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西原大举入侵,定阳全郡沦陷,六皇子部也已大败。”
“倘若守军轻出而败,使西河有失,谁人担责?”
秦度怒道:“自有我在!”
“秦将军愿意担责,我却不忍心看到西河百姓遭受战乱、也不忍见将士和国家再冒险。”褚飞摇头依旧,道:“不过,将军是我上官,我难以忤逆。不如将军再请命于太尉,如果他愿意收回此前命令,我自然照做。”
说着,他从胸口取出一封文书,按在秦度身前的桌案上:“否则,这节令之重,谁人敢逆?”
“陛下的命令,你便敢逆了吗?”
一道声音响起,门口一人走了进来。
褚飞一看,立时大惊,连忙迎上来行礼:“后将军!您……”
“不要多问。”袁达一摆手,道:“你照他的意思快些办吧。我来此处,便是奉了陛下之命,负责督促西河这边接应到六皇子殿下。”
褚飞愣在原地。
袁达看了坐在里面的秦度,在褚飞耳边低语道:“换句话说,如果六皇子此前不在了,那与我无关。”
“如果六皇子还活着,而且因为西河这边接应不当出了什么意外,我要担首责,你明白吗?”
这就是他过来的意义所在。
只要兵权拿到,事有人会办——面前的秦度。
但前面有人办事,后面的人依旧可以使坏——可现在褚飞要是使坏,袁达就得跟着倒霉。
他能不把褚飞盯死了?
“这……”褚飞急了。
是,他是没打过平定关去,但不代表他是瞎子聋子。
他在这经营了这么多年,能没有几个眼睛耳朵?
周彻在平定关北被迫转头的事,他早便知道了!
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周彻死在定阳境内。
褚飞要周彻死,而袁达要周彻活……这根本不可调和!
袁达位高权重,又携帝命而来,褚飞拿什么和他斗?
袁达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询问秦度:“秦将军,需要我一同去吗?”
秦度起身,对于面前这位九卿级重将,他没有失礼,而是抱拳道:“平定关我自领兵去,有劳后将军替我守住后方。”
“可。”袁达点头。
秦度自褚飞身边走过,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殿下活着,一切还好说。”
“真有万一,你躲不过去的!”
褚飞面色如常。
等秦度走后,他才一声冷笑:“拿我当三岁稚童呢?”
“褚将军。”袁达又打破了沉默,道:“这几日,我便住在此处了,粮草军机之事,希望你能好好配合。”
这是,要直接把权力拿过来了。
褚飞没法拒绝,只能俯身:“是。”
待他离开后,几个心腹方才愤恨开口:“这后将军是怎么了?他不是跟咱们站一块的吗?”
“只怕是朝中出了什么端倪。”褚飞摇了摇头。
“我们该怎么办?”定阳校面露忧色:“当真如秦度所言,如果六皇子出事了……”
“他是故意吓唬我们。”褚飞冷笑:“六皇子真要不在了,这事还怎么追究?秦度没了靠山,一个残废还想支撑多久?”
“可六皇子万一要是活着……”
“我看他活不了!”一人接过话头,道:“都过去多少天了,被围着多日子,西原人能摁不死他?!”
褚飞看了他一眼,点头:“言之有理。”
秦度从城中挑出一万五千人马。
拿到兵权的第一时间,他便组建了一支精锐斥候队伍。
“你们的任务,便是摸到平定关以北,找到六皇子所部的踪迹。”
“向他传讯,就说我将带兵从外策应,让他领兵速往南走。”
看着面前立的整齐的精锐斥候,秦度伸出一根手指:“能做成这件事的,功劳在我之上,为军中第一!都听清了吗?”
“听清了!”
“立刻出发!”
——定阳城。
紫镇东接管城池后,他片刻未歇,抓住夜的空隙,命人将城中房料拆来。
又动员人力,挖掘大量泥土。
他先让人用木头搭起框架,再让人往里填入泥土,然后泼上水……没错,他要借天寒地冻,对城池完成一种临时修复。
在木架搭好,泥土还没填好之际,探子传来消息:追兵到了。
紫镇东思考之后,命副将守城,自领兵千人向东而行,于二十里处驻下。
他又将兵三分,领五百堵在于正前方列阵,余者持旗隐于两侧山地、林中。
呼延豹率先赶到。
他亲自来到阵前,看紫镇东阵势,出言道:“小孩,你在玩什么把戏?”
紫镇东也不回答,而是忽然下令:擂鼓!
轰!
随着鼓声响起,紫镇东率部冲了起来。
两侧军旗,也一同移动。
呼延豹目光猛地一缩!
“将军!对方如此大胆,只怕有伏兵在!”左右于他道。
呼延豹怒道:“万一是诈呢?!”
话音刚落时,一枚铁胆飞来,将方才说话之人打下马去。
呼延豹愈怒,就要上去厮杀,另一人则拉住了他:“您忘了吗?他前边还有两路人马,肯定汇合在一块了,何须用诈?彼辈必是知道困城难守,便主动出战,意图胜我们一阵,也好抢些东西去!”
