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许久没有如此大规模地施展修罗咒,便像是头一次在树海里为第七兵团选出来的一百人施咒时一般,天空中霎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整座栖霞殿就仿佛坠入地狱与噩梦中一般散发着一阵阵不真实的魔火与黑气,没有人知道在那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可当禹云岚从那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叛军已然重拾了武器,且一个个变得更加强壮、冷酷,覆面甲下那灰色的眼神仿佛毫无生气的战争机器的一般,看得其他人心中阵阵发冷。
耗了大半天的时间,宫中诸事已定,法师塔那边亦传回消息,在宫内发出事败的响箭后,一切都仿佛在转眼间又恢复了正常,唯独是依然无人知道纳兰嫣去了哪里,不过禹云岚倒不十分担心一个守着法师塔的圣阶法师,在这草原上,素来便只有纳兰嫣欺负别人的事儿,若没有同等强度的圣阶高手坐镇,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给害了不成?
黄昏时分,禹云岚便重新集结队伍出城,返程这一路上,除了仍有百姓好奇地围观,自然也就少不了许多大小官员前来送行打听,毕竟谁也还不知他为何刚来就要走——待到队伍行至城中广场,禹云岚亲自带着众人来到广场与雕像对立另一端的一座巨大石碑下,下马近前,问守碑的老人讨了三柱香,左手抱着纳兰梦璃,右手擎香,面容虔诚地伏地而拜,一时修罗军纷纷下马,随着他单膝跪地,周围原本喧闹的人山人海也奇异地安静下去,喧闹的气氛骤然间变得肃穆起来,甚至有许多女子已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禹云岚上完香,这才深吸一口气,回身转向随行的战士们道:“当日魔军攻城,我六部儿女在禹云族长带领下坚守家园,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挡住魔军前进的步伐,又恐战死后为魔军同化,便在此碑之处燃起熊熊烈火,将战友们的遗体尽数焚化,到后来战至无人运送遗体时,那些自知不能活的战士,甚至用最后一丝气力自行爬入火中!战事结束后,滔天烈焰足足烧了一月,连天降大雨亦不能浇灭,我以为那是战士们英灵犹在,便在此竖起一座丰碑,要叫举世之人都记得,曾经那些平凡的战士们是如何壮怀激烈地保卫住他们的家园!”
“我禹云岚,你们的主君!是草原的儿子!从今以后,这星野原也就是你们的家!此刻我们身边的这些英雄儿女、烈士遗孀,都是我们的家人!可如今外面有无数敌人以为我们失去了守卫家园的力量,想要侵占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家人,我会用血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欺我草原子民者,我草原骑兵必将与他决一死战!”
“愿为主君死战!”
两千修罗军齐声跪喝,就连魔兵们亦振奋拜道:“愿为殿下死战!”
直到此时,众人方知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饭菜未曾吃一口,酒水未曾沾一滴,竟是立时便要出兵去与那些草原马贼展开殊死战斗,一时间群情激昂、呼声震天,就连事不关己的吕崧心头也莫名地涌出一股豪情,唯有林彩诗略有些心疼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三万修罗军说起来的确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可其中纯粹的骑兵不过五千,要在这茫茫草原上短时间内与以逸待劳的敌人展开决战,胜负并不好说,偏偏草原大会就要开始,留给禹云岚的时间,的确是不多了。
回到军营,杨啸先去绘制侦查来的情报图,禹云岚与林彩诗径自走入帅帐,就听“喵”的一声轻叫,不知何时先回营的妖猫玲珑嗖地一下跳入怀里,定睛看时原来是方子清正在给两只小兽喂食,那白虎小魇却却只是抬头扫了林彩诗一眼,便继续埋头苦吃——方子清见他们回来,起身禀道:“方才纳兰殿下来过一趟,说这两个小家伙鬼鬼祟祟地在她的法师塔里转悠,就随手捉了给主上送回来,待哪日主上得胜归来,便抽空去剑神境里看看她,她之前交代主上的事,总也得有个结果。”
当日纳兰嫣让禹云岚去红叶山庄杀了孤兰裳为女儿报仇,没想到最后竟然得知苏还锦便是当年那个剑神之女,人自然是不能杀了,可苏还锦一时心乱如麻、又舍不下养父母,禹云岚与叶修罗也不知该不该将这消息如实告知纳兰嫣,否则以她那自傲任性的脾气,倘若直接北上去无双城认亲,还不知得搅出多少事来。
好在纳兰嫣并不着急,禹云岚便也将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只道:“原来婆婆一直都在,如此我便安心了,却不知禹云霆一开始是如何蒙蔽了她搞出这一场骚乱来,大都督,一个几乎在城内全知全能的圣阶强者,你有办法骗过她吗?”
