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一年,春。 幽居深宫的第六个年头,皇后钱氏薨了。 消息传出,诸大臣皆是一阵恍然。 他们这才想起来,永安帝是立过后的。 长门宫。 宫人们替钱皇后沐浴容颜、括发,更换寿衣。 由于她生前未被废后。 按照礼制,移尸至未央宫。 尸前陈设繁奠物,意为“寿终正寝”。 永安帝与晋王亲临未央宫。 父子二人齐齐停在宫门,又对视了一眼,纷纷看出了对方眼底的复杂。 还是永安帝先开口。 “随朕进去吧。” 说罢,永安帝率先走了进去。 “喏。” 晋王应了声,紧随其后。 钱皇后的尸身停在正堂。 脸上的妆容,衬得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永安帝缓缓走上前,看着昔日的枕边人,不由叹了口气。 世人笃信,亡者已逝,前尘过往全数消散。 甚至于,还会自发产生一种莫名的宽宏。 永安帝也不能免俗,他正处于这个状态。 身为宁王时,迎娶王妃的景象历历在目。 他还记得,母后当年特意遣人送来了一对玉镯子,意为团团圆圆。 只是,他的那个镯子,早就被贵妃讨了去。 忽然,永安帝像是想到什么,走到皇后的尸身前,抓起她的左手。 一旁的宫人便要阻止,却来不及了。 永安帝已经看到了。 皇后的左手手腕处,戴着一只滴露玲珑玉镯。 镯子的表面还刻着鸳鸯,正是当年那一只。 永安帝屏住了呼吸,两眼快速眨着,甚至还有几分微亮。 身后的晋王一直低着头。 听着永安帝时不时发出的叹息声,心中感慨。 “父皇老了。”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老,不仅是身体,还有心智。 放在父皇登基之初,母后的这些把戏,无论如何也起不了作用。 也就父皇年老,久居高位还加重了自负的性子,这才会去信所谓的“深情”。 哪怕清醒些,都应该明白。 母后幽居深宫六载,全族尽灭于永安帝之手。 那恨意说是滔天都不为过,又怎会憋得好心。 想到这,晋王的眼眸逐渐变得深沉。 这枕边人的软刀子,还真是防不胜防,他日后是得引以为戒。 随着时间的推移,永安帝的情绪逐渐低落。 晋王目视着这一切,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十日后。 钱皇后的尸身正式入棺,棺前设了“几筵”和安神帛。 此外,还立了铭族,上书“大行皇后钱氏”。 这些字是永安帝亲自书写的。 自那日之后。 永安帝经常梦中惊醒,有时还会高呼“梓童”。 本就上了年纪,又这般折腾,身体自是每况愈下。 太医们几次想要诊断,却被永安帝喝止,以为他们是来阻止他与皇后相见的。 无奈之下,医官们只好配些养神的汤药。 效果却不怎么样。 这是心疾,外物难医。 出殡那日。 永安帝强撑着主持。 他先是领着百官祭祀神灵,又命云王奉册宝传至太庙,最后在东城门送别灵柩。 皇后入葬后。 永安帝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时常口中呓语,又于梦中惊悸。 最严重时,甚至丧失了理政的能力。 伏案上的公文每一日都在堆积,国事几近废弛。 无奈下,高凤只得遣人将消息传于晋王。 在一众老臣的拥护下,晋王重新获得了监国之权。 永安十一年,秋。 郡主府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哭声。 丹阳郡主生了。 是个哥儿。 李常笑与王猛纷纷赶来,二人开始为孩子的姓名犯了难。 众所周知,李常笑膝下并无子嗣。 按照常人来看,这外孙应当过继他名下,继承香火。 但是,这新生儿也是栎阳伯府的嫡长孙。 长孙一事,事关家庙,断不可退让。 李洛安与王陵夫妇犯了难。 最后,还是李常笑开口,这外孙记在王家。 但栎阳伯需定立字据,将王家未来的爵位继承权交到这新生儿手上。 王猛自无不可。 顺便还约定了,若是夫妇还有子嗣,便记在靖王府名下。 李常笑不置可否。 既然是从李洛安肚子里出来的,那就是他的外孙,这就够了。 至于靖王府的香火,这倒不重要了。 况且,他这家业还不好继承。 靖王爵,食邑足足两万户,眼下大秦也就他这独一份。 以李常笑的威望和能力还可以守住。 要是交到后人手中,指不定隔日就被新君裁撤了。 到那时,李常笑应该还活着。 他却不太想因为这爵位,卷入世俗,那不符合他的性子。 一切便听天由命吧。 新生儿叫做王璋,是李常笑取的。 璋,瑞玉也。 惟愿此子德才卓绝,珪璋特达。 因为永安帝病重的缘故。 新生儿的满月宴,没有过多宴请宾客。 就是找了些熟识的人家。 当日,监国的晋王遣人送了一枚金锁和一对玉如意。 这一刻,栎阳伯府才算真正感受到了靖王的能量。 明眼人都知道,晋王继位已成定局,那便是新君。 新君派人亲自送礼,这是多大的荣幸。 永安十一年,十月。 永安帝的病情似乎好转了。 神智清明的时候比平常要多。 他命高凤,将太医传唤来。 等到晋王入宫的时候,永安帝已是红光满面,精神状态更胜往昔。 晋王心里清楚,自家父皇必是用了药物。 或许,他终于从母后的局里走了出来。 永安帝坐正了身子,屏退了左右。 这一次,他连高凤都没有留下。 金龙殿中,只余他父子二人。 永安帝望着儿子,侧了侧身子,拍拍床榻。 “坐。” 晋王摇摇头。 “儿子不敢。” 闻言,永安帝哈哈大笑。 这笑声持续了好一会,直到他咳了起来方才停歇。 晋王作势要上前,却被永安帝止住。 他的猛然抬起头,两眼目视着晋王。 “钱氏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 永安帝惊讶于他的干脆,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朕还没死,便这般放肆。洵儿,你到底还瞒了朕什么。” 晋王未置一言,仿佛说的与他全然无关。 “周王,宋王,还有钱家与张家,都是你的手笔吧。” “父皇英明。” “倒是个狠性子,与本王当年一样。” 永安帝笑道。 晋王正欲开口,却被他止住了。 “行了,无需多言,朕不想听。今日之后,这大秦便传于你手。朕这一十一年的家当,一并托付与你。” 语罢,永安帝的气息也越发衰弱。 他似是看淡了,哪怕已经无力地倒在床榻了,却还要说。 语气带着羡慕。 “真是个……好运的小子。” 说完,龙榻上的气息逐渐消散了。 当天夜里。 钟声响彻咸阳。 “永安帝,崩了!”睡得早也起不来的穿越王府后长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