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之歌(全五卷)-54.第54章 布兰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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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4章 布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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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北风飕飕的寒冷清晨,卡史塔克家族从卡霍城带着三百骑兵和近两千步兵抵达了临冬城。

兵士们的枪尖在苍白的日光中眨着眼睛。

有个士卒走在队伍前方,敲着一个比他人还大的鼓,“咚,咚,咚”,击打出缓慢而沉厚的行军节奏。

布兰待在外城墙上一座守卫塔里,坐在阿多肩头,正用鲁温学士的青铜望远镜观察渐渐走近的军队。

瑞卡德伯爵亲自领军,他的儿子哈利昂、艾德和托伦骑马与之并肩而行,他们头顶飞扬着以漆黑夜色为底、白色日芒为徽的旗帜。

老奶妈说他们体内流有史塔克族人的血液,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然而在布兰看来,这些人实在不像史塔克家后代,他们个个生得人高马大,神情剽悍,脸上长着粗粗的胡子,发长过肩,披风则是用熊、海豹和狼的皮做成。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批军队。

其他领主已先后率兵抵达。

布兰满心期盼能和他们一道骑马出城,去看看避冬市镇的屋宇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的模样;看看每天早上市集广场上的摩肩接踵;看看巷道印满车辙马蹄的景况。

可罗柏不准他离开城堡。

“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保护你。”

哥哥向他解释。

“我会带夏天一起去啊。”

布兰辩解。

“布兰,别跟我孩子气,”罗柏说,“你自己很清楚。

前两天波顿大人的手下才在烟柴酒馆杀了赛文伯爵一位部属。

我若是让你身处险境,母亲大人不把我皮剥了才怪。”

说这话的时候,他用的是“罗柏城主”的语气,布兰知道没有回旋余地。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因为之前狼林里那件事。

如今回想起来,他依然会做噩梦。

他像个婴儿一般无助,换做小瑞肯,大概也不会比他更无力。

说不定他还比不上瑞肯……

瑞肯至少能踢他们。

为此他深感羞耻。

他只比罗柏小几岁;假如哥哥已近成年,那他也相去不远。

照说他应该能保护自己才对。

若是一年前,在事情发生以前,就算必须爬墙,他也会去探访市镇。

那些日子里他可以奔跑于楼梯,不假他人之力上下小马,还可以挥舞木剑,将托曼王子打倒在地。

如今他只有拿鲁温师傅的望远镜观望的份。

老学士把所有的旗帜家徽都教给了他:葛洛佛家族红底银色的钢甲拳套旗,莫尔蒙伯爵夫人的大黑熊旗,飞扬于恐怖堡领主卢斯·波顿队伍前方的剥皮人旗,霍伍德家族的驼鹿旗,赛文家族的战斧旗,陶哈家族的参天三哨兵树旗,以及安伯家族那吓人的碎链咆哮巨人旗。

短短时日里,北境诸侯们纷纷带着儿子、骑士和部属前来临冬城聚餐,他把他们的容貌也都记住了。

但即便是城堡大厅,也无法同时容纳所有人,于是罗柏依次分开宴请主要封臣。

布兰通常坐在哥哥右边的荣誉高位,可总有些领主眼神怪异地看着他,仿佛在质疑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有何资格坐他们上位,更何况他还是个残废。

“之前到了多少人?”

卡史塔克伯爵和他的儿子们骑马穿过外墙城门时,布兰问鲁温学士。

“约莫一万两千人吧。”

“有多少骑士呢?”

“非常少。”

老师傅话中有些不耐烦,“要成为骑士,你必须先在圣堂里守夜,接受修士用七种圣油的涂抹,宣读誓言后方能得到祝福。

在我们北方,多数人信奉旧神,少有贵族归化七神,所以并不册封骑士……

然而这些领主和他们的儿子、部下不论武艺、忠诚还是荣誉感,可一点也不输他人。

人的价值并非以爵士这个头衔来衡量,我告诉过你几百遍了。”

“可是,”布兰说,“到底有几个骑士嘛?”

鲁温学士叹了口气。

“三四百罢……

但骑马配枪的普通战士总共约有三千。”

“卡史塔克大人是最后来的,”布兰若有所思地说,“罗柏今晚会宴请他。”

“毫无疑问。”

“还有多久……

他们才会出发?”

