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巨大的暗黝身形半掩在血渍斑驳的雪堆里,绵软而无生息。
蓬松的灰绒毛已经结冰,腐朽气息紧附其间,就像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布兰隐约瞥见它无神的眼窝里爬满蛆虫,咧开的嘴内满是黄牙,但真正吓住他的是这只狼的体形,它竟比他的小马还大,是他父亲最大的猎犬身躯的两倍。
“我没骗你,”琼恩正色道,“这是冰原狼,他们比其他狼都要大。”
席恩·葛雷乔伊说:“可两百年来,绝境长城以南没人见过冰原狼。”
“眼前不就是一头?”
琼恩回答。
布兰努力从面前的怪物身上移开视线,这才注意到罗柏怀里抱着的东西。
他高兴得叫了一声,随即靠过去。
那幼狼只是团灰黑毛球,双眼仍未张开。
它盲目地往罗柏胸膛磨蹭,在他的皮护甲上寻找**,发出哀伤的低吟。
布兰有些犹豫地探出手,“没关系,”罗柏告诉他,“你可以摸摸看。”
布兰非常紧张,飞快碰了小狼一下,听到琼恩的声音,便转过头。
“瞧,这只是给你的。”
他的私生子哥哥把第二头幼狼放进他怀里。
“总共有五只呢。”
布兰在雪地里坐下,把小狼温软的皮毛贴近自己脸颊。
“经过了这么多年,冰原狼突然重现人间,”马房总管胡伦喃喃道,“这种事我可不喜欢。”
“这是个坏兆头。”
乔里说。
父亲皱起眉头。
“乔里,不过是头死狼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脸庞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绕着狼尸,积雪在脚下碎裂。
“知道她是被什么杀死的吗?”
“喉咙里好像有东西。”
罗柏得意地回答,暗暗为自己能在父亲提出疑问前找到解答而骄傲。
“就在下巴底下。”
父亲蹲下来,伸手探向狼尸的头底,使劲一拧,举起某个物体让大家看。
原来那是一只碎裂的鹿角,分叉断尽,染满鲜血。
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了队伍,众人局促不安地看着那只鹿角,没有人出声说话。
布兰虽然不解旁人为何惊恐,却也感觉得到他们的惧怕。
父亲扔开鹿角,在雪地里把手弄干净。
“没想到它还有力气把孩子生下来。”
他的声音打破了先前的沉默。
“也许它没撑那么久,”乔里说,“我听过这样的传说……
也许小狼降生时母狼已经死了。”
“随死降生,”另一个人接口道,“这是更坏的兆头。”
“都没差,”胡伦说,“反正这些小家伙也活不长。”
布兰发出无声的失望叹息。
“我看它们死得越快越好,”席恩·葛雷乔伊同意,他抽出佩剑。
“布兰,把那东西丢过来。”
布兰怀中的小东西仿佛听得懂人话,偎着他蠕动了一下。
“不要!”
他坚决地叫道,“他是我的。”
“葛雷乔伊,把剑拿开。”
罗柏说,那一刹那,他听起来像父亲一样威严有力,正如他有朝一日将会成为的一方领主。
“我们要养这些小狼。”
“小子,这是行不通的。”
胡伦的儿子哈尔温道。
“杀了它们才是慈悲啊。”
胡伦接口。
布兰朝父亲望去,期盼能搬救兵,却只见到深锁的双眉。
“好儿子,胡伦说得没错。
与其让它们挨饿受冻,不如干脆趁早了结。”
“不要!”
他已经感觉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于是转开目光,他可不想在父亲面前落泪。
罗柏固执地继续抗拒。
“罗德利克爵士的那头红母狗上星期刚生产,”他说,“那胎死了不少,只有两只小狗活下来,奶水应该还够她们喝。”
“她们只要想走近喝奶,立刻会被她撕成碎片。”
“史塔克大人。”
琼恩说。
听他如此正式地称呼自己父亲,实在很怪。
布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他。
“总共有五只小狼,”他告诉父亲,“三只公的,两只母的。”
“琼恩,这有什么意义吗?”
“您有五个孩子,”琼恩回答,“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冰原狼又是你们的家徽,大人,您的孩子们注定要拥有这些小狼。”
布兰看到父亲脸色转变,其他人则交换眼神,就在那一刻,他全身心地爱着琼恩。
虽然布兰只有七岁,但仍很清楚私生子哥哥这样做代表的意义:他是把自己排除在父亲的子嗣之外,才会刚好凑成数的。
他把两个女孩算了进去,甚至连襁褓中的小瑞肯也有份,却独独没有算冠着雪诺这个私生子姓氏的自己。
雪诺这个姓氏是专门给那些在北方出生,却不幸只能用父名的人用的。
父亲也明白这点。
“琼恩,你自己不想要小狼么?”
他轻声问。
“冰原狼是史塔克家族的纹章,”琼恩指出,“我并非史塔克家族的一员,父亲。”
父亲若有所思地看了琼恩一眼,罗柏急切地打破沉默,“父亲,我会亲自喂养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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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保证,“我会用浸过温牛奶的湿毛巾喂它。”
“我也会!”
布兰连忙跟进。
公爵意味深长地审视儿子,“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可不容易。
我不会让你们占用仆人的时间。
假如你们真要养这群小狼,就得一切自己来,知道么?”
布兰热切地连连点头,小狼蜷缩在他怀里,伸出温热的舌头舔舔他的脸颊。
“你们还得亲自训练它们,”父亲又道,“我保证驯兽长和这些怪物将毫无干系。
倘若你们把它们练得残忍成性,或有什么闪失,那就祈祷天上诸神保佑吧。
这些可不是讨好卖乖的狗,也不是随便踢一脚就能打发的角色。
冰原狼要扯下胳膊就和狗杀老鼠一样简单,你们确定要养么?”
“是的,父亲大人。”
布兰答道。
“嗯。”
罗柏同意。
“即使你们费尽苦心,小狼还是有夭折的可能。”
“不会,”罗柏说,“我们不会让她们死掉。”
“那就留着罢。
乔里,戴斯蒙,把其他几只小狼带上,我们该回临冬城了。”
一直到骑马踏上归途,布兰方才允许自己享受胜利的喜悦。
他的小狼此刻正安全地藏靠在他的皮护甲里,他不禁思索该为它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走到桥中央,琼恩突然勒住马缰。
“琼恩,怎么了?”
公爵父亲问。
“你们没听到么?”
布兰只听见林间风声和哒哒马蹄,以及怀间嗷嗷待哺的小狼,但琼恩正侧耳倾听别的事物。
“在那里。”
琼恩道,他掉转马头,急驰过桥,大家看着他在母狼尸体旁下马,屈膝跪下,一会儿过后又骑马归来,满面笑容。
“这只一定是先爬开了。”
琼恩说。
“或是被赶开的。”
他们的父亲看着第六只小狼说。
它毛色净白,其他的小狼则多半灰黑,它的眼瞳又红如早上死囚的鲜血。
布兰很好奇,不知为何其他小狼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唯独它双目炯炯有神。
“白子,”席恩·葛雷乔伊话里有种兴味十足的讥讽,“只怕这只会死得最快。”
琼恩·雪诺给了父亲的养子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绝凝视,“葛雷乔伊,我可不这么认为。”
他答道,“因为这是我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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