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牢牢拉住弟弟的手,将对方带离大厅。
“你的夫人很可爱,”当维斯特林家的人全部走出听力范围,凯特琳道,“他们家族看来也很值得敬重……
嗯,加文大人是泰温·兰尼斯特的封臣,对吧?”
“是的。
他被杰森·梅利斯特在呓语森林俘虏,现关押于海疆城待赎。
不管他愿不愿加入我方,我都将立刻释放他,恐怕我们未征得他的同意就结了婚,已将他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峭岩城势孤力薄,为了对我的爱,简妮可能失去一切。”
“而你,”她柔声道,“失去了佛雷家族。”
他怔了一下。
她明白了,明白了那些愤怒的叫嚣,明白了派温·佛雷和马丁·河文的离开,明白了他们践踏冰原狼旗的举动。
“请问,你的新娘为你带来多少军队,罗柏?”
“五十个人,其中有十来位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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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阴郁,正如她所预料。
当初孪河城方面为缔结婚约,可是慷慨地派出一千名骑士和近三千步兵。
“母亲,简妮不仅聪明美丽,而且十分善良,她有一颗温柔的心。”
你需要的是军队,不是温柔的心。
你怎能这么做,罗柏?
你怎能如此不计后果,如此鲁莽?
你怎能如此……
如此……
幼稚。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她只问:“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我攻占了她的城堡,她则攻占了我的心。”
罗柏微笑。
“峭岩城守备很弱,因此我们猛攻一晚就告成功。
当时黑瓦德和小琼恩带队攀登城墙,我则督促攻城锤突击主城门。
就在罗佛爵士献城投降前夕,我手上中了一箭。
起初觉得没什么,但很快就感染了。
简妮让人把我抬到她**,照料我直到退烧。
其间大琼恩带来消息,关于……
关于临冬城……
关于布兰和瑞肯。
她和我在一起。”
说出弟弟们的名字,对他而言似乎很困难。
“那一夜……
那一夜,她……
她安慰我,母亲。”
凯特琳不用说也明白简妮·维斯特林给她儿子的是什么样的安慰。
“你第二天就娶了她。”
他望进她的眼睛,目光骄傲又酸楚。
“唯有这么做,才能保持荣誉。
她既温柔又甜蜜,母亲,真的,她会成为我的好妻子。”
“也许会吧,但这件事是不会让佛雷侯爵满意的。”
“我明白,”儿子倍感挫折地说,“除了打仗,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不是吗?
我真的以为打仗最困难,可……
如果我听你的话,把席恩留做人质,就能保住北境,布兰和瑞肯就会活下来,安全地待在临冬城里。”
“也许会,也许不会。
不管有没有席恩,巴隆大王都可能发动战争。
别忘了,上次他为王冠付出了两个儿子,这次只需一个,或许会觉得是笔不错的买卖。”
她碰碰他的手臂。
“你结婚之后,佛雷家的人有何反应?”
罗柏摇摇头。
“如果史提夫伦爵士还在,好歹可以提出补偿,但莱曼爵士跟石头一样呆板,而黑瓦德……
那家伙叫这个名字绝不是因为胡子的颜色,我向你保证。
他太过分!
居然宣称他的姑婆们不介意跟鳏夫成婚。
若非简妮求我慈悲,我早宰了他!”
“你狠狠地侮辱了佛雷家族,罗柏。”
“这不是我的本意。
史提夫伦爵士为我战死,而奥利法做侍从忠勇可嘉,他甚至请求继续留在我身边,最后是被莱曼爵士强行带走的。
他还带走了他们家所有的部队。
大琼恩催促我加以攻击……”“强敌当前,还要窝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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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简直胡说八道!”
“我也不赞成……
也许我们可以为瓦德侯爵的女儿安排其他人选。
文德尔·曼德勒提议代我成婚,大琼恩则说他的叔父们希望续弦。
如果瓦德侯爵通情达理——”“他根本就不会‘通情达理’,”凯特琳道,“他这人既骄傲又暴躁,受不得半点轻慢。
你明知他想当上国王的岳父,现在却硬塞给他两个年迈的老家伙和七国最大的胖子的次子,如何能让他满足?
