雪还是决定说实话,他没有说谎不被对方辨认出来的信心。 * 他自然有不忘记的理由,也有忘记的理由。 但是—— 数百年前的这一天,跪在冰冷的长阶上向高高在上的仙人投去目光的外门弟子之间,有一人名为顾识殊。 第5章 旧情 顾识殊和傅停雪是什么关系? 若是让修仙界的旁人来谈,或许能谈出三天三夜。 自然,顾识殊曾经拜入这位孤高凌世的剑尊座下,作为他第一个并且至今仍是唯一一个弟子。 但是,顾识殊如今的实力地位却已在傅停雪之上。 数百年之前,他就由于魔气复苏而叛入魔道,从此,青城派再不承认有过这样一个弟子,这段过去也成了讳言。 只是那如鹤般的仙尊从此却立下再不收徒的言辞。 世人都猜测,他们作为师徒在小竹峰朝夕相处的那段岁日使得顾识殊的背叛成为了傅停雪心中的棘刺。 或许顾识殊这个逆徒本就处处违逆,毕竟他最终入魔。 依照魔修的性情,平日里不敬师长、不听教诲应该是常事,这才断绝了傅停雪再纳弟子于门下的念头。 谈及这段往事的人都不禁摇头咂舌感叹几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正是这个道理。 不过傅仙尊也太过于孤直了,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如顾识殊一样天生魔体,注定是个孽徒。如今正道无人,若是他能够再传授一二弟子,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这些说法一无遗漏地进了顾识殊的耳朵,他却只是哑然失笑。 * 顾识殊和傅停雪曾经是什么关系? 若是让顾识殊来谈,他只会思绪翻涌,眼神晦暗。 当年。 他犹记得当年小竹峰,自己伸手去触碰那如月如霜的仙人。 那人脖颈微仰,肌肤雪白,幅度漂亮。却没有躲开,只是任由他将修长的指节落在经脉交织的命门之上,轻轻摩挲。 再稍微向上,就是嫣红的一点唇色。 顾识殊按住他的嘴唇,感受到对方主动微微打开唇齿,泄出一口暧味而潮湿的吐气。冰雪般的眼神微微一转,就化开一片潋滟。 清冷之人动情,最是殊绝。 当年,在那世人不能得见的隐秘之处。 顾识殊揉碎过月光和霜色。 * 不过,那些只是往事。 事实是仙魔之战后,他们的关系也就犹如傅停雪被折断的佩剑一般,有了一层深深的隔阂。 两人彻底断交,数百年未曾有过来往,哪怕一句话。 直到今天。 顾识殊心神一定,只是笑着对那头的傅停雪说: “是我打扰了。我对仙尊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不解,若是真如沈念所言,青城派又当如何?”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明明说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但在身份地位的加成下,他这段话虽带笑意,但更像是藏着冷冷的锋芒,仿佛在冷嘲热讽。 而且,魔尊如此过问仙界之事,倒不像是私人通话,而像是对青城派表达怀疑,下了战书。 整起通讯都是顾识殊一时兴起的胡来而已。 沈念不愿走,傅停雪不直接管理门派事物,他不适合直接杀上仙门求证…… 那么他到底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高高在上的青城剑尊来魔教确认真相和他赔罪吗? 顾识殊都觉得自己未免太无理取闹了一点。 “……我亲自来一趟。” 他正沉浸在自我批判和反思中,不禁觉得索然无味,想着掐断通讯,继续保持着百年来维持着很好的隔阂,却听见对面清晰而缓慢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等等…… 他其实没有这个意思。 顾识殊正想要解释,却听见对方的声响渐弱,最终断绝得干干净净,唯余下魔宫中庭有风吹灌,发出的喑哑风声。 符咒从那一头被掐断,低一低头,手指间却还夹着那张自己上一趟主动通讯时残余的那张灵力消退的黄纸。 他不禁扶额苦笑,心知有什么微妙的平衡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