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告诉小乞丐,先生特别特别好,不用害怕的,先生允许他们两个做朋友,那就是愿意让小乞丐留下来了。 他原本以为先生会生气的,可先生没有,先生真的对他太好了,什么事都由着他纵着他,他…… 脑门忽然被书卷轻轻敲了一下,蒲听松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罢了。左右听不进去,你去玩吧。” 江弃言忽然感到有些后悔,先生在给他讲东西,他在干什么呢?他居然在想别的事情!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你出去吧”,蒲听松从小桌后起身,走到高了很多的书桌前,“托小弃言的福,为师需得……” 蒲听松忽然停住,手指无意识地搭在那厚厚一沓折子上,“也不是什么大事,熬个夜就做完了。” 于是江弃言忽然意识到,先生这是受罚了? 因为他昨天的冒冒失失,先生要挑灯夜战吗…… 先生都这么忙了,还抽时间给他授课,他却辜负了这份心。 先生一定很难过吧…… 江弃言不敢再打扰先生工作,抓着自己的衣角怀着浓浓的愧疚很快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他深深看了蒲听松一眼,似乎是要把先生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他告诫自己,就算有了朋友,也要把先生放在第一位,先生的地位是永远不可替代的。 绝对不可以乐不思蜀让先生伤心…… 蒲听松看着严丝合缝的书房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将目光移至窗台处,看着小孩远去的背影,笑意渐渐匿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阴郁。 良久后,他吐出一口浊气。 没关系的,没人能拐走他的小兔子。 很快,他的小弃言就会恨上那个人了。 不能急,啄玉尚且困难,何况是雕人呢? 他得多用心一点,江弃言才会慢慢被打磨成他想要的傀儡样子,不是吗? 江弃言找到管家,老人的眼神有些躲闪。 “没关系的”,江弃言摇摇头,“我不怪你告诉先生,先生已经允许他留下来了。” 老人闻言,目光更加躲闪不定,只是沉默着把他带到柴房,就快步离开。 小殿下啊…… 老管家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 这孩子根本不知道家主有多可怕。 他在帝师府做了几十年的管家,接待过各式各样的达官贵族,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蒲听松那么心机深沉的人。 老家主去世的那三年,他看着小家主从一个九岁的孩子飞速蜕变,那时他再面对年仅十二岁的小家主,竟感到深不可测。 如今又是一年半过去,家主越发令人畏惧了,这整个帝师府乃至整个朝堂整个绥阳,基本没有不怕他的吧…… 江弃言回头望了匆匆离去的老管家一眼,心底有些疑惑。 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太愿意跟他接触啊? 是因为还没有接纳他把他当外人吗…… 也是,他本来就是外人…… 江弃言搓了搓冻僵的小手,推开柴房门。 里面的人已经醒了,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见进来的是他,才慢慢探出一个头。 “小公子”,那乞丐冲他笑,“谢过了。” 这个乞丐的谈吐,好像不是寻常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江弃言想起先生跟他说过的话,便留了个心眼,“你叫什么?” 小乞丐目光暗了暗,“家道中落,身份敏感,从前的家世已与我无关,我本漂泊一浮萍,四方无容处,世中无我名。公子唤我方无名便是。” 方无名…… 江弃言抿了下唇,“你从前叫什么?” “公子,您就别问了”,小乞丐似乎有些为难,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罪臣之子,外面……” 小乞丐凑近他耳朵,压低声音,“在抓我。” 江弃言整个人都是一僵。 太近了。 江弃言瞬间推了方无名一把,声音有些抖,“你别碰我!” 方无名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手,“抱歉,逃亡途中来不及整理,一身狼藉惹了公子不喜……” 不是的…… 江弃言有些后悔自己反应过大。 