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德利指着说。
一队骑兵穿过燃烧中的建筑,朝庄园而来。
火光照亮了金属头盔,将他们的盔甲染成橘黄。
其中一人高举长枪,枪尖有旗帜飘动。
她觉得旗帜是红色的,但夜里实在分辨不清,四处火光冲天,任何东西看起来不是红就是黑或是橙。
火势不断蔓延,艾莉亚看到一棵树被火焰吞噬,火舌在枝叶间穿梭,大树仿佛穿上件件飘动的橙色长袍,与夜色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所有人都醒了,要么上来协防城墙,要么忙着安抚下方吓坏的牲口。
她听见尤伦高声下令。
有东西撞上她的腿,她低头一看,竟是那爱哭的小女孩抱住自己大腿不放。
“走开啦!”
她把脚抽开,“你在这里干什么?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啦!
笨蛋!”
她一把推开女孩。
骑兵们在门外勒住缰绳。
“庄里的人听好了!”
一名头戴高大尖刺盔的骑士朗声道,“以国王之名,立刻开门!”
“嘿,哪个国王啊?”
老雷森吼回去,他立刻被渥斯一巴掌打得闭嘴。
尤伦爬上大门旁的雉堞,把褪色的黑斗篷绑在一根木棍上。
“下面的人听我说,”他叫道,“镇上的人都走光啦!”
“那你这老头又是谁啊?
是不是贝里伯爵手下的胆小鬼啊?”
头戴尖刺盔的骑士说,“索罗斯那蠢胖子在里面么?
问他喜不喜欢这些火!”
“我这儿没这人!”
尤伦吼回去,“只有守夜人征用的几个小子。
咱们和你们的战斗没关系!”
他高举木棍,让对方看清斗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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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这是守夜人的黑衣!”
“我瞧是唐德利恩家的黑色!”
手握旗帜的人喊。
在全镇大火的照映下,艾莉亚清楚地看出了他旗上的标志:红底金狮。
“贝里大人的家徽就是黑底紫色闪电!”
艾莉亚突然想起自己拿血橙丢珊莎的脸,把她那件蠢笨的象牙色丝衣染得都是果汁的那个早上。
之前的比武大会上有个南方贵族,姐姐的蠢朋友珍妮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他的盾牌上便有个闪电标志,而且父亲还派他去把猎狗哥哥的首级带回来。
这些都像是千年前的事了,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发生在另一个时空……
发生在首相之女艾莉亚·史塔克身上,而不是孤儿阿利。
阿利怎会知道这些宫廷逸事?
“我说你眼睛是不是瞎啦?”
尤伦挥舞手杖,抖动披风。
“这上面哪来天杀的闪电?”
“现今是晚上,所有旗帜看起来都是黑的,”尖刺盔骑士表示,“开门,否则你们就是和叛贼为伍的土匪!”
尤伦啐道:“你们的头儿是谁?”
“是我。”
众人让开路来,房舍焚烧的火光在他战马的铠甲上阴暗地闪烁着。
这人生得矮胖,盾牌上有个狮身蝎尾兽图案,精钢胸甲上则有华丽的涡形纹饰。
他的面罩打开,里面是张苍白的猪脸。
“我乃国王之手暨凯岩城公爵泰温·兰尼斯特大人的封臣,亚摩利·洛奇爵士。
我们尊奉真正的国王,乔佛里陛下。”
他的声音高而尖细,“以国王之名,我命令你们立刻开门!”
放眼四望,全镇皆已陷入火海。
夜空中满是浓烟,跳动的火苗掩盖了天上的繁星。
尤伦皱眉道:“我看没必要。
你们想把这小镇怎么样,不干我的事,但放过咱们。
咱不是你的敌人。”
用你的眼睛看,艾莉亚真想朝下面的人大喊。
“他们难道看不出我们既不是贵族也不是骑士吗?”
她小声说。
“阿利,我觉得他们根本不在乎。”
詹德利小声回答。
于是她注视亚摩利爵士的脸,用上西利欧教的方法。
他说得没错。
“既然你们不是叛贼,就把门打开。”
亚摩利爵士叫道,“我们只需确定你们诚实无欺,立刻离去。”
尤伦嚼着酸草叶。
“跟你说了,这儿除了咱们没别人,我跟你担保。”
头戴尖刺盔的骑士大笑。
“乌鸦的话能信吗?”
“老头,你莫非迷路啦?”
一名枪兵嘲笑他,“长城在北方,离这儿可远得很呐!”
“我再命令你一次,以乔佛里国王之名,立刻开门,以示忠诚!”
亚摩利爵士喊。
尤伦想了很久,嘴里嚼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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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啐道:“不行。”
“哼,既然你违抗君令,便是自承叛党,穿没穿黑衣都一样。”
“放过这些孩子!”
