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髻目光惊异的望着老妇,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剥了个精光,身上再也藏不住任何东西。
她的确打算在自己从狗场脱身之前杀掉南过,但这个念头除了刘莲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而且她确信,刘莲也绝不会出卖自己,因为刘莲的亲生弟弟就是养父手下的一个小马匪,不让自己平安的脱身,她那弟弟作为西北匪帮中微不足道的马前小卒,迟早会在某一场拼斗厮杀中丧生。
也只有等自己离开狗场回到养父身边,才有能力将她那胞弟安顿妥善。
所以说,刘莲比任何人都要担心羊角髻的性命安危,又怎么可能跟旁人透露自己心里的算计。
那么眼前这老女人又是何时看穿的自己?
还是说,她的话其实另有所指?
羊角髻的性格中也有着瞻前顾后左右摇摆的一面,可她的那种举棋不定从来不会影响到自己行事的最终结果,比如说她已打定了主意要除掉南过不留后患,那么在起意动手之前她会不止一次的心软下来,良心发现般的决定放这人一条生路,甚至有时候还会稀里糊涂的对这个人感到越发喜欢,但真若事到临头时机成熟,她还是会拿起刀来,即使下手的那一刻她会犹豫,即使注定了将来她会后悔,但这些都不足以妨碍她割断他的脖子。
她是个在关键时刻狠得下心肠的人,优柔,却不寡断。
“要我做好准备,至少也该把前提条件告诉我吧!
她为什么要杀我,是不杀我她就会死,还是杀了我有积分可赚,年底能让她兑换两块新毛巾什么的?”
南过揉了揉眼睛,对老妇人不解的问道。
毫无征兆的,老妇人刷的一声将腰间那口长刀抽出了鞘,那把刀虽然握柄歪斜吞口不正,却被老妇人笔直的持在手中,仿佛接连乾坤的撑天之柱,横平竖直,绝不歪扭一丝一毫。
长刀离鞘的霎那之间,整个屋子里莫名的充盈起一股威势滔天的无形压力,满阁的花花草草似突然通了灵窍,无一例外的开始瑟瑟发抖,那口大缸中的几尾游鱼张皇不安的跃出水面,恨不能生出翅膀飞上半空,远远逃离开这片威压似海的樊笼。
扑通一声,羊角髻捂着心口跪伏在地上,南过愣怔片刻,马上伸手去搀扶她,无奈力气不济,如何也搀不住本就无心再度起身的羊角髻。
老妇人缓缓将长刀推回木鞘,鞘口包金与形如枕骨的吞口碰在一起,叮的一声极为悦耳,屋内有如实质的那股浓稠威压随之慢慢消散,仿若被阳光逐散的雾霭一般。
花草游鲤归于平寂,地上的新婚小妇也如获新生般长长的吐了口气,头上身上尽是汗水。
南过用衣袖为她擦了把脸,他先是瞥了眼老妇人,随后开口对羊角髻问道:“怎么了?”
“刚刚,心慌的厉害!
是她那把刀在作祟!”
羊角髻扯着他的袖子又擦了擦自己脖颈上的汗滴,忽然惊讶的盯着南过的脸问道,“你怎么没事?”
“人家的心里又没鬼,这把不臣又如何震慑得住他。”
老妇人淡淡一笑,然后转过身去,从缸边抓了把鱼食,碾碎了洒进水里,以此安抚那几尾刚刚平静下来的锦鲤。
听了老妇人的话,羊角髻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个铁疙瘩,心中沉甸甸的,再也不敢妄动任何心思。
“原来您这满屋子的花鸟鱼虫全都心里有鬼呀,它们怎么就这么亏心呢?”
南过阴阳怪气的嘀咕着,老妇的做派有些令他感到不快,只不过还尚未达到反感的那种程度,毕竟是个年长的老者,有些怪癖也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花草游鱼只是遵循本能,臣服于强者散发出的威势,并非它们问心有愧,而是它们感知到有愧之人心中的惊悸。”
老妇人在说话之间拿过抹布擦净双手,然后慢慢坐在大缸一旁的藤椅上。
“我本想给你看看她心里藏着的鬼,但你的性子太过于执拗,即使见了,即便懂了,你也会找出诸多借口说辞来帮她开脱,从而说服我和你自己。”
“您老是算命的?
多少钱一卦?”
南过信口胡乱说着,从边上找来个漆木秀墩,扶着羊角髻坐了上去。
羊角髻冷冷的看着南过,有些不敢相信他是个心中无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