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过大雪吼回来。
长矛里克加入进来。
“啊,小人族偷走森林,偷走山脉,偷走江河。”
“他们在谷地筑起巨墙,捕尽溪流所有鱼获。”
耶哥蕊特和托蒙德用洪亮的声音交替合唱。
托蒙德的儿子托雷格和多蒙德也用低沉的嗓音应和,然后是他女儿蒙妲和所有人。
大家搭配节奏,用长矛敲击皮革盾牌,边行边唱:他们在石厅内燃起大火,铸造锋利的长矛。
而我在群山中孤独,没有同伴唯有眼泪。
白天被狗群追赶,夜晚还有火炬。
只因阳光下若巨人存在,小人族便寝食难安。
啊啊啊啊啊啊,我是最后的巨人,请记住我的歌。
总有一天,我将离去,歌声消逝,沉寂持续,长长久久。
唱完后,耶哥蕊特脸上挂着泪珠。
“你为什么哭呀?”
琼恩不解地问,“只是一首歌而已。
巨人还有几百个呢,我刚看见的。”
“噢,几百个!”
她激动地说,“你什么都不懂,琼恩·雪诺。
你——琼恩!”
琼恩随着突如其来的拍翅声转头。
灰蓝的巨翅遮蔽视线,尖利的爪子陷进他的脸。
刺痛来得猛烈而突然,鹰翼围绕他脑袋拍打。
他看到鸟喙,但没时间抬手阻挡或取武器。
于是他向后翻转,脚从马镫上脱出,马儿惊恐地跑开,人则向下坠落。
那只鹰抓住他的脸不放,用爪子撕扯,尖叫着又拍又啄。
世界在混乱中上下颠倒,羽毛、马肉和血液搅成一团,随着重重的撞击,地面迎将上来。
他意识到的下一件事,是自己面孔朝下,嘴里满是泥土和鲜血的味道,耶哥蕊特保护性地跪在上方,手握兽骨匕首。
他仍能听到翅膀的声音,那只鹰却看不见了。
世界的一半都是黑暗。
“我的眼睛。”
他突然恐慌地喊,一边抬手摸向脸部。
“只有血而已,琼恩·雪诺,他戳破了上方的皮,没击中眼睛。”
脸颊阵阵悸动,他边擦左眼的血,边用右眼观察。
托蒙德在上方大吼,然后传来马蹄声、喊叫声和枯骨的碰撞声。
“骨头袋子,”托蒙德咆哮,“把你该死的乌鸦叫回去!”
“该死的乌鸦在你这儿!”
叮当衫指着琼恩说,“他就像一条背信弃义的狗,躺在泥浆里流血!”
那只鹰拍拍翅膀飞下来,降落在被他当做头盔的碎裂巨人头骨上。
“我要他!”
“你来要啊,”托蒙德道,“最好拿起剑过来,因为我会拿起我的剑。
我要煮了你的头,当尿壶用。
哈!”
“少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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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戳穿你这吹牛大王的身躯,你会缩得比那女孩还小!
站一边去,如果不想惹恼曼斯的话。”
耶哥蕊特起身。
“你说什么?
是曼斯要找他?”
“没错,耳朵生茧了吗?
让这黑心肝的家伙自己起来。”
托蒙德低头朝琼恩皱眉。
“如果是曼斯的意思,最好快去。”
耶哥蕊特扶他站住。
“他在流血耶!
活像一头被宰杀的猪,看看欧瑞尔对这张漂亮脸蛋干了些什么!”
鸟也会记仇吗?
琼恩杀死了野人欧瑞尔,但对方的一部分留在这只鹰体内,而今用金黄的眼瞳冷酷恶毒地看着他。
“我就去。”
他应道。
血不停地流进右眼,脸颊火辣辣地痛。
他触摸脸颊,黑手套成了红色,“容我先去牵马。”
其实他想要的是白灵,不是马,但冰原狼不在身边,也许正在数里之外享用麋鹿呢。
这个时候,他还是离开比较好。
他靠近时,坐骑惊恐地闪开,无疑被他的满脸鲜血吓到了,琼恩的软语使它恢复平静,任他抓住缰绳,翻身上鞍。
随着动作,他的脑袋阵阵晕眩。
我需要包扎伤口,但现在不必,得先让塞外之王看看他的鹰对我做了什么。
他先让右手开合片刻,然后握起长爪,甩到肩头,调转马匹,朝骸骨之王和他的队伍走去。
耶哥蕊特也上了马,表情严峻,“我也去。”
“滚,”叮当衫胸部的骨甲叮当作响,“我们只要这臭乌鸦,不要别人。”
“自由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耶哥蕊特说。
寒风将雪花吹进琼恩的眼睛,血在脸上冻结,“我们是说废话还是走?”
