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北齐。
昨夜下了场零星小雪,只到两枚铜钱那么厚便彻底止歇,当朝阳跳出山坳,这些积雪就变得杳无踪迹,不过大路两旁那些枯草却被融雪冲洗一新,路上的土灰与石砂得到浸润,即使来往的车马驰骋再快,也带不起多少烟尘。
路旁茶水摊中的夫妇忙得火热,也不知是赶上了什么时令,近两天的生意相当红火,现在已经过了晌午那一餐的饭口,但摊子里外七张方桌还是坐满了人。
说是茶水摊,夫妇俩也卖些馄饨水饺,灶上驾着一把铜壶和两口沸水大锅,妇人在一旁现包现卖,男人则是摊前摊后脚不沾地的忙活。
“我要的馄饨呢,还没好吗?”
一个满脸泥污的青年人趴在最靠近炉灶的饭桌上,大声的对灶台后面的妇人嚷道,他大概是真的饿惨了,手中攥着的两根筷子上都已经咬出了牙印。
青年人的衣衫破落而邋遢,背后负着个沾满油污与汗渍的包裹,那包裹早已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青年人的身边还坐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也是与青年人如出一辙的衣裙破烂满面泥黑。
小姑娘头发枯黄毛躁,在她的头顶上,还趴着一只不及成年男子巴掌大的花猫,小花猫遍身黄毛,由头至背满是深褐色的花纹,尾椎附近还有一小片红毛,俨然就像一朵小花,花猫并不算好看,甚至有些丑,生得圆头圆脑塌鼻深目,两侧的嘴角向下弯着,活像是一副十分委屈且十分郁闷的模样,它时不时便翘起四条毛茸茸的小腿打个呵欠,露出四颗细针般的尖牙。
这一大一小外加一只猫的破落组合,看上去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吃过东西之后应该还会继续赶路,瞧着也不是什么招灾惹祸的主儿,可这类流民几乎个个都有小偷小摸的习惯,所以也就不怎么受人待见。
茶摊男人没理邋遢青年,只是板着面孔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在顷刻之间满脸堆欢的将三碗陷儿大肉足的馄饨端去了棚子外那刚刚落座的一桌。
那一桌上坐着的两男一女,各个穿的都是锦绣绸缎,男的英俊贵气,女的精致清纯,越看越叫人打心底里喜欢,尤其是那神态清冷的女子,真是让人看了就舍不得再挪开眼睛。
男人将三大碗馄饨稳稳摆在桌上,看着清冷女子的侧脸,将自家的几样吃食和几种茶点清楚分明的介绍了一遍。
桌上另一边的白衣男子觉得他啰嗦,摸出一小块银锭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扬手扔进茶摊男人的怀里,男人抓住银锭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然后便眉开眼笑的夹着木托盘离开了。
“掌柜的,有点分寸好不好,我可是最先来的,咋能像你这样做生意,又不是不给你钱!”
穿着脏破的邋遢青年人从桌上爬起来,有些不满的对着茶摊男人嚷道。
男人将带着自己牙印的那块银锭收进怀里,转过脸来惫懒的对青年回复道:“急什么,你们那碗就快好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又一锅馄饨装碗之后,却又被他端给了棚子里的另一桌,那桌上的四个汉子都是提刀携剑膀大腰圆的武夫,他可半分都不敢怠慢。
“掌柜的,你可别逼我翻脸!”
邋遢青年大概是忍无可忍了,他瞪视着茶摊男人,脸上几处细小的伤口似乎都有了开绽的趋势。
“去你娘的!
想吃这顿就给我老实等着,不想吃立马给我滚远些,省的白占着我的地方。
还敢和我翻脸,你他娘的倒是给老子翻一个看看。”
茶摊男人满脸怒色的破口大骂,他又何尝喜欢自己趋炎附势的这副模样,每天都在自家婆娘面前给所有人赔着小心,卖着笑脸,这样的日子谁又能不厌倦呢,只要是个男人,胸怀里就总会存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与野望,可他这么个无权无势的无能之辈在生计面前又能如何?
家里人要穿衣吃饭,早年间欠下的赌债要一点点偿还,他也想给儿子买两块上好的墨锭,不再让那小子被私塾里的同窗笑话大字写得又臭又淡。
邋遢青年十分无力的嬉笑起来,趴在方桌上讨好着说道:“您忙您的,我这张嘴也没个分寸,就是发两句牢骚罢了。
可我是真的饿呀,您就多体谅体谅。”
男人站在原处仍是怒气未消,灶台上的妇人这时走出来,将一大一小两碗馄饨摆在了青年与小姑娘面前。
邋遢青年两眼放光,本想大口吞嚼,却苦于馄饨滚烫难于入口,他那副心焦难忍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引得其他几桌上的食客止不住的大笑起来。
邋遢青年的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那些正在嘲笑自己的人们。
他身边的小姑娘倒是斯斯文文,只见她她夹起一块馄饨皮耐心吹凉,自己不急着去吃,却先喂给了头上的花猫。
正当邋遢青年将馄饨吃了一半的时候,棚子外两男一女那一桌上的白衣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在青年的对面坐下,像是觉得这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有什么味道似的,便将随身的香囊取下来掩在了口鼻上。
白衣男子猛的嗅了一下香囊,然后微笑着开口对邋遢青年说道:“这位兄弟,我家表妹觉着你这只猫长相新奇,想抱来玩玩,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我绝不还价。”
“那猫不卖!”
青年大口喝着滚热的汤水,含糊不清的对着白衣男子说道。
白衣男子拿出自己的钱袋,将一小堆金银锭子哗啦啦的倒在桌面上,不愠不火的说道:“没说要买,只是抱去玩玩,过个三两天之后就会送还给你!”
青年将碗放在桌上,打了个嗝,他这粗俗的举止让白衣男子嫌恶的缩了下身子,并将放在口鼻上的那只香囊掩得更紧了些。
邋遢青年用自己脏破的衣袖擦了下嘴,再次认真的对着白衣男子说道:“那猫,不卖的!”
白衣男子极力克制着心中怒火,他觉得自己已算是足够礼贤下士了,没想到这个乞丐流民一样的家伙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只不过,那只猫本也就是件讨表妹欢心的枝节小事而已,办成了最好,办不成也没什么打紧,所以没必要搞得面红耳赤,让自己失了风度。
“小姑娘,把你头上的小猫抱去给那边的姐姐看看可好?”
白衣男子将目光从邋遢青年身上挪开,然后淡淡微笑着,对旁边的那个小姑娘说道。
邋遢青年瞥着白衣男人,似乎对他无视自己的拒绝而感到了不满,但青年却也并未言语什么,只是对着白衣男子含义不明的怪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