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这个人，我恨他，我恨不得他死掉。 他就好像阴暗的沼泽旁盛开的兰花，使我痛不欲生。 因为我，就是那个沼泽。 但是现在，我不恨他了。 周围的风都显得轻盈，我伸开双手，感受风涌入怀抱带来的凉爽，一切都是如此的让人愉快，直到身后有人慌张的喊：“同学？你在天台做什么？” “啊，抱歉，我只是过来看看！” 我转过身，看清了来人，对方戴着黑框眼镜，袖子上别着红色布条，是学生会的标志。 “快走吧，现在学校不许学生随意在天台玩耍！” “好的、好的。” 我快步离开，身后传来厚重的，铁链缠绕上铁门的声音，这最后一个天台也要被封住了。 这都是因为，这个学校的一名尖子生，突然跳楼自杀导致的。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自杀。 是我杀了他。 ︿ － ︿ 但是这种愉快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我再一次看见他了。 他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发呆，在一瞬间我害怕的发抖，但是假如他真的要对我做什么，我一定……一定…… “诶？赵同学，太好了！” 对方从地上猛地坐起，伸手过来，接着穿透了我的身体，“诶诶？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了，好糟糕……” 周围的人群还在向前流动，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此处的异动，我不想被当成疯子，所以也假装看不见他，但是，他很烦地凑上来，尽管无法触碰我，仍然叽叽喳喳地说话。 “我在这里待了很久，没有一个人理我，但是赵同学是能看见我的吧？一定能的吧？我看见你的眼神了哦，你明明看见我了。” 很烦。 “嘛，不想被人觉得是自言自语吗？我理解的！但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憋了好久啦，要辛苦你忍耐了。” 他不知道是我杀死的他吗？ 他怎么好这样跟我说话？ 他难道不知道，他如今这样，全都拜我所赐吗？ “诶，其实我醒过来之后，就这样了，之前明明在天台找最佳拍摄地点的，你知道的，校报需要几张照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就全都不记得了。” “本来以为会一直这样孤零零地活下去，但是，现在有赵同学了，就不一样啦！赵同学在没人的时候，愿意与我交流的吧？作为回报，我很多地方都可以帮助许同学哦！” 我停下了脚步，眼睛直视前方，“这样吗？你知道下周有月考吧？” “诶诶？这么直白的吗？换做是以前的话肯定不可以的，但是现在的话……我当然！”他晃荡到我的面前，露出一个刺眼的，阳光的笑容，“我当然会帮助赵同学！” “好啊。” 于是我也回馈给他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他的表情愣了一下，接着，忽然很开心似的对我说。 “我呀，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很想看到赵同学的笑容了！” 我的笑容？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的脸色难以控制的冷了下来，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期待我的笑容，更不可能有人对我怀有善意。 于是我加快脚步，快速走出校门，他这种应该叫做地缚灵吧？在哪里死去，就只能一直呆在哪里…… 然而他竟然跟我一起出来了。 “真是没想到，我居然是可以走出来的吗？前几天的时候我一直呆在原地不动，实在是太傻了。” 对方欢脱而惊喜的语气让我愤怒。 更加愤怒的是，他对自己的死亡毫不在意。 “你已经死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这样说，一定可以如愿以偿的看见对方垮掉的表情吧？ 这样喜欢伪装，现在终于要掉下面具了吧？ 但是，他竟然一脸关怀地看着我说：“没事吧，赵同学？” 什么？ “你看起来很伤心呢，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可以讲给我听哦，我现在一整天都有时间呢！” 这个家伙！ 他要是知道，是我杀了他，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这个可恶的好好学生，所有人面前的烂好人！ 可是，我终究没办法摆脱他。 甚至在母亲日常向我抱怨我不如他的时候，不得不忍受对方的存在。 “原来阿姨经常在你面前说这些吗？” 他在我身旁飘来飘去，轻轻地坐在凳子上，小心的控制自己的灵魂不要穿过物体，营造出一种他还活着的假象。 可只有我看得见他，他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实在抱歉呀，没想到让赵同学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他的头转来转去，最终看向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我来彻底地帮助赵同学吧，既然我死后一直没有消失，说明一定有心愿未了，我想，帮助你这件事，一定是我的目的！” 这句话说的太怪了，我为什么需要他帮助？ 直到饭后开始做作业的时候，我终于收回了这句话。 “我可以给赵同学讲题哦。” 对方笑眯眯的悬在书桌上，双手撑着脸颊。 “只要赵同学说嗯，就不必再绞尽脑汁了哦？” 我最终说出了这声嗯。 不愧是尖子生，今日份的作业，很快就完成了。 母亲看见我走出书房的时候，嘴巴一张，就准备说教我——但是她的眼睛更快的看见了我手里的作业。 全部做完了。 她仔细批改，发现这份作业全对之后，脸上的神情真是十分可笑，感动、内疚、开心，全糅杂在一起，她最终擦了一下眼角，问我明天想吃什么。 我的心中浮现出了一股快意。 也有一丝悔恨。 