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琴被推到了领导跟前,全凭着她身为青年干部的本能,条件反射式地,脱口而出:“都是靠领导的关怀,和我们广大职工的支持。” 革委会主任哈哈大笑:“我们薛同志跟叶同志也参加高考了吧,赶紧去看榜吧,我看魂都飞了。” 现场又是一阵大笑声。 叶菁菁跟薛琴如蒙大赦,赶紧拔脚就走。 尤其是薛琴,都走成顺拐了。要不是叶菁菁眼明手快拉了她一把,她能够直接走到花坛里头去。 后面爆发出的笑声直冲云霄。 可两个姑娘,谁也顾不上自己在领导面前丢了脸,都迫不及待地跑去看榜单。 纺织三厂操场前面的报栏,原本贴着《新华日报》《解放日报》的位置,全都贴上了大红的喜报榜单。 工人们围着报栏拼命地往前挤,都希望能赶紧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 叶菁菁一见这架势都麻了,立刻大声吆喝:“全都在原地不许动!前面的同志从第一个开始报名字,喊到名字的都到我这边来排队。” 再这么挤下去的话,挤成踩踏事件,还没走上正儿八经的高考考场,那就得先去医院报到了。 更惨的,说不定连医院都不用进,直接拖去火葬场了。 当学生的人天然畏惧老师,叶菁菁这个小老师威望很高,她一声吆喝,站在最前面的王凤珍立刻扯着嗓子开始报名单。 人群逐渐分流,每一个上榜的人都欢天喜地,每一个等待自己名字出现的人都忐忑不安。 随着王凤珍从一个布告栏走向另一个布告栏,留在原地的人越来越紧张。 等到方萍接替了嗓子都哑了的王凤珍,把最后两张大红纸上的名字也念完了,留在原地的人都慌了。 他们急着往前面跑,希冀奇迹出现,只是自己的名字被漏报了而已。 薛琴也迫不及待地挤上去,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一行行名字间寻找自己的名字。 叶菁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很肯定,自己没听见薛琴的名字。这么站着瞅过去,也没有。 他们这批在工人夜校建起来前,就跟着叶菁菁开始学习的职工,就薛琴没通过预考。 原本欢笑的幸运儿们,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还有人悄咪咪地往后退,想要散开。 刚好这时候早班的午休铃敲响了,还在上班的工人都赶去食堂吃午饭。 朱向东看到这么多人伸长脖子看布告栏,好奇了一句:“看什么呢?” “预考成绩出来了。” “哦。”他肉眼可见地懒散下来,漫不经心地调侃,“你们还真当真啊?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 他伸手往前一指,“像这样的,薛书记必须得是国家需要的人才。你们啊,算了吧,除非上面吃饱肉了,心情好,再赏你们口汤。”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朱向东冷笑:“你们还不信?以为你们考多少分就多少分了?试卷改出多少分,你们能看得到?录分的时候随便改了,你们又能怎么办?” 11月底的寒风真冷啊,哪怕大中午的,吹在人身上,也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静,落针可闻的静,风吹落叶发出“沙沙”声的静。 静得朱向东都莫名其妙:“哎,你们怎么都不讲话啊?叶菁菁——” 叶菁菁捂住了脸。 果不其然,她没捂住的耳朵听到了清晰的怒吼:“朱向东!我杀了你!” 哎哎哎,叶菁菁赶紧放下捂脸的手,冲上去拦着:“薛琴薛琴,咱有话好好说,松手啊,掐死人是要枪毙的。” 结果被拉开的薛琴,“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朱向东咳得死去活来,气急败坏:“你还有脸哭?敢做不敢当啊,想杀人灭口呢!” “你闭嘴吧!”旁边人终于忍无可忍,“薛琴没考过。” 啊? 朱向东傻了,就凭薛琴家的能耐,纺织三厂哪怕只有一个人过,那也必须得是薛琴。 板上钉钉的事情,黄了,薛琴哭得天昏地暗。 后面有人问:“怎么了,这是?” 前面的人随口应道:“薛琴没考过。” 她再一回头,失声喊道:“厂长!” 不仅仅是纺织三厂厂长,总厂的领导,革委会的领导,知青办的领导,浩浩荡荡的领导团全来了。 薛琴也意识到领导们跟过来了,她更知道这个时候她不应该沉浸在悲伤中。 纺织三厂的学员们考得这么好,作为夜校负责人,她要笑,欢快地笑,鼓舞人心地笑。 而不是哭得气都喘不过来。 只是—— 她不过是个21岁的姑娘,从小娇养长大的姑娘,没挨过社会毒打的姑娘。 预考被刷,是她经历的,真正意义上的,人生第一次挫败。 她怎么能忍住哭泣不甘和心中隐隐的怨怼,对幸运儿们说出恭喜的话? 她甚至忍不住想,为什么今年要高考呢?跟往常一样推荐上大学不就没事儿了吗? 叶菁菁看她都哭软了,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她冲着考生们大喊:“同志们,让我们感谢小薛书记,感谢她为我们工人夜校付出的心血。” “为了保证大家能安心学习,薛书记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给我们找优秀的老师,安排安静的教室,及时提供油印好的讲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