“主上这是在考我呢。”方子清略作思索,道:“一个在主场的圣阶强者是几乎不可能直接对付的,即便能,也必须要有与之对等的实力,和付出极大的代价,但这样的条件放眼世间也没几个诸侯能够达到,禹云霆自然也不行,可若换个思路仅仅只是在短时间内转移她的注意力,却是可以做到的。”
“我曾经也与一些隐世不出的圣阶高人有过短暂的交流,当一个人修为到达圣阶以后,首先身体会产生很大的变化,他们变得难以被普通刀剑伤害,且寿命得到极大的延长,他们的眼睛、耳朵甚至是感知,都可以察觉到一些普通人无法察觉的东西,因此他们的思想会变得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开阔,一般的红尘俗事甚至血脉亲情对他们而言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他们感兴趣的,是如何去探索这世界的隐秘、规则,从而更上一层楼踏上更高的境界。”说到这里,方子清特意看了看禹云岚道:“主上以往接触的剑神殿下与月将军,其实他们平日里也都早已不过问俗务,南邦诸事都是南王风悠扬做主,无双城十几年来也尽是祝溪容在打点操持,主上不过是因缘际会,恰恰成为了剑神殿下的亲传弟子,了结了他平生最后一个心愿,而又恰逢月将军大动干戈地去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这才会误以为他们仍然与普通人一样在为红尘琐事上心,可事实上,过去十年中哪怕是你大师兄叶大先生,平日里也是很难能够见到剑神殿下一面的。”
“隐世圣地天音阁也是如此,虽世间传言六大领主都有超凡入圣的潜力,可历年来游历江湖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大领主们,大多仍是天级巅峰的实力,一旦真正入了圣阶,他们就会要么选择进入长老殿,要么深藏功名避世不出,去做圣阶强者真正感兴趣的事情——今日之事于主上而言或是件伤筋动骨的祸事,可于纳兰殿下而言,不过是翻手便可解决的小事,她本就可以大不上心,此时若派人送给她一些上古残卷之类她从前未曾见过的属于圣阶强者那个层面知识、典籍,那么自然就可以暂时将她的注意力从守望堡里转移开去,方便暗中进行谋逆之事了。”
听完这一席话,禹云岚方才恍然,连声赞道:“大都督博闻广识,自与你相识以来,仿佛还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你,当真叫我好生佩服。”
“在下区区败军亡国之将,哪里当得起主上如此谬赞?别的不说,就是七旗军的穆雨臣将军,堪称东陆第一智将,胸中韬略绝不在我之下。”方子清摆摆手谦让了一番,又道:“其实方某刚才说这些话,也是在告诉主上,你虽与纳兰殿下亲近,甚或有师母情分,但近期的草原大业,却不能够指望她提供多大帮助,主上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都不应将她的力量计算在内,哪怕是到了最糟糕的时刻,也要咱们自行设法解决,决不能对她心存半分侥幸。”
“大都督放心,婆婆当日决意归隐清修,连族长的位置都早早交于了梦璃,自那时起我便已决意不再打扰她清修了。”
禹云岚颔首记下来,几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用过晚饭,正想着杨啸的图是否已经完工,忽见司徒南入营报道:“主上,在守望堡内给你送消息的那位先生来了,说想见见你。”
今日之事,若没有这人提前通递消息,还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禹云岚心里本就盘算着如何能找出这人,没想到他却先找上门来了,忙道:“快请他进来。”
那男子很快被带入营中,先是看了看方子清与林彩诗,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些忌讳,禹云岚先道:“这营里没有外人,先生不必顾忌,我正要请问先生究竟是何身份,若我没记错的话,六部之中还从未见过如先生那般出彩的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