很淡的一丝，我从不为自己做出的事情后悔，我也不会后悔，那丝悔意，不过是看在他帮助我的份上，例行公事之类的罢了。 对方很热心肠，月考的时候，再度帮助了我。 不过，似乎帮助的太过火了。 我成了年纪第七，之所以不是第一名，是因为作文开头写的太烂。 之所以还能得第七名，是因为除了开头，其余的都近乎完美。 褒奖与荣誉接踵而至，母亲被教导主任叫去询问，因为我的进步太过于离谱，但是，那个女人只是一个小小的数学老师，没有能力弄到每一科的卷子。 所以她被放出来了。 她激动地哭出来，为自己的儿子给她挣得了面子而哭泣。 她对我说，她一个人带大我是多么的不容易，幸好现在我有出息。 我没有看她。 我看着他。 他有些落寞的看着母亲的背影，然后注意到我的眼光。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真是奇怪，鬼也会哭吗？ “抱歉，触景生情啦！” 这个时候我才猛然想起。 他也有一位母亲。 我终于开始感到后悔，我想，或许我不应该因为嫉妒，就如此草率的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更何况对方，对方其实对我很好。 “我想去看看父母。” 他这样说，于是我按照他的指示，用零用钱买了水果，去到他的家里，探望他的父母。 我看见他伸手去触摸他们，然后落了个空。 一种强烈的情绪占据了我的大脑。 ——绝对，绝对不可以让他知道，是我杀了他。 我偷偷的去到监控室，询问警卫监控能否调出。 “这是为了帮我的朋友找到真凶。” “哪里有什么真凶？之前的监控失效了，而且当时不是判定了是自杀吗？” 失效了……太好了…… 我对着他流泪。 “对不起，没办法帮你。” “嗯，没关系的，赵同学。” 他用手虚虚在我脸上擦拭。 “比起这些，其实我更想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之前，更多的体会人生。” “有感觉到吗？赵同学。”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不然的话，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我呢？” 什么…… “虽然一个人很孤独，但是，仍然能看见赵同学你，也很不错。” “对了！明天也要考试吧？早点休息，明天才有充足的精力哦？” 这句话让我羞愧。 “其实……明明都是你在考试的……” “诶诶，哈哈哈，但是也是你写下来的！怎么说都还是赵同学的功劳哦！” 对方实在是太好了。 我很后悔。 在小卖部买冰棒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我也想要一只。” 他说完之后，却忽然懊恼，“抱歉，这样的话，举着两根冰棒的赵同学会被当成神经病吧？还是算了。” 我买下了两只冰棒。 为了避免被人非议，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然后一边吃冰棒，一边跟他聊天。 这种日子过的很快，有他的帮助，考试十分轻松。 只是大家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母亲开始拒绝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我不要你学习成绩多好了，我不要了，你正常一点！” 嗯？ 我看了看他。 我很正常呀……但是还是应母亲的要求，不再关着卧室的门了。 只是，和他交谈起来就难免要顾及被人看见，因此我通常在周围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快速的回答他的话，和他聊天。 我们周末打算去有名的情侣餐厅吃饭，点情侣套餐。 我不喜欢男人，是的，我不喜欢。 但是毕竟是我害死了他，所以我一定要做什么的。 我没想到，母亲会把我送进医院。 他们说我有解释问题。 真是的，说了我没有问题了！ “诶？抱歉呀赵同学……你不理我就好了，没想到会让你变成这样……” “这不怪你的。” 他这么好，怎么能怪他？ 身后传来母亲的哭泣。 我握着他的手，转过头对母亲说：“妈妈，我没有病。” 她哭的更难受了。 先开始很多人来探望我，但是他们的眼神或多或少的让我不舒服。 母亲倒是一直前来。 只是她和医生交谈之间，神情越发凝重。 并且，似乎她那边出了什么事。 ……泄题……证据……革职…… 她对着电话哭泣，然后进入病房，继续照顾我。 “喃，赵同学，你在的话，阿姨真是辛苦呀，是不是？” 我被这句话里的冰冷刺痛，猛地看向他。 对方立刻道歉，“抱歉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一种思绪扎根在我的脑海里。 “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吧？” “好像之前的考试成绩都被查出来有问题了，真是抱歉，我没想到当时给你念的作文，是我之前写的随笔，害得阿姨也被警告了……” “实在是因为死了之后，很多都记不清了……” “但是我很喜欢赵同学呀，现在只有我的爱，是赵同学可以毫无负担的接受的了吧？” “阿姨被革职了呢……以后没有收入了哦，养老金也没有了……她之后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呀？” “还要负担赵同学这边的花销呀……” 他的眼睛亮亮的。 “死了之后其实没什么痛苦的，反而可以解脱很多人哦，也可以洗净自己的罪孽。” “而且，我会陪着赵同学哦。” “我其实，一直很想和赵同学在一起。” “其他人不喜欢你的话，干脆到这个世界来吧？” 我张开双臂。 我站在天台上。 他在我耳旁说， “从这里跳下去吧？就和我一样？” 思绪倒转……那一天，我如何杀死他的已经变得模糊了。 我倒了下去，风钻入我的怀抱，舒适而冰凉。 下一秒，强烈的刺痛从身上各处传来，肺部更是痛苦，似乎被冰锥刺入。 但是没关系，至少他还…… “呀？” 他在我的面前蹲下来。 “这样总算可以碰到你了，杀人凶手？” he is dying. 他正走向死亡。 他无从察觉，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