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西利欧·佛瑞尔叫喊着,朝她头部挥去。
艾莉亚举剑挡格,木剑相交,“咔”的一声。
“左。”
他又叫,木剑随即呼啸而出。
她的剑也急速迎去。
又是“咔”的一声,她咬紧牙关。
“右,”他说,之后是“下”、“左”、“左”,越来越快,向前步步进逼。
艾莉亚则不断后退,挥开每一记攻势。
“开始冲锋了。”
他警告。
于是当他向前猛攻,她往旁边一闪,扫开他的剑,朝他肩膀砍去。
她差一点就碰到他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她禁不住得意地笑起来。
一撮淌着汗水的头发垂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用手背拨开。
“左。”
西利欧叫道。
“下。”
他的剑快得看不清,咔咔声响彻小厅。
“左,左,上,左,右,左,下,左!”
这一剑刺得很高,正中她的胸膛。
她剧痛难忍,因为这次攻击方向全然不对,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哎哟!”
她叫道。
看来,等今晚在海上某个地方睡觉的时候,胸部大概已经淤青一片了。
每次受伤都是一次教训,她告诉自己,而每次教训都让我们更强。
西利欧后退。
“你已经死了。”
艾莉亚扮起鬼脸。
“你作弊啦,”她气冲冲地说,“你明明说左边结果却打右边。”
“就是这样,你从此就是个死女孩了。”
“可你‘骗人’啊!”
“我的嘴巴骗人,我的眼睛和手说的可是真话,只是你视而不见。”
“我哪里看不见,”艾莉亚说,“我每秒钟都盯着你看!”
“死掉的小妹妹,‘观看’不代表‘洞察’。
水舞者一定要能洞察。
来,把剑放下,听课的时候到了。”
她跟着他走到墙边,他在板凳上坐下。
“西利欧·佛瑞尔能当上布拉佛斯海王的首席剑士,你知道凭什么吗?”
“因为你是全城最厉害的剑客。”
“就是这样,但为什么是我?
有很多人比我强壮,比我敏捷,比我年轻,为什么是西利欧·佛瑞尔最厉害?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
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睫毛,“诀窍在于洞察,洞察事物的真相。
“听着。
海风吹到何方,布拉佛斯的船就开往何地。
他们去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每次返航,船长都会为海王的百兽园献上远方的动物。
那是你从未见过的各式珍禽异兽,比如有条纹的马,全身长满斑点、脖子像高跷一样长的东西,还有浑身是毛、长得跟母牛一样大的鼠猪,会螫人的狮身蝎尾兽,把幼兽装在袋子里的老虎,还有走来走去、有镰刀般的爪子的恐怖蜥蜴。
这些东西西利欧·佛瑞尔通通都见过。
“我说的那天,前任首席剑士刚刚去世,海王便传我过去,只因按照布拉佛斯的传统必须立刻选择剑士的继承人。
之前已有不少杀手去见过他,结果通通都被遣走,谁也说不出原因。
我进去的时候,他安详地坐着,膝上躺了一只肥胖的黄猫,他告诉我,这是他手下某位船长从比日出之地更远的小岛上带回来给他的。
‘你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动物吧?’
他问我。
“而我对他说:‘每晚我在布拉佛斯的小巷都见到几千只他这种动物。’
海王听了抚掌大笑,当日就任命我为首席剑士。”
艾莉亚露出一张苦脸。
“我不懂。”
西利欧把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那只是一只平凡无奇的猫。
其他人以为会看到珍禽异兽,所以他们眼中就只看得到珍禽异兽。
他们说这只猫很大,可那只猫并不特别大,只不过因为好吃懒做,海王又常拿自己餐桌上的东西喂它,所以才稍微有些发福。
他们又说它耳朵小巧玲珑,其实只是因为和其他猫打架时它耳朵被咬掉了一块。
那明明就是只公猫,但海王开口说‘她’,他们也就信以为真。
你听懂了吗?”