“他得尽快动身,否则就走不了了。”

鲁温师傅道,“避冬市镇里已经人满为患,而这支军队若是再待久一点,会把附近地区的存粮吃得一干二净。

更何况国王大道沿途还有荒冢地的骑士,泽地人,曼德勒伯爵和佛林特伯爵等着加入呢。

战火已在三河流域蔓延开来,你哥哥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我知道。”

布兰说。

他把青铜镜管还给老学士,一边注意到鲁温脑顶的头发愈发稀少,以至于粉红的头皮若隐若现。

这样从上俯视他感觉有些古怪,自己向来都是抬头仰望他的。

话说回来,一旦坐上阿多的肩头,无论看谁都成了俯视。

“我不想看了。

阿多,带我回城去。”

“阿多。”

阿多说。

鲁温师傅把镜管藏进袖子里。

“布兰,你哥哥现在没空见你,他得去迎接卡史塔克大人父子一行。”

“我不会打扰罗柏,我要去神木林。”

他把手放在阿多的肩上。

“阿多。”

塔楼内部的大理石墙上,有一连串凿出的把手,可作攀爬的楼梯。

阿多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慢慢地爬下去。

布兰坐在他背后的柳条篮子里,晃**不停。

篮子是鲁温学士特别制作的,他从妇女捡拾柴火所用的背篮中得到灵感,在此基础上割出两个洞让脚伸出,多加几条皮带以分散布兰的重量,完成了这个作品。

这当然比不上骑乘小舞的感觉,但小舞有很多地方没法去,况且比起被阿多像个婴儿似的抱来抱去,这样起码不会让布兰觉得那么丢脸。

阿多似乎也挺喜欢这个设计,虽然阿多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说不准。

唯一麻烦的是进出门,阿多有时会忘记背上还有个小布兰,这种进门方式可真让他疼痛难忘。

近两周来,由于人马进出频繁,罗柏下令将内外城墙的闸门全都升起,两者之间的吊桥也放下,即使入夜也不例外。

布兰从守卫塔出来时,一列长长的重装枪骑兵纵队正穿越护城河,他们是卡史塔克家的部队,跟随主子进入城堡。

这群人头戴黑色的半罩铁盔,身披有着白色日芒图案的黑羊毛披风。

阿多快步走在旁边,自顾自地笑笑,靴子咚咚咚踩着木头吊桥。

骑兵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们经过,布兰听见有人粗声大笑,但他忍耐住不让心绪被扰乱。

“别人会看着你,”当他们头一次把柳条篮绑上阿多后背时,鲁温师傅就警告过他,“他们不但会看,会议论纷纷,有些人还会嘲笑你。”

让他们嘲笑去罢,布兰心想。

如果他待在卧房,没有人能嘲笑,但他不愿一辈子都在**度过。

从闸门下经过时,布兰将两根手指伸进口中,吹起口哨。

夏天立刻从广场彼端轻步跑来。

霎时,马儿纷纷翻起白眼,惊恐地嘶声鸣叫,卡史塔克家的枪骑兵不得不努力维持平衡。

有一匹战马尖叫着抬起前蹄,骑在上面的武士高声咒骂,好容易才没摔下去。

非经天长日久的习惯,马匹通常一闻到冰原狼的味道就会害怕得发狂,直等夏天走远它们才没事。

“去神木林。”

布兰提醒阿多。

他想不到临冬城也有人满为患的时候。

场子里处处是刀斧碰撞、马车辘辘和猎狗吠叫声。

兵器库门大敞,布兰瞥见密肯站在锻炉边,不停敲打铁锤,**的胸膛上汗水淋漓。

布兰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陌生人,即便是劳勃国王来拜访父亲时也比不上。

阿多低身穿过一道矮门,布兰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畏缩。

他们沿着一条漫长而阴暗的走廊前进,夏天脚步轻快地走在旁边,不时抬眼看他,眼睛好似两团熊熊燃烧的液态黄金。

布兰好想摸摸它,可他离地太远,手够不到。

这段日子以来,若说临冬城成了一片混乱汪洋,那神木林则是其中的宁静之岛。

阿多穿过繁密的橡树、铁树和哨兵树,来到心树下静止无波的水潭边。

他停在盘根错节的鱼梁木枝干底,口中哼着歌。

布兰伸手抓住头顶的树枝,把自己拉出篮子,也将他那双软弱无力的脚自柳篮的两个洞里拉出来。

他在那儿挂了一会儿,晃了几下,任暗红的树叶拂过脸庞,然后阿多接住他,把他放在池边平坦的大石上。

“我想独处一下,”他说,“你去洗洗吧,去温泉。”

“阿多!”

