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弃言感觉自己味觉都有点迟钝了,这种时候他就格外想念先生的枣泥糕,香香糯糯的,红枣的味道很浓郁。 糕点有些噎人,他拿起桌上的茶喝了几口。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吧,这茶竟然不觉得有之前那么苦了。 正看着书,忽有人进来通传,“大理寺方大人求见——” 江弃言点了点头,长生便对那小公公道,“让他进。” 方鸿禧衣冠整齐,面带微笑进来,跪,“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江弃言看着方鸿禧的目光有些复杂。 曾经的方无名,如今的方鸿禧,这人的笑容还跟以前一样,但…… 是很疏远的笑容,像是刻意维持的某种礼貌。 江弃言定定看了他很久,过去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中,他情不自禁脱口喃出,“方哥哥……” 方鸿禧低头,“陛下,臣受不起。” 没看错,果然就是疏远啊。 “方爱卿”,江弃言放下书,目光陡然威严起来,“何事深夜求见?” “陛……”方鸿禧正欲开口,却忽然看见江弃言眼中的血丝,顿了顿,又低下头只当看不见。 没有关心,没有劝慰,只是公事公办般汇报,“厉王强抢民女,那姑娘性子烈,自缢了,那家人告到衙门,衙门不敢处理,又转交给大理寺,涉及亲王,臣亦不敢做主,所以来问问陛下的意见。” 事实上方鸿禧已经给蒲听松写了信了,但一来回信需要时间,二来说到底江弃言才是皇上,而这厉王还是江弃言的三叔,他不可能连告诉一声都没有,直接把人处理了。 江弃言眼睛望着某处出神,方鸿禧喊了他几遍,他才缓慢眨了眨眼。 是太累了吗?最近总是这样控制不住的发呆,思维也比以前迟钝了好多。 干什么事都慢半拍。 他转动着不太灵活了的脑袋,这一转太阳穴就开始疼,他最终放弃了思考利弊,直接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爱卿看着办吧。” 方鸿禧眼底一闪而过几抹担忧,他几次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告退。 等方鸿禧退出殿外,江弃言想要继续看书,那书先前被他合上了,他寻找着看到的页数,却有些想不起来是哪一页。 他默然坐了许久,才慢慢回忆起看到了哪里,可还没看两眼,眼前的字就渐渐模糊起来。 耳边似乎是长生在叫他,“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眼皮好重…… “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不用了,他只是有点累了,歇一歇就好。 可他说不出来,眼前就彻底黑了下去,没了意识。 方鸿禧还没走远,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一人询问,“里面出什么事了?陛下没事吧?” 那宫女顾不得行礼,匆忙道,“大人,奴婢也不清楚,陛下好像昏过去了,奴婢要去传人烧水备用,恕奴婢失礼,先行告退。” “好好,快去吧”,方鸿禧心里突突直跳,想了想,没留在宫中傻等,而是跑去告诉秦时知。 秦时知应该会跟帝师大人说吧,帝师大人主意多,希望他能快点赶回来,让言言平安无事。 方鸿禧下意识把蒲听松当成了无所不能的救星,但他忽略了蒲听松并不精通医术这一点。 蒲听松就算回来也只能跟他一样干着急。 江弃言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醒来时看见天色是黑的,殿内燃着烛火,就知道至少有两日了。 他咽了口唾沫,却发现嗓子并不干涩,有人给他喂了水,齿间还有残留的蜂蜜味道。 屏风上被烛光映出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影。 其中一人留着长胡子,年纪听着有些大了,“陛下没什么大碍,只是忧思过度,病从心起啊。” “可知道他总不能醒来的原因?”另一人声音沙哑中带着疲惫,似乎因为焦急,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江弃言咬了咬唇,他知道正在和太医说话的是谁,他在听见第一个字音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他从被窝里爬出来,外衣都没披一件,穿着明黄的寝衣就跌跌撞撞下了床。 他好像不会走路了似的,脚底发飘,差点撞翻屏风。 屏风后面的交谈戛然而止,太医识趣地先退出门外,蒲听松眸底闪过一丝挣扎之色,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把站都站不稳的病人一把抱回了龙榻上。 “陛下”,蒲听松神色无奈,“臣不过就走了几日,陛下就能给自己病成这样,臣,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您……” 江弃言拉着蒲听松的一角衣袖,声音很小,“还走吗?” “走。” 胳膊瞬间被抱住,蒲听松僵了片刻,想要抽走,却最终还是没动。 他本来已经说服自己要改变策略的,他是打算控制一个傀儡,可没打算跟傀儡谈情说爱。 可是江弃言哭了,江弃言一哭,他就什么都顾不了了,他用另一只手给江弃言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柔声,“莫哭,现在不走,病养好了再走。” “那不养了…”江弃言抱着先生的手臂,声音带着些许鼻腔,沉闷的,“永远不要好了。” “胡说八道”,蒲听松轻斥了一句,眼神越发无奈,“不好好养病,当心为师……” 蒲听松屈起手指,做出一副要敲他脑门的模样。 江弃言撇撇嘴,“那我养病,先生不走。” 蒲听松没搭话,剥了颗糖给他吃。 不甜……没什么味。 怎么会呢,这种糖最甜了,以前他不爱吃这种就是嫌它太甜,甜过了头。 怎么可能没有味道? 江弃言沉默了一会,道,“我是什么病?” 难道他味觉出了什么问题? 蒲听松摸了摸他的头,“陛下别怕,没什么病,只是作息不合理,给自己累着了,歇一歇就好。” 话虽如此说,蒲听松心底却也有疑惑,这是有多不合理,昏了四天才醒?难不成在此之前江弃言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吗? 思及此,蒲听松的目光变得有些危险,不过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传了膳食,坐在一旁看饿坏了的江弃言吃完。 等碗筷都收下去,带着些许审视意味,蒲听松这才沉声,“臣不在宫里时,陛下是怎么作息的?陛下最好说详细点,不要有隐瞒。” 还能怎么作息,就正常作息。 先生是怀疑他乱来吗?江弃言抿着唇,有点赌气。 先生对他一点信任都没有。 他抱着先生的手,只一颗颗掉眼泪,就是不吭声。 蒲听松揉他脑袋的手移到了后颈处,警告似的轻捏,“不说话臣问长生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叫别人进来打扰! 江弃言越发不高兴,他闷声,“你以前叫福顺怎么安排的作息,我就怎么作息,我晚上看书不会晚过子时。” 蒲听松神色越发疑惑,如果江弃言说的是真的,那怎么会…… 可太医总不能是瞎说的吧。 “太医告诉臣,陛下是忧思过度”,蒲听松继续捏着江弃言的后颈,按揉着,帮他放松那里的神经,“是因为内阁?” 先生知道内阁的事了……可反应为什么那么平淡呢? 为什么呢。 难道无论他怎么做,在先生眼里都是无用功吗? 蒲听松等了半天,没听见答,低头一看,小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哭了。 江弃言哭了一会,仰头看他,“先生……” “嗯?”他垂眸,轻拭兔子眼泪。 “我想咬你”,江弃言含着泪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我不高兴,是因为你,我要咬你了……” 怎么咬人还带提醒的呢?蒲听松有些想笑。 “臣哪里又惹到陛下了?”蒲听松叹息着把手递到江弃言唇边。 第63章 先生就是个坏小孩 江弃言看着面前先生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不知为何,忽然就泪如泉涌。 很好看的小臂,白玉一样的光泽从卷了三折的袖口露出来,仿佛是某种暗示亦或邀请。 可江弃言知道,都不是。 是错觉,是痴心妄想。 如果先生能真心喜欢他一点点,就一点点该多好啊。 江弃言看着那截只是望一眼便觉得很劲瘦有力的手臂,看着上面静静流淌血液的淡青色血管,有些下不去口。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只手的主人,不能因为只是想抚摸而抚摸他,为什么这只手的主人总是有这样那样让他难过的想法? 很没道理,事实上先生没做过任何一件伤害他的事,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很难受,那种被挚爱扎了一刀又一刀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江弃言轻轻吻了吻蒲听松的手腕,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可能带着一点不舍得,可能是某种爱到极致的小心翼翼,牙齿落在皮肉上,只是薄薄的一层力度,几乎不会有什么痛感,有的只是怪异的麻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