尤伦吼道。
“小子和老头都得死。”
亚摩利爵士慵懒地握拳举手,立刻有一支长枪从他身后的火光和阴影里暴射而出。
原本瞄准的定是尤伦,但中枪的却是他身旁的渥斯。
矛头贯入喉咙,血淋淋地从后颈爆出。
渥斯抓住枪身,无力地往后一倒,跌下走道。
“攻上城墙,把他们通通杀光,”亚摩利爵士的语调听来颇感无聊。
更多长枪射过来,艾莉亚连忙抓住热派的外衣后背把他拉倒。
墙外传来盔甲碰撞声、刀剑出鞘声、枪盾交击声,夹杂着咒骂和奔马铁蹄。
一根火炬高高飞过众人头顶,重重砸在庭院泥地上,火苗立即蔓延开来。
“拿武器!”
尤伦大喊,“大家散开!
护住各段城墙!
寇斯、乌瑞格,你们去守侧门。
罗米,把渥斯身上的枪拔出来,接替他的位子!”
热派想抽出短剑,却把剑掉在地上。
艾莉亚捡起来塞进他手中。
“我不会用剑。”
他两眼发直。
“很简单啦!”
艾莉亚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喉咙,因为她看到一只手攀上了胸墙。
她就着小镇燃烧的火光看到那只手,清晰无比,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不再流动。
那手指很粗,结了茧,指节间长满粗粗的黑毛,拇指指甲里还有泥巴。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她心中默念。
一顶圆盔出现在手后面。
她用力向下一砍,缝衣针那由城堡铁匠打出来的精钢剑刃正中对方攀爬的指节之间。
“临冬城万岁!”
她尖叫。
鲜血喷溅,手指分家,刚出现的脸来去匆匆。
“后面!”
热派大喊。
艾莉亚立刻旋身,只见另一个没戴头盔的大胡子,用牙齿咬住短刀,双手攀爬。
他的腿刚跨过胸墙,艾莉亚便持剑朝他眼睛戳去。
缝衣针没碰着他,他往后躲开,摔下了城墙。
希望他摔个狗吃屎,咬断自己的舌头。
“看着他们,不要看我!”
她对热派吼。
随后又有一个人想爬上他们这段墙,男孩便死命挥舞短剑砍他的手,直到那人松手坠落。
亚摩利爵士没有梯子,但庄园的围墙乃是粗石砌成,很容易爬。
敌人似乎无休无止。
艾莉亚每砍倒、刺落、推下一个人,就又有一个爬上城墙。
戴尖刺盔的骑士也登上了防御工事,但尤伦用黑旗缠住他盔顶的刺,趁那人拉扯斗篷时,利落一刀,刺穿了他的铠甲。
艾莉亚每次抬头,便看到更多火把飞进庄园,在她眼底印下长长的火舌。
她看到红旗上的金狮,想起了乔佛里,恨不得他也在场,好让她用缝衣针一剑刺烂他那张充满讥笑的臭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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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四个士兵拿斧头劈门,却被寇斯一个个射死。
道柏和另一人在走道上扭打跌倒。
罗米趁那人不及起身,用石块把他的头砸个稀烂,他得意地怪叫几声,却发现道柏腹部插了把小刀,这才明白道柏也起不来了。
艾莉亚跳过一具断手尸体,这人还是个大男孩,年纪看来和琼恩差不多。
她相信这不是自己做的,但不敢确定。
她听见奎尔向一名盾牌有黄蜂图案的骑士讨饶,却被对方手中的钉头锤打烂了脸。
到处都是血、烟、铁和尿的味道,久而久之也便成了同一种味道。
她不知眼前这个瘦巴巴的人是怎么爬上来的,但她和詹德利以及热派立刻扑了上去。
詹德利砍落他的头盔,剑却断了。
来人是个光头,少了几颗牙齿,生了一把灰斑胡须,看样子很害怕。
她虽然可怜他,但还是下了手,口中一边喊:“临冬城万岁!
临冬城万岁!”
热派则在她身边大叫:“热派!”
然后砍劈对方的瘦颈子。
瘦子死后,詹德利拿了他的剑,飞身跳进庭院继续战斗。
艾莉亚环顾四周,发现许多钢铁阴影正在庄里跑动,火光在铠甲和刀剑上闪亮。
她知道一定有人登上城墙,要不就是小门被攻破了。
她往下跳到詹德利身边,用西利欧教的方式落地。
刀剑声和伤者的哀嚎响彻夜空,一时之间艾莉亚愣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四面八方都是死亡。
尤伦突然出现,用力摇她,朝她大吼。
“小子!”
他用他惯有的方式叫道,“你快走!
这儿没救了,咱们输了!
你们俩能救几个孩子算几个,快带他们出去!
快去!”
“怎么出去?”
艾莉亚问。
“走暗门,”他大叫,“谷仓下面!”
话音刚落,他又立刻持剑投入战斗。
艾莉亚捉住詹德利的手臂。
“他叫我们走!”
她高喊,“从谷仓出去!”