并不是嫌弃,他只是不习惯被触碰,何况他们两个刚认识不久,这个方无名连真名也不肯告诉他,忽然靠他这么近,他有点害怕。 江弃言放下手里的包袱,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先将就,先生在忙,晚点我再去找先生安排房间给你住。” 江弃言被这么一吓,也不想多待了,转身就走。 身后方无名对他躬身行礼,“谢过公子救命之恩,方某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不用了”,江弃言小声,“是先生开口我才敢留你的,你要谢就谢先生吧。” 恰在此时风起,雪花被卷到空中,雾一般藏去江弃言一半身影。 少年目光微动,目送他消失在柴房外的风雪中。 方无名心下思忖。 叫那个人先生的话,这小孩便是太子吧。 看这维护的样子,小太子似乎并不知道他先生是个什么样的恶魔呢。 方无名用力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一年了,方丞相已经死了一年了,如今他终于混进帝师府,可以找机会为爷爷报仇了。 只怕那个人已经忘了自己剑下还有这么个冤魂吧? 蒲听松,那日你不杀我,就是你做的最错的决定!如有机会,我必杀你! 临近正午,蒲听松开门的时候,意外看到有个小孩坐在门口。 他把手放下去,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心情好了不少,“怎么不去找你的小朋友玩?” 江弃言摇了摇头,蹭了蹭先生的手。 可是没蹭多久,先生又把手收回去了。 他仰起小脸,仰视着他的先生,目光中藏着一丝委屈。 为什么要收回这么快呢,他还想再多蹭一会的。 “他好像是个逃犯”,江弃言咬着下唇,目光中满是担忧,“他会不会给先生带来麻烦……” “先生……”江弃言垂下头,“我后悔了……” 他不应该随便捡人的,万一牵连先生怎么办呢。 先生本来就举步维艰,孤立无援,基本上谁都可以欺负了。 如果私藏逃犯被父皇知道,会把先生下狱的吧…… 江弃言越想越害怕,犹豫了一会,便轻轻拉了拉蒲听松的衣角。 “想要抱?”蒲听松看着他点头,便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抱进温暖的怀中。 “善良不是错,只是弃言有没有想过,对方值不值得你这份善良?” 江弃言把脑袋钻进先生颈窝,软糯的声音已染上哭腔,“我不知道…先生,我太笨了,我想不清楚……” “他很好,也很彬彬有礼,可是他是个逃犯,他会给先生带来祸端……” 蒲听松的呼吸在听见“他很好”的那一瞬间,错乱了。 手臂不自觉收紧,然只一刹,就被他克制住。 “那弃言想不想跟他做朋友呢”,蒲听松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和煦如沐春风,“不用担心先生,先生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江弃言小小的身子一半趴在他肩上,声音很近,就在他耳边。 很清晰。 蒲听松迟疑了片刻,似乎是有些难处,但片刻后,他轻笑,“真的。” “骗人的”,江弃言小声,“先生犹豫这么久,肯定很难办。” “唉,小弃言太聪明了,骗不住咯”,蒲听松叹息一声,“没关系的,难办归难办,难道这样就不让小弃言交朋友了吗?谁能没有几个友人呢……” 蒲听松说到这里又是一顿,沉默了很久。 江弃言心口忽然一痛,他先生在朝中位置太尴尬了,怕被父皇猜疑,一定没有人敢与先生交朋友…… 他搂紧了先生的脖子,小脸跟先生靠在一起,“先生,先生别难过……” “乖,先生不难过,有弃言陪着先生就足够了”,蒲听松拍着小孩的背,“用过午膳陪先生睡一会,睡醒准你去找他玩,只是别出院子,还有晚饭前为师要看到你。” “小弃言不会忍心玩野了只留先生一个人孤零零用晚膳的对不对?” “嗯。” 那样也太可怜了,他不会允许自己让先生这么可怜的。 午后,江弃言从先生怀里蹑手蹑脚钻出来。 先生闭着眼睛,应该还没醒,他不想吵到先生,穿衣服的时候很小声。 他不知道,他一出门,蒲听松就睁开了双眼,更不知道,先生看着他去的方向,眼神里含着浓到快要化为实质的杀意。 “秦时知”,蒲听松坐起来,“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家主”,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不知从何处出来,“小殿下说,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是个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