呼延豹立时恍然:“有理!”
是的,对方没有使诈的道理,他们只是缺粮缺后勤,短时间并不缺人啊。
这时候,紫镇东已赶到他跟前,一刀切了上来。
“小儿欺人太甚!”呼延豹大怒,格住紫镇东兵器,一刀还劈回去。
往日紫镇东交战时,多以刀击、以盾守,打法严密,如铜墙铁壁。
而今日大有不同——他弃盾不用,只挥刀、只进攻、宛如搏命,大有非拿下呼延豹不可之意。
呼延豹心惊胆战,愈发断定对方有埋伏,不敢恋战:“走!”
“追!”
紫镇东策马狂奔在前,连声大喝:“都跟上我,不要让他们跑了!”
军士们不明所以,自家就这么点人,哪来的勇气追人家?
可看着主将已经追了上去,他们不跟也不行,于是拿出了截击的勇气,疯狂向前。
“将军,辎重!”呼延豹的人来报。
呼延豹回头看了一眼,牙一咬:“东西不多,丢给他们就是,先走!”
“是!”
等西原军跑远,紫镇东的人连忙下马,兴奋满地捡东西。
呼延豹跑出一段路,才碰上赶来的宇文拔都。
“我们一同回去看看。”宇文拔都道。
“将军,快走!”
哨探赶紧来报紫镇东:“西原军回来了。”
紫镇东稍作思索,道:“上马!”
等诸军上马,打算往西边跑回城时,紫镇东又忽然下令:“向东,出击!”
诸军一听,头皮发麻,但还是跟了上去。
宇文拔都、呼延豹刚来查探情况,一看紫镇东这架势,人也懵了。
“他好大的胆!”
宇文拔都惊道。
“走到定阳,他们走无可走了,还是要寻求决战。”呼延豹道:“王子,我们还是得按照此前打法,犯不着让困兽咬上一口。”
宇文拔都看了他一眼,点头:“有理。”
“撤!”
如此,紫镇东带着人从容撤去。
他来人不多,马匹更少,只能捡一些随军干粮。
不过这对于几乎断粮的紫镇东而言,多少有些作用。
经此两战,麾下将士,对于这个少年的认可度更高了。
宇文拔都、呼延豹两人不敢大意乱进,而是广洒探子,摸索前行。
呼延豹亲去伏兵处看。
只见地上足迹寥寥,立马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他大怒,即刻推兵而进,距城极近时,又得到了新的消息:汉军早已分兵,大批人马往南去了。
“咱两让那孩子耍了……”宇文牙都要咬碎了:“攻城!”
“你看。”
递近城下,呼延豹再抬手。
原本缺漏的城门,彻底被冻土墙封死。
这定阳城,竟然可以守了!
这个时候,两人哪还反应不过来?
这小子用尽手段,为的就是拖延,用这法子修好城墙。
城墙修好了,他又能拖更久了……
他就几千人啊!
“管他有墙没墙,给我硬打!”宇文拔都是彻底恼了。
冻土墙虽然起的快,但弱点也明显,因低温不够稳定,所以这种墙体较为脆弱,用砲车和攻城车能打出缺口来!
加之,紫镇东缺少粮食、兵马不足、也没有箭矢!
似乎他的奇策,最终依旧逆转不了大局——逆转了!
因为离奇的事发生了:张伯玉突然回来了!
紫镇东也懵了。
而后,一股悲伤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开来……只怕,已确认了殿下……
“殿下已和王将军汇合!”
多日以来,张伯玉都是满面愁容,如今愁绪尽扫,面露笑意:“殿下传令,命我先回定阳,与你共同守城。”
“他去了何处?”
“南边。”
张伯玉脸上笑意收敛,有些沉重的一叹:“一路走来,损失惨重,殿下不愿放弃……想回头看看,是否还有幸存者。”
——南边,弃水河以南。
宇文汗鲁失败,周彻一令之下,大批杂胡竟真的倒戈。
这些人战力依旧上不得台阶,投降周彻只是为势所屈罢了。
但他们给周彻和王骥带来了极重要的东西:粮草!
虽然只是随军之粮,只够几日供应,但对周彻而言,这些足以解他燃眉之急。
“不要给宇文汗鲁整兵的机会!”
贯彻周彻此念,司马震率河内骑士一路狂撵宇文汗鲁不止。
宇文汗鲁没有半点法子,只能一路抱头狂奔,根本没时间组织兵力。
于是乎,所逃遁之处,各路人马,犹如风中落叶,四散而去,彻底崩溃。
周彻亦随军速行。
沿途,赵佐将离开雒京后,所发生的种种皆告知周彻。
“我知殿下入定阳后,便单骑随来。”
“谁知局势突然天翻地覆,定阳之地,遍地都是西原人……”
为了规避敌人,同时找到周彻,赵佐是东奔西走。
好在,终究是让他找到了。
听到这些,贾道也是一阵后怕。
但凡赵佐迟来一刻,只怕一切都已改写。
“前一回却是到的迟了。”他叹息道。
“前一回?”