你可要想清楚,违背誓约是一层,娶一家小诸侯的姑娘为妻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孪河城极大的轻侮。”
这番话让罗柏激动起来。
“维斯特林家族的血脉远比佛雷家族古老,他们渊源悠久,乃是先民的后裔。
征服战争之前,历代凯岩王常与维斯特林家族通婚,而在近三百年前,另一位简妮·维斯特林当过梅葛王的王后。”
“所有这一切都在往瓦德侯爵的伤口上撒盐啊。
他最恨这些世家名门,恨他们把佛雷家当暴发户。
我到孪河城谈判那回,他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他恨琼恩·艾林不愿收养他的孙子,更恨我父亲拒绝让艾德慕迎娶他的女儿。”
弟弟办事回来,她朝他点点头。
“陛下,”黑鱼布林登说,“这事我们还是找个私密地点从长计议吧。”
“是的,”罗柏听上去很疲惫,“天啊,我只想喝一杯红酒。
我们去会客室。”
步上阶梯时,凯特琳问到从入厅起就困扰着她的问题。
“罗柏,灰风在哪儿?”
“在院子里啃羊腿。
我特地吩咐兽舍掌管准备的。”
“你不总让他跟在身边吗?”
“让冰原狼待在大厅里于礼不合。
你也知道,他会变得坐立不安,又吼又咬。
唉,早知我就不带他上战场了,他杀了太多人,现在一点也不怕生。
有他在旁边,简妮总是很不安,而她母亲则是怕他。”
这就对了,凯特琳心想。
“他是你的一部分,罗柏,怕他就是怕你。”
“我才不是狼,不管别人怎么说!”
罗柏有些生气。
“灰风在攻打峭岩城和烙印城时分别杀了一个人,在牛津一役中则咬死六七个,如果你看到——”“我在临冬城亲眼见过布兰的狼撕开活人的喉咙。”
她尖锐地说,“我喜欢他那样。”
“这不是一回事。
死在峭岩城的那个骑士简妮从小就认识,她会害怕,难道是她的错吗?
而今灰风又讨厌她舅舅,每当见到罗佛爵士,他就会龇牙咧嘴,就会……”一阵寒意掠过。
“听我说,立刻遣走罗佛爵士。”
“遣走?
笑话!
遣去哪里?
遣回峭岩城,好让兰尼斯特把他脑袋插枪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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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简妮爱他,他不仅是她舅舅,还是个好骑士。
我需要一千个罗佛·斯派瑟,而不是把忠勇的人拿掉,仅仅因为我的狼不喜欢他的味道。”
“罗柏。”
她停步抓住他的胳膊,“我曾劝告过你,把席恩·葛雷乔伊留在身边,你没有听;现在,我要再次对你提出劝告。
让这个人走吧。
我并非叫你拿掉他,你可以给他找一项任务,一项需要勇气、能获得光荣的任务,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能把他留在身边。”
他皱紧眉头。
“如此说来,我该让灰风把我所有的骑士都嗅上一遍?
若还有其他人的气味他不喜欢怎么办?”
“灰风不喜欢的人,统统赶走。
罗柏啊,你必须明白,这几头冰原狼不只是狼,更是诸神送给我们家的礼物,是你父亲的神、北方的旧神所赐予的。
五只幼崽,罗柏,五只幼崽正好对应史塔克家的五个孩子。”
“共有六只,”罗柏说,“还有一只给琼恩。
是我发现他们的,记得吗?
我很清楚他们打哪儿来、有多少。
从前,我和你想法一致,以为他们就是我们的保镖,是诸神送给我们家的礼物……
的使者,直到……”“直到?”
她提示。
罗柏抿紧嘴唇。
“……
直到他们告诉我席恩谋杀了布兰和瑞肯,很明显,两匹狼救不了弟弟们。
母亲,我不再是孩子了,我是国王,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他叹口气,“我会为罗佛爵士找个任务,让他离开。
不是因为他的气味,而是为了你。
你已经受够了折磨。”
趁其他人还没有转过楼梯拐弯,凯特琳欣慰地在罗柏脸颊上轻轻一吻。
片刻间,他又成为了她的孩子,而不是她的国王。
霍斯特公爵的私人会客室在大厅顶上,屋子较小,适合私密交流。
罗柏就座高位,脱下王冠,置于身边地上,凯特琳摇铃传唤上酒,艾德慕则向叔叔大讲特讲石磨坊之役的经过。
等仆人们离开后,黑鱼清清嗓子,“我们已经听够了你的卖弄,侄儿。”
艾德慕糊涂了。
“卖弄?
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黑鱼说,“你该感谢陛下的宽容。
他在大厅里演戏,以免你在自家封臣面前出丑。
如果换作我,将毫不留情地严斥你的愚笨,决不会赞扬那些许微功!”
“渡口一战中,无数勇士献出生命,叔叔,您应该尊重他们。”
艾德慕很生气,“怎么啦,除了少狼主,就没人该获得胜利?
我抢走了属于您的荣耀,罗柏?”
“陛下。”
罗柏冷淡地纠正,“你是否承认我是你的国王,舅舅,是否连这点也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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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鱼道:“给你的命令是留守奔流城,艾德慕,仅此而已。”
“我守住了奔流城,还挫败泰温公爵……”“确实如此,”罗柏说,“但挫败不等于胜利,对不对?