艾莉亚仔细想想。
“你洞察了事情的真相。”
“就是这样。
最重要的就是睁大眼睛。
心会说谎,头脑会愚弄我们,只有眼睛雪亮。
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用你的嘴巴尝,用你的鼻子闻,用你的皮肤去感觉,最后才用脑袋去想,这样才会洞察真相。”
“就是这样。”
艾莉亚嘻嘻笑道。
西利欧·佛瑞尔难得地露出微笑。
“我在想,等我们抵达你家那个临冬城,也差不多是该让你使用这把缝衣针的时候了。”
“太棒了!”
艾莉亚迫不及待地说,“到时候我让琼恩看——”轰的一声,身后的小厅大木门被人撞开,艾莉亚立刻旋身。
一名御林铁卫站在门拱下,身后跟了五个兰尼斯特卫士。
他全副武装,只把头盔的面罩打开。
此人陪国王来临冬城做客时,艾莉亚见过他,记得他那低垂的眼睛和铁锈色的小胡子,这必是马林·特兰爵士无疑。
红披风的侍卫穿着皮革背心和锁甲衫,头戴雄狮钢盔。
“艾莉亚·史塔克,”骑士说,“孩子,跟我们走。”
艾莉亚犹豫不决地噘起嘴,“你们找我做什么?”
“你父亲要见你。”
艾莉亚向前走了一步,但西利欧·佛瑞尔握住她的手。
“艾德大人为何不派他的手下,反而派兰尼斯特家的人来呢?
我很好奇。”
“舞蹈老师,别不识好歹,”马林爵士说,“此事与你无关。”
“我父亲才不会派你们来呢。”
艾莉亚说着举起她的木剑。
兰尼斯特侍卫见了哈哈大笑。
“小妹妹乖,把棍子放下,”马林爵士告诉她,“我乃御林铁卫众弟兄的一员,是宣誓效命的白骑士。”
“杀老国王的弑君者也是啊。”
艾莉亚说,“我不想去,我不想跟你走。”
马林·特兰爵士没了耐性。
“抓住她。”
他对手下说,然后放下面罩。
三个卫士向前走来,锁子甲随着跨出的每一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艾莉亚突然害怕起来。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她告诉自己,慢慢缓和狂乱的心跳。
西利欧·佛瑞尔走上前来,挡在中间,边拿木剑轻敲靴子。
“到此为止。
你们是人还是狗,居然有脸威胁小孩子?”
“滚开,老头子。”
一名红袍侍卫叫道。
西利欧的木棍“咻”的一声上蹿,敲了那人头盔一下。
“我是西利欧·佛瑞尔,从现在开始,你跟我讲话要放尊重点。”
“秃头浑球。”
来人拔出长剑。
木棍再度蹿动,快得刺眼。
艾莉亚只听咔啦一声,钢剑已掉在石地板上。
“我的手。”
那名守卫惨叫着握住断掉的手指。
“以一个舞蹈老师来说,你挺快。”
马林爵士评价。
“以一个骑士而言,你太慢。”
西利欧回敬。
“宰了这布拉佛斯人,把那小女孩抓来。”
白甲骑士命令。
四个兰尼斯特士兵纷纷抽出佩剑,断指的那个啐了口唾沫,用左手拔出匕首。
西利欧·佛瑞尔咔咔咬紧牙齿,滑出水舞者的姿势,侧身迎敌。
“小艾莉亚,”他叫道,但他看都没看她一眼,自始至终没将视线自兰尼斯特卫兵身上移开。
“今天的舞蹈课到此为止。
你最好快走,跑步去找你父亲。”
艾莉亚不想抛下他,但他教导她要听话。
“疾如鹿。”
她小声说。
“就是这样。”
西利欧·佛瑞尔说。
兰尼斯特士兵向他围去。
艾莉亚缓缓后退,手里紧紧握着木剑。
看着西利欧应战的架势,她才明白平日和她交手时,他不过随意玩玩罢了。
红袍武士握着钢剑从三面向他进逼,他们的胸膛和手臂受锁甲保护,短裤缝了金属护褶,但脚上只有皮革绑腿,双手暴露在外。
他们的头盔虽有护鼻,却没有面罩遮眼。
西利欧不等他们靠近,便闪身向左。
艾莉亚难以想象人的动作竟能那么快。
他用木棍挡住一把剑,旋身躲过第二把。