“王兄战死。”
周彻稍作沉思:“你是说,王颉?”
“是。”赵佐点头:“他为了阻拦叛军和西原人,给百姓争取撤离时间,单骑蹈阵不止,最终伤重。我带他走时,身躯已残……”
周遭寂静,一片无声,只余沉痛。
关于王颉之死,此前一直都是道听途说。
周彻问:“临死前,他可有什么交代的?”
“王氏不叛汉。”
此言一出,周彻原地怔住。
许久,他点头:“我知道了。”
“殿下!”
交谈之间,忽然道旁撞出一骑。
他浑身是血,狼狈至极,脸上写着激动和难以置信,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彻马前:“殿下!”
周彻立即下马,将他搀扶起来,仔细辨认后方道:“你是北军将士?”
“是,我是屯骑营的。”来人点头,他看了看周彻,又看着身后诸多汉军:“我们是打赢了吗?我们是脱困了吗?”
“是,我们打赢了。”周彻点头。
此人激动之下,竟顾不得尊卑,一把抱住周彻,大哭道:“赢了就好,赢了就好!殿下您活着就好,呜!”
周彻只觉喉咙发硬,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我们都活着、都活着……对了,丁斐和张也他们,可还活着?”
“活着,也活着!”
这一则消息,使得周彻、贾道等人格外振奋。
“殿下且随我来!”他在前带路。
周彻迈步跟上。
“殿下在我身后。”赵佐警觉,第一时间拦在了前头。
道旁一片矮林,有数十人藏匿于此。
沿石的一处灌木下,丁斐躺在那,张也就在他旁边。
“殿下!”
原来,丁斐留下断后,厮杀多时,忽然浑身抽筋,整个人瘫倒下去。
就连拔刀自刎,都做不到。
张也立时将他背起,带着人突围,一路厮杀,才得以到此藏匿身躯。
“或是太累了,他昏死了过去。”张也道。
躺在那,紧闭双眼的丁斐,忽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周彻。
下一刻,他哭了起来。
“殿下,我们是幽冥相见了么?您终是没能走脱吗?”
“你要去幽冥自己去,不要带上其他人。”皇甫超逸从后边走了过来。
丁斐这才明白:周彻脱险、自己也活了下来!
根据两人所言,军士战死过半,剩下的则各自分散了。
不是惧战,而是到了各种层面的极限——且,哪怕是分散,也各自引走了不少敌人。
周彻果断下令,命沿途各军打起旗帜,收拢溃散之军。
“奏汉军军鼓!”
如此,半日后,周彻见到了乌延王。
他失去了一条手臂,手下只剩下两百余人。
断臂被布裹着,顶端红到发黑。
“大王!”
赤延菹也活着,见到乌延王归来,他喜极而泣。
乌延王走到周彻面前,张口正待说什么,忽然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终究是活着。
而和他一同来的二百余人中,有近半数人伤势过重,活的希望并不大。
周彻默然,又命人去搜寻齐角踪迹。
直到落夜时分,司马震带来了一条断臂。
断臂上手部还缠着布条,布条已被拆开部分,露出了他的手部——缺了半根手指。
周彻看着这条胳膊,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捏住了。
良久,他才张开口,有些沙哑的问道:“只有这些吗?”
“手臂旁边,发现被打碎的头颅。”
司马震眼眶通红。
他和齐角同属三河骑士序列中的将领。
两人矛盾并不深,战友多于对手。
齐角死了,死的不只有齐角。
河东骑士,所有司马级以上将校,无一幸存。
河东骑士营,只有三百余人幸存——到了这一步,已经可以说不复存在了。
北军屯骑营、长水营、越骑营,将校以上军官,唯丁斐、张也二人存活,其余全数战死。
三营军士,折损过半。
这些驰骋天下的汉人男儿、这些甘愿为周彻以身赴死的忠诚武士,终究是永远倒在了定阳。
周彻嘴角抽动了一阵,他艰难的张开口:“给我……”
他说的,是那条断臂。
司马震托着断臂走来。
到周彻面前时,他忽然跪了下来,表情狰狞,涕泗横流:“殿下,我们要报仇!报仇!”
——哗啦!
身边,那些死里逃生的北军、河东的将士,和乌延族的武人,也都跪下。
“报仇!”
周彻立在那,眼泪缓缓淌出。
似乎抽干了他眼中的热忱。
终于,那双眼睛冷了下来,像是千年的寒冰,充斥着死亡和杀意。
铿!
他拔出九歌,抹过手掌,使血迹流出,指天罚誓:
“若此仇不报,我将自谢嗣位,以身死罪赎!”
——按计划,接下来三天我应该要更新四万字,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爆出来,只能说尽全力。然后帮忙点点催更吧,大家尽量点,我也尽量去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