你有没有扪心自问,牛津战役后我们为何还在西境久留?
你知道我没有足够力量威胁兰尼斯港或凯岩城。”
“为何……
为了占领其他城堡……
金钱,牲畜……”“见鬼,你以为我们留下来当强盗?”
罗柏难以置信地说,“舅舅,我正是要引泰温公爵西进。”
“我军是马队,”布林登爵士解释,“兰尼斯特军泰半是步兵。
我们计划让泰温公爵高高兴兴地追上一段,直到海边,然后从旁溜过去,横穿黄金大道,占据稳固的防守位置。
我的斥候找到了地方,地形极为有利,如果他在那儿发动攻击,将付出惨重代价;如果他不进攻,则会被困在西境,不仅距离需要他的地方千里之遥,而且是我们消耗着他的资源,而不是他掠夺着三河诸侯。”
“与此同时,史坦尼斯公爵将打下君临城,”罗柏说,“帮我们一笔勾销乔佛里、太后和小恶魔,然后我就与他讲和。”
艾德慕看看叔叔,又看看外甥,“你们从未把计划告诉我。”
“我告诉你守住奔流城,”罗柏说,“这道命令,什么地方你无法理解?”
“你在红叉河阻挡住泰温公爵,”黑鱼说,“呵,挡得可真久,刚好让苦桥来的信使赶上他的军队。
泰温公爵立即让部队掉头,在黑水河源头附近跟马图斯·罗宛与蓝道·塔利会合,急行军到翻斗瀑——梅斯·提利尔和他两个儿子正带着大军和驳船队等在那里。
他们合兵一股,顺流而下,在距离君临城半日骑程的地方登陆,从后方袭击史坦尼斯。”
凯特琳在苦桥见过蓝礼国王的队伍。
千百朵金玫瑰在风中飞舞,玛格丽王后笑容羞涩、语调温柔,她哥哥百花骑士虽然额上缠着亚麻绷带,却英俊不减。
若你非得投入女人的怀抱,我的儿啊,为何不是玛格丽·提利尔?
高庭的财富和军队足以扭转形势,或许灰风还会喜欢她的味道。
艾德慕蔫了气。
“我一点也不想……
不想……
罗柏,你得让我补偿,就准我在下场战役里担任前锋吧!”
这是补偿,弟弟?
还是为了荣誉?
凯特琳很怀疑。
“下场战役,”罗柏沉吟道,“嗯,下场战役很快就会到来。
乔佛里成亲之后,兰尼斯特就会再次开战,对此我毫不怀疑。
而这一回,他们有了提利尔家的支持……
也许我还要对付佛雷家,若黑瓦德……”“席恩·葛雷乔伊坐着你父亲的宝座,手上沾染了你弟弟们的鲜血,除了他,其他敌人都必须先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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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琳告诉儿子,“领主的首要职责是保护子民,罗柏,你身为国王,要么赢回临冬城,把席恩吊在鸦笼里,让他慢慢烂掉;要么就永远放弃王冠——因为人们将不会把你当成真正的国王。”
从罗柏瞧她的神情来看,她断定,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坦率直言了。
“他们告诉我临冬城陷落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返回北方,”他带着一丝辩解的意味道,“我想去营救布兰和瑞肯,但我以为……
我做梦也想不到席恩会伤害他们,真的,如果我……”“说‘如果’已太晚,要营救也太迟,”凯特琳说,“剩下的只有复仇。”
“根据从北境得到的最新消息,罗德利克爵士在托伦方城附近击败了铁群岛的部队,然后于赛文城重新整军,准备夺回临冬城。”
罗柏道,“他或许已经成功了,因为我们很久没有收到进一步的消息。
退一步讲,假如我回师北上,三河地区怎么办?
我不可能要求三河诸侯遗弃人民随我出征啊。”
“不,”凯特琳说,“把他们留下,让他们自己管自己,我们靠北方人赢回北境。”
“您的北方人如何去得了北境?”
弟弟艾德慕反问,“铁群岛方面不仅控制了落日之海,而且占领了卡林湾。
一万年来,没有一支军队能从南面攻下卡林湾。
即便朝那里进军也是疯狂之举,我们很可能被困在堤道上,铁民在前,愤怒的佛雷家族在后。”
“所以必须赢回佛雷家族,”罗柏说,“有了他们,才有成功的机会——不管机会多渺茫;没有他们的支持,我看不到希望。
我愿向瓦德侯爵提出一切……
道歉、荣誉、土地、金钱……
一定有东西可以抚平他受创的自尊心……”“东西办不到,”凯特琳道,“但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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