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弓腰起身,也不理会满身尘埃,落落大方的站在老人面前,神态不卑不亢中略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小子,多大了?”
老人满眼的慈和疼爱,眼前少年是与他血脉相通的后辈儿孙,眼中的慈爱之意半分也做不得假。
“回老祖,过了年就十八了。”
“长得真是俊俏,这模样,还不得将山外的小姑娘们迷死。”
“老祖说笑了,您这是看自家后辈怎么看怎么顺眼而已。”
老人哈哈大笑,仿佛化开了胸中多年积郁也似。
“小子,你是家族中哪一支的?”
老人问道。
少年略略垂头,低声说道:“老祖,我爹的曾爷爷是您的堂兄稻嘉公。”
老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丑稻嘉那小子性格温吞内向,当初他可没少受我们兄弟的欺负。”
老人的笑容略一收敛,黯然说道,“没想到,咱们丑家最后一支血脉,竟是他的后人。”
少年不发一语,沉默着岿然不动。
百年前破伤峰那场变故,险些让这个历史久远的医道世家断了香火,造成那一切的,便是眼前这位老祖的父亲,也就是这岩洞中最右侧角落里的那堆枯骨。
“小子,你父亲今年多大?”
“家父今年四十有二!”
老人一阵叹息的说道:“凶险啊,说不得明日一觉醒来便会发病。”
“家父三年之前便在体内种下了剧毒,日日服食解药用以克制,哪天解药若断了,他半日之内便会毙命。”
“如此用心良苦,你爹对得起咱们丑家。
对了,你爹养育了多少子女?”
“回老祖的话,小子是庶出次子,上有一位兄长,下有一位小妹,此刻全家都在洞外守候。”
少年说了这句话之后,老人才恍然醒悟过来,谁都不知惊世麒麟会让他清醒多久,或许下一刻老人的神智便会再度陷入混沌,丑家现在人丁稀薄,担不起如此大的风险,为了表现对他这位老祖的恭敬,特地遣了一个血亲晚辈进来见他,而他却不知好歹的东拉西扯聊家常,家族大事当前,他实在是太不知轻重了。
老人正想吩咐少年人带上南过快走,但抬头看着眼前少年的淡然自若,心头又泛起了无限疼惜之情,决定丑家是否能扭转命运的醒神大药只能练出一副,按长幼顺序和嫡庶之分,那副大药无论如何也都轮不到这位少年来服食,若非如此,外面的人也不会让这少年担着莫大凶险来拜见自己。
这少年遇事胆大而冷静,是个能有一番作为的料子,要是让他愈了家族千年恶疾之后,再来为丑家开枝散叶该有多好。
这也只是老人瞬间产生的想法,当代峰主肯定有自己的打算,用不着他这糟老头子来插手干预。
可见面即是缘分,老人糊涂百来年,冷不防见到自家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后辈儿孙,心中又怎会不生欢喜。
老人咯吱一声扯开了身上衣衫,然后拔下几根白发,以斗气硬化成了几枚钢针,统统刺进了胸口皮下。
“小子,老朽年轻时曾去南楚伴莘滩花了五年时间偷师,学来了他们姬家如同捻针打穴的斗气功夫,那与世间武夫锤炼出的斗气完全是两套路数,咱们医家掌握之后便受用无穷,此法关键之处在于气脉循环和审慎入微,老祖只给你演示一遍,能记多少看你造化!”
老人说完,便开始运行体内气脉,胸口几枚硬如钢针的发丝便开始跟着气脉一起游动,老人干枯褶皱的皮肤里出现一道道暗红色的细小纹理,标注着他搬运气血的路径和轨迹,最后,一根根发丝又从他的指尖排出了体外。
少年见猎心喜,眉目间根深蒂固的惫懒之态一扫而光,他紧盯着老人胸前那些正在缓缓消退的暗红色条纹,就像见到了稀世珍宝一般,根本舍不得再挪开眼睛。
老人有些心焦,正待拔几根头发重复演示一遍的时候,少年却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两手食指下意识的在虚空中勾画不停,须臾之后,少年人睁开两眼神采奕奕,神色之间似若有所得。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却并未拔下半根,而是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截干草梗捻在指尖,在他暗暗搬运体内气脉之后,指尖的那截草梗啪的一声炸了个粉碎。
老人看到这幕场景,遂捋着胡须开怀大笑说道:“不错不错,比老朽当年强得多了,你只需稍加练习便能为你所用。
我丑家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后辈,门楣何愁不得光耀。”
“老祖谬赞了。”
“小子,再给老祖磕个头,便速速带着那人离去吧。”
少年闻言之后立刻下跪叩首,以头抢地,执礼甚恭。
“晚辈不孝,老祖多多珍重!”
老人满眼慈色的看着少年,好似看上再久也看不厌,但老人眼前猛的恍惚了一下,这让他心中惊恐起来,便立刻对少年挥手说道:“快走吧,莫再耽搁。”
~狗场南门,碉楼正堂,昏沉的油灯下,肥猪看着自己的右手,肥厚的手掌上包裹着层层纱布,纱布上渗出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殷红。
今天下午,他右手上的中指被余快斩断,不光是他一人,这次从场外调集进驻狗场的每个监差都被砍断了一根指头,今天明明有两个兄弟退出了狗场之外,居然还是被余快身边那个女人捉了回来,两人皆被余快削去了一条膀子,此时此刻,那两个兄弟正躺在碉楼中养伤,距离正堂这边并不算远,肥猪不时便能听见他们呼痛的呻吟声。
肥猪不得不承认,三天前的事情办得错了,自己那班兄弟何辜,因为儿子的病,就要连累他们跟着自己受这份苦。
还有那晚让余快扯着头发拖走的弟兄,被砍去双脚挂在旗杆上,凄厉惨呼了半个时辰,有个监差不忍看他遭受这般折磨,便想暗中出手让他死个痛快,不料却被余快撞了个正着,将那监差也砍去双脚挂上了旗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