阿多踩着“咚咚”大步,消失在树丛中。

在神木林的另一边,客房窗户的正下方,有一座天然的地底温泉,注满了三个小池。

池水日夜热气蒸腾,池边高墙爬满青苔。

阿多痛恨冷水,若是叫他用肥皂,更会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山猫般拼死抵抗,但要换成温泉,即便最滚烫的池子他也不在乎,而且一泡动辄几个小时。

每当浑浊的绿水面冒出气泡,他就大声打嗝,好像是在相互应和。

夏天舔舔池水,在布兰身边坐下。

他挠挠狼的下巴,接下来的短短时间,小男孩和冰原狼都觉得宁静而安详。

布兰向来很喜欢神木林,在意外发生前就很喜欢,而近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常来这里。

即便心树,也不再像以前那么令他害怕。

刻在惨白树干上的那对深邃红眼依旧凝视着他,然而他却能从中寻得慰藉。

这是诸神在看顾着他,他这么告诉自己;这是古老的诸神,属于史塔克家族、先民和森林之子的神,是父亲所信仰的神。

在他们的注视下,他觉得很有安全感,而树林里深沉的寂静更有助于他理清思绪。

自坠楼以来,布兰经常陷入沉思:思索,做梦,和诸神对话。

“请不要让罗柏离开,”他轻声祷告,一边伸手拨弄冰冷的池水,池面激起涟漪。

“请让他留下来吧。

如果他真的非走不可,就让他平安归来,和父亲母亲以及姐姐们一起回家。

还有,请让……

请让瑞肯懂事。”

得知罗柏即将率兵出征的那一天,他的小弟弟便像冬天的暴风雪一样发了狂,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又大发脾气。

他不肯吃饭,整晚哭闹尖叫,连给他唱摇篮曲的老奶妈,他也拳头相向,第二天更是跑得没了踪影。

罗柏派出城里大半人手去找他,最后才发现他躲在地下墓窖,还从某个死去国王的雕像手中抓了把生锈铁剑,朝人们又挥又砍,毛毛狗也流着口水从暗处冲出挑衅,活像个绿眼睛的恶魔。

那只狼差不多跟瑞肯一样狂乱:他咬伤盖奇的手,还撕掉密肯一块大腿肉。

最后是罗柏带着灰风亲自出马,才把他们制伏。

现在法兰把黑狼锁在狗舍里,瑞肯没了狼,哭得更厉害了。

鲁温师傅建议罗柏留在临冬城,布兰也向他哀求过,不光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瑞肯。

但哥哥固执地摇摇头:“我并不想走,但我非走不可。”

这并非全然是谎话。

总得有人去防守颈泽,协助徒利家族对付兰尼斯特,这点布兰可以理解,但不一定非要罗柏出马啊。

哥哥大可把指挥权交给哈尔·莫兰或席恩·葛雷乔伊,甚或他手下的封臣。

鲁温学士也劝他这么做,可罗柏不肯听。

“父亲大人绝不会派别人去送死,自己却像个胆小鬼似的躲在临冬城的墙垒之后。”

他这么说,完全是罗柏城主的口气。

对布兰来说,如今的罗柏活像半个陌生人,仿佛真正变成了一方之主,虽然他还不到十六岁。

父亲的封臣们注意到他的状况,许多人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考验他:卢斯·波顿口气莽撞地要求让他领军;罗贝特·葛洛佛虽是说说笑笑,但有着相同的目的;体格粗壮,头发灰白,像男人般全身穿着盔甲的梅姬·莫尔蒙毫不客气地说罗柏的年纪足以当她孙子,没资格对她颐指气使……

不过呢,她倒刚巧有个孙女儿可以嫁给他;讲话轻声细语的赛文伯爵直接把女儿给带来了,她相貌平庸,胖嘟嘟的,年约三十,坐在她父亲左手,自始至终没将视线从餐盘里抬起过;友善的霍伍德伯爵没有女儿,但他带了很多礼物,今天送匹马,明天送一大块鹿肉,隔天又送一个漂亮的银边猎号,而且完全不要回报……