第二个人失去重心,踉跄着朝先前那人跌去。
西利欧朝他后背补上一脚,两个红袍武士便摔成一团。
第三个卫士跳过他们冲来,挥剑往水舞者头上砍。
西利欧身子一低,向上疾刺。
那名守卫惨叫倒地,本来是左眼的地方,如今只剩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摔倒的人准备爬起。
西利欧踢中一人的面门,扯下另一人的头盔。
拿匕首的人朝他猛刺,西利欧用头盔接住攻势,然后用木棍敲碎了来人的膝盖。
最后一个红袍武士喝骂一声,双手持剑,猛力挥砍着朝他冲锋。
西利欧疾闪向右,于是那个没了头盔,正挣扎着站起的人遭了殃,那记屠夫般的猛斩正中他肩脖交接处。
利剑砍碎锁甲、皮革和血肉,此人跪倒在地,厉声惨叫。
杀他的人还来不及抽出剑,西利欧已刺中他的喉头。
卫士发出窒息般的叫声,蹒跚后退,双手掐着脖子,脸如死灰。
等艾莉亚走到通往厨房的后门时,五个人不是倒地丧命,就是奄奄一息。
她听见马林·特兰爵士咒道:“一群废物。”
然后拔出长剑。
西利欧·佛瑞尔恢复了战斗姿势,牙齿咯咯作响。
“小艾莉亚,”他头也不回地叫道,“快走。”
用你的眼睛看,他刚才教导过。
于是她看了:骑士穿着全身重铠,头、脚、乃至喉咙与手臂都有钢甲保护,双眼隐藏在纯白高盔后,手拿狰狞的精钢长剑。
反观西利欧,他只有皮革背心和手中的木剑。
“西利欧,快跑!”
她尖叫。
“布拉佛斯的首席剑士从不临阵脱逃。”
他朗声道。
马林爵士挥剑朝他砍来,西利欧优雅地闪开,手中木棍划出一阵白光芒朝骑士攻去。
才一次心跳间,他接连击中骑士的太阳穴、手肘和喉咙,木头敲响了头盔、护手和颈甲的金属。
艾莉亚整个人愣在原地。
马林爵士继续进逼,西利欧退后。
他挡下一击攻势,躲开第二剑,又挥开第三击。
但第四剑将木棍拦腰砍断,木屑飞溅,铅制骨架断裂了。
艾莉亚啜泣着迈开脚步,飞奔而去。
她冲过厨房和贮藏室,在厨师和侍者间穿梭,害怕得什么都看不清。
一个捧着木盘的面包师助手经过她面前,艾莉亚把她整个撞倒,刚出炉、香气四溢的面包撒了一地。
她又绕过一个手拿切肉刀、肘部以下全是血、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她的肥胖屠夫,隐约听见背后的叫喊。
西利欧·佛瑞尔所教过的每一件事都在她脑中迅速流窜。
疾如鹿,静如影。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迅如蛇,止如水。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壮如熊,猛如狼。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害怕失败者必败无疑。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她紧握木剑,汗湿手心,当抵达塔里的楼梯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她愣了一会儿。
往上还是往下?
上楼之后会经过密闭桥梁,桥连接着议事厅和首相塔,但他们一定以为她会朝那边去,没错,而且西利欧不是说要“出其不意”吗?
于是艾莉亚往下走,经过一层又一层螺旋,三步并作两步,跳过一级级狭窄的阶梯,直到最后来到宽敞的圆顶地窖,四周的麦酒桶足足堆了二十尺高。
唯一的光源是墙上高处的倾斜窄窗。
地窖是条死路。
除了她进来的路,无路可走。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