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的椎骨劈啪作响,然后是膝盖与肩膀,接着就是遍布全身的刺痛,手脚身躯上的每一缕筋肉仿佛都被瞬间撕裂开了一般。
山岳仍在下坠,让他的头歪向一侧,让他的腰弓成了弧,两条腿颤颤巍巍的弯曲着,脚踝处的跟腱似乎在下一刻里就会完全崩断。
“范二!”
南过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朝着小院大声呐喊。
小院里仍是没有半点声息,比死还要静寂。
这时候,面沉似水的老者微微蹙起了眉,他略一低头,看向自己穿过淡金色印纹的右手,这只手始终在与虚空中的山岳同步下坠,可是现在掌心处似乎出现了什么阻滞,让他的手再也无法继续下落。
老者稍作沉思,他的目光便从自己的手上离开,看向了苦苦支撑的南过,南过当下的处境苦不堪言,殷红的血水片刻不停的从每一处剑创中流淌而出,身上的衣衫破烂,可以清晰看到他皮下那些被撕裂崩断开来的肌肉,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哪怕在他身上只添加一根稻草的分量,也能彻底摧垮了他。
老者游移不定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南过的左手上,凡品术士的洞察力审慎入微,多么细小的违和之处也难以逃脱他这双眼睛的窥测。
“没想到,你曾经被大能术士易骨续髓吗?”
老者的脸色隐隐变得难看起来,如果当真像他所料那般,眼前这个被炮制得如此凄惨的年轻人,就应该拥有一份不俗的身世,可这似乎又说不通,如果背景深厚,他又怎么可能沦为卑贱的狗场刑徒,就算是大阀世家对于后辈子弟的历练,也绝不会送来这里像只斗兽一样与人性命相搏,这种历练对年轻人来说毫无益处,不但过于凶险,而且极容易改变一个人的本性,经过这种地方的锤炼,要么就变得油滑诡诈,要么就变得凶蛮狂野,而大族子弟从来不需要这两方面的培养,若想独当一面甚至撑起家族,需要的是高瞻远瞩的眼光气魄,需要的是更高层次的眼界格局。
既然如此,老者可以推定南过这个人的身世单纯,只是他福缘深厚,得高人青眼相加,为其易骨续髓,提升了先天根骨品质。
这份猜测也算合理,天大地大,总有机缘造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与某个鸿运之人迎头撞上。
可是,这也有些说不通,因为老者在南过身上看不出任何气感,这是根本没有修习过任何奇异术的征兆,既然他从没学过奇异术,那么,为他易骨续髓的那位大能术士又图的什么?
不论是凡品,圣品,甚至是天品大宗师,替人易骨续髓的代价都非常巨大,那位大能甘愿冒着实力下跌修为倒退的风险为一个年轻人提升根骨,却不是为了传授衣钵,他吃饱撑的吗?
如果是在狗场之外的任何地方,老者明了了南过的复杂机缘,无论如何也该适时收手了,就当做与南过身后那位特立独行的大能之士结下一份善缘,山不转水转,大厉境内的圣品不过一手之数,凡品也不足二十位,对于同一个层级的修术练气士而言,广结善缘才能将修术一途越走越宽。
可在这圈养刑徒的狗场里,想碾死一两个人,绝对没有任何后患可言,南过是生是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了。
他与南过本来是无冤无仇,可是自家小辈刚刚险些被他凭空扼死,这就让他有了动手的理由。
理由很重要,老者在南过露面之前就决定要杀死他这个人了,虽然不必给别人什么解释,但孙少爷那里总得在明面上有个交代。
碾死了南过之后,可以找出他藏在怀中那个可以化虚袭人的异宝,杀人夺宝,这又是个理由。
“马韶,还能动吗?”
老者维持着那座破虚的山岳,温声对身后的少年说道。
虽然决定灭杀南过,但自己这等境界以大欺小出手杀害,怎么说也是脸上无光的丢人事,但如果是两个少年之间的意气之争,这事情就会好看许多,少年人血气方刚年轻气盛,相互争斗时下手也不知轻重,这听上去就十分轻巧了,无非也就是让人茶余饭后笑上两声的荒唐事而已。
“叔公,有何吩咐!”
叫做马韶的少年有些兴奋的问道。
“叔公制住了那人,他现在连动弹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者微笑说道。
马韶并不傻,一点就透,听到这话之后连忙向南过那里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就觉得浑身酸乏,刚刚的震伤实在猛烈,让他的手脚也使不出多少力气,以他当下的身体状态,想徒手打死人似乎有些困难,偏巧他的佩剑被公子拿去扮酷耍帅了,总不能扑上去将南过咬死吧。
寻望了一周,马韶看中了那只深深戳进地面中的精铁巨锤,踉跄着走过去试图提起,巨锤却犹如蚂蚁撼山般纹丝不动。
老者望着马韶的温和笑容冷了下来,这少年是他大哥最最宠爱的孙儿,也是从小就跟孙少爷厮混在一起的陪读伴当,平时老者也觉得他聪明伶俐,可现在看来,这小子也不见得有多么济事。
“马韶,你来!”
老者招了招手,仍在和精铁巨锤较劲的马韶怔忪了一下,然后脚步虚浮的返回老者身边。
老者穿过印纹的右手未动,单以左手捏决结印,两目的虚实印缓缓结成,一根颇有分量的青铜短棍从印纹中化生而出。
“孙儿真是不争气,多谢叔公!”
马韶喜不自胜,接过青铜短棍之后便再次向南过那边走去。
此时的南过被山岳压顶,正如老者所言,他与一座山岳对峙,早已到了体能的极限,现在连动下手指都成了奢望,看着马韶一脸狞笑步步逼近,他瞪圆唯一的眼睛,用压抑到极点的声音说道:“你敢过来我就松手,咱们两个一起变成肉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