除了希求从他祖父手中夺走的一小块地,某个山脊北部的狩猎权,以及在白刃河修筑水坝的权利等等。

当然,如果城主大人高兴的话。

罗柏冷静而有礼貌地一一应答,渐渐收服了他们的心,若换做父亲,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而当那个人称“大琼恩”,身形和阿多一样高,却足足壮他两倍的安柏伯爵出言不逊,声称假如要他走在霍伍德或赛文家部队后面,他就立刻班师回家时,罗柏说欢迎他这么做。

“等收拾兰尼斯特之后,”他向对方保证,一边搔着灰风的耳背。

“我们会立刻回师北方,把你从你家城堡里抓出来,当成背誓者吊死。”

大琼恩听了破口大骂,将一罐麦酒丢进火里,他吹胡子瞪眼地说罗柏不过是个青涩的毛头小鬼,八成连尿都是草绿色的。

哈里斯·莫兰上前劝阻,却被他推倒在地,接着他踢翻桌子,拔出一把布兰所见过最大最丑的巨剑。

他坐在两边长凳上的儿子、兄弟和部下们也纷纷一跃起身,伸手握住武器。

然而罗柏不过轻轻说了一个字,只听灰风一声怒吼,立时便咬掉安柏伯爵两根手指,把他摔得四脚朝天,剑飞到三尺之外,手上鲜血淋漓。

“家父曾经教导我,在宣誓效忠的领主面前拔剑是唯一死罪。”

罗柏说,“但我相信您只是想帮我切肉罢了。”

布兰看着大琼恩挣扎起身,吸吮那血红一片的断指,他五脏六腑绞成一团……

出人意料,接着这大个子竟然笑了。

“你的肉,”他大吼,“还真他妈的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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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从那之后,大琼恩便成了罗柏的左右手和最坚定的拥护者,到处扯开嗓门对人说,别看这位新城主年纪小,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史塔克传人,你们都他妈的赶紧乖乖下跪,不然瞧他不把你膝盖剁掉才怪。

然而当天夜里,大厅的炉火渐熄之后,哥哥却一脸苍白地来到布兰卧房,浑身发抖。

“我以为他会把我给杀了,”罗柏坦承,“你看他推倒哈尔的样子吗?

好像当哈尔是瑞肯!

诸神在上,真是吓死我了。

大琼恩还不是最麻烦的,他只是嗓门最大而已。

卢斯大人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我,结果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恐怖堡里那个房间,听说波顿家族的人把敌人的皮剥下来挂在那儿。”

“那只是老奶妈的故事,”布兰说,一丝怀疑却潜进了他的嗓音。

“对吧?”

“我不知道。”

哥哥虚弱地摇摇头。

“赛文大人打算带他女儿一道南下,说是帮他煮饭。

可席恩却肯定地说,某天夜里我一定会发现这女孩躺进我的睡铺。

我好希望……

我好希望父亲在……”布兰、瑞肯和罗柏城主总算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他们都希望父亲还在身边。

但艾德公爵毕竟身在千里之外,身陷囹圄,或许成了亡命奔逃的通缉犯,甚至已经死去。

真相究竟如何,没有人能确定,每个旅人所说的版本都不一样,而且一个比一个可怕:父亲手下卫士的头被插在枪尖,挂在红堡城墙上腐烂啦;劳勃国王死在父亲手中啦;拜拉席恩家的军队围攻君临啦;艾德公爵和国王的坏弟弟蓝礼一同逃往南方啦;艾莉亚和珊莎都被猎狗所杀啦;母亲杀了小恶魔提利昂,把他的尸体挂在奔流城城墙上啦;或者是泰温·兰尼斯特公爵率兵往鹰巢城进发,沿途烧杀掳掠之类。

有个浑身酒味的说书人,甚至宣称雷加·坦格利安已经死而复生,正在龙石岛上号召千古英雄,准备夺回他父王的宝座呢。

所以,后来当乌鸦带着由珊莎手书,盖了父亲印章的信件抵达时,残酷的事实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惊讶。

布兰永远忘不了罗柏读着姐姐来信时脸上的表情。

“她说父亲和国王的两个弟弟密谋篡位,”他念道,“劳勃国王已死,母亲和我应火速前往红堡向乔佛里宣誓效忠。

她说我们必须保证忠贞不贰,等她嫁给乔佛里,她会请求他饶父亲一命。”

他用力握拳,把珊莎的信捏得稀烂。

“她只字未提艾莉亚的情形,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真是该死!

这女孩到底怎么回事?”

布兰的心凉了半截。

“她没了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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