在头盔的缝隙中,大牛的眼睛映着火光。
他点点头,随后两人把热派从墙上叫下来,接着找到绿手罗米。
他躺在地上,小腿被枪刺穿,血流不止。
他们还找到格伦,但他伤势太重,无法行动。
当他们朝谷仓跑去时,艾莉亚不经意间瞥见小女孩坐在一团混乱中大哭,四周全是浓烟和杀戮。
她抓住女孩的手,一把拉起来,其他人则继续向前跑。
女孩不肯前进,打也没用,艾莉亚只得用右手拖她,左手握好缝衣针。
前方的夜幕是一片暗红,谷仓着火了,她想。
烈火正自一根落在稻草堆上的火把朝四处蔓延,她可以听见被困其中的牲口惨嚎。
热派跑出谷仓,“阿利,快点!
罗米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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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是不来就别管她!”
艾莉亚听了反而更倔强、更用力地拖起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热派丢下她俩,转身仓促地跑进去……
可詹德利回头来救她们。
火光在他打磨过的头盔上闪闪发亮,那对牛角简直像在散发橙芒。
他跑过来,一把抱起女孩,扛在肩上。
“快跑!”
冲进谷仓,活像进了熔炉。
四周浓烟密布,远处的墙壁从地板到屋顶成了一片火海。
他们的驴子和马儿正疯狂地嘶叫乱踢。
它们好可怜,艾莉亚心想。
这时她看见了马车,还有铐在上面的三个人。
尖牙死命想挣脱铁链,手腕被铐住的地方血流如注。
罗尔杰则是喝骂不休,脚踢木板。
“小子!”
贾昆·赫加尔大叫,“好小子!”
打开的暗门近在咫尺,然而火势蔓延极快,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吞噬着朽木和干草。
艾莉亚想起猎狗被灼伤的恐怖面容。
“通道很窄,”詹德利喊,“我们该怎么把她弄出去?”
“牵她,”艾莉亚说,“推她!”
“好心的孩子,善良的孩子。”
贾昆·赫加尔边咳边唤。
“快把这操他妈的链子弄掉!”
罗尔杰狂吼。
詹德利不理他们。
“你先走,然后是她,我殿后。
快!
通道很长!”
“刚才是你劈柴,”艾莉亚想起来,“把斧头放哪儿了?”
“就在避难所外面。”
他瞥了三个死囚一眼,“如果是我,宁可先救驴子。
没时间了。”
“你带着她!”
她喊道,“你带她走!
交给你了!”
说完她逃出燃烧的谷仓。
烈焰挥动红热的翅膀,不断拍打驱赶着她。
相较之下,仓外真是凉爽极了,但四面八方都是死人。
她看见寇斯弃剑投降,却当场被杀。
到处浓烟滚滚,她找不到尤伦,不过斧头果真如詹德利所说,就在避难所外的柴堆旁。
她刚拔出斧头,便被一只铁手抓住。
艾莉亚旋身,用力一挥,劈中那人两腿中间。
她没看到对方的脸,只见他锁甲间汩汩流出的暗红血液。
回谷仓是她这辈子所做过最艰难的事,浓烟如一条不停扭动的黑蛇,窜出敞开的大门,她可以听见谷仓内可怜牲口的哀嚎,听见驴鸣、马嘶与人的惨叫。
但她咬紧牙关,冲了进去,并把身子压低,因为底下的烟没那么浓。
一头驴困在大火之中,惊恐又痛苦地惨嚎,她闻到驴毛烧焦的臭味。
屋顶也烧起来了,着火的木板和干草支离破碎,纷纷落下。
艾莉亚伸手捂住口鼻,虽然因为浓烟的关系,她看不到马车,却可听见尖牙的狂叫,于是她朝声音的来源爬去。
很快,大车轮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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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牙死命一扯铁链,马车整个跳将起来,移动了半尺。
贾昆发现了她,但此刻四周已热得难以呼吸,遑论说话。
她把斧头抛进车里,罗尔杰接住后高举过头,被烟灰染黑的汗水像小河般流下他无鼻的脸。
艾莉亚边跑边咳,她听见斧头穿木的声音,一下接一下,没过多久,传来一声轰然巨响,碎木飞溅,马车底部完全裂开。
艾莉亚翻个筋斗,滚入通道,掉了五尺落地。
嘴里都是泥土,但她一点也不在乎,这味道不错,泥土、水流、虫子和生命的味道。
地底的空气阴凉而幽暗,地上则唯有血腥杀戮、红色烈焰、呛人黑烟以及人畜濒死的惨叫。
她挪动腰带,使缝衣针不妨碍行动,接着开始爬。
爬下十来尺,背后传来巨响,有如庞然怪兽的咆哮,接着一团热气和黑烟从身后呼地涌至,其味犹如地狱。
艾莉亚屏住呼吸,亲吻地道的泥土,痛哭失声。
究竟为谁,她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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