“走。”
骸骨之王道。
一路快跑,气氛阴郁。
他们沿着队伍,在翻滚的雪花中骑行两里地,然后穿越一堆乱七八糟的辎重车,溅起水花跨过乳河。
在这里,乳河向东绕个大弯,形成浅滩,上面覆着薄冰,任由马蹄清脆踩踏,走出十码开外,方才变深。
东岸的雪下得更急,积雪更深,风也更冷。
夜晚快要降临了。
但透过风雪,他能看见耸立在森林上方的巨大白色山丘。
先民拳峰。
头顶传来老鹰的尖叫,经过士卒松时,一只乌鸦从上俯瞰,发出刺耳的声音。
莫非熊老开始行动了?
可听不到金铁相交和弓箭弹射,唯有马蹄踩破碎冰的轻微吱嘎声。
他们沉默地绕到南坡,那是上山的便利途径。
琼恩在山丘底部看到死马,半埋在积雪里,肠子从腹部流出,活像冻僵的蛇,一条腿也不见了。
是狼干的,琼恩先这么想,随即发现不对,狼会把猎物吃掉。
更多马尸散布在山坡,腿脚奇异地扭曲,无神的眼睛空洞地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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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们像苍蝇一样附在它们身上,剥下鞍子、缰绳、包裹和甲胄等,用石斧将它们切开。
“上去,”叮当衫告诉琼恩,“曼斯在山顶。”
他们在环墙外下马,挤过石头间歪扭的通道。
一匹毛发蓬松的棕色战马戳在一根削尖木桩上,熊老在每个入口内都放置了这样的木桩。
这马是想冲出去,不是闯进来。
没有骑手的踪迹。
里边有更多马尸和更糟糕的情形在等着他——琼恩从没见过粉红色的雪。
朔风在周围涌动,拉扯厚重的羊皮白斗篷,乌鸦拍着翅膀在死马间飞来飞去。
这是野生乌鸦还是我们的信鸦?
琼恩无法判断。
他不知可怜的山姆现在在哪儿,成了什么东西。
冻结的血在靴下“嘎吱”一声碎裂。
野人们扒下马尸上每片钢铁和皮革,甚至蹄铁也不放过。
有些人在翻查包裹,寻找武器与食物。
琼恩经过齐特的一条狗,或者说这条狗剩下的部分,它躺在一摊泥泞、半冻结的血里。
有些帐篷仍矗立在营地远端,他们便在那儿找到了曼斯·雷德。
在那红丝线缝补的羊毛黑斗篷下,他穿了黑色环甲和粗糙的毛皮马裤,头戴一顶铜铁巨盔,两侧各有鸦翼作装饰。
贾尔和狗头哈犸跟他在一起,斯迪也在,还有六形人瓦拉米尔跟他的狼与影子山猫。
曼斯阴沉冰冷地看着琼恩,“你的脸怎么了?”
耶哥蕊特道:“欧瑞尔想挖他的眼睛。”
“我在问他。
难道他舌头丢了?
也许真该丢了,免得再向我们撒谎。”
斯迪马格拿抽出长匕首,“这小子用不着两只眼睛,留一只也许更识时务。”
“你想保住眼睛吗,琼恩?”
塞外之王问,“想的话,赶紧招供,他们有多少人。
这次试着说实话,临冬城的杂种。”
琼恩喉咙干涩。
“大人……
怎么……”“我不是什么大人,”曼斯说,“而这个‘怎么’再明白不过。
你的弟兄们死了,我问你,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琼恩的脸阵阵悸动,雪一直下,很难静心思考。
不管要你做什么,都不准违抗,统统照办,这是科林的吩咐。
话语卡在喉咙,他逼自己说出来,“我们共有三百人。”
“我们?”
曼斯尖刻地反问。
“他们……
他们有三百人。”
不管要你做什么,都……
这明明是断掌的命令,可我为什么觉得自己如此怯懦?
“两百来自黑城堡,一百来自影子塔。”
“你在我帐篷里讲的故事可不一样。”
曼斯望向狗头哈犸,“找到多少马?”
“一百多,”大个子女人回答,“将近两百。
东边还有死马,在积雪下面,我没算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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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站着她的掌旗官,举着一根狗头杆子,那狗头新鲜得渗出血来。
“你不该向我撒谎,琼恩·雪诺。”
曼斯道。
“我……
我明白。”
还能怎么说呢?
塞外之王仔细端详他的脸。
“谁是这里的头?
说实话,莱克?
斯莫伍德?
威勒斯?
不,他太软弱……
这是谁的帐篷?”
我已经说得太多。
“您没发现他的尸体?”
哈犸轻蔑地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霜气。
“蠢蛋乌鸦!”
“你再用提问作回答,我就把你交给骸骨之王,”曼斯·雷德边向琼恩保证,边走过来,“谁是这里的头?”
再近一步,琼恩心想,再近一步。
他摸向长爪的剑柄。
只要我不说……
“敢拔剑,我会在它出鞘之前让你这杂种人头落地,”曼斯道,“我快对你失去耐心了,乌鸦。”
“说吧,”耶哥蕊特催促,“反正不管是谁,都已经死了。”
他皱紧眉头,脸颊上伤口开裂。
这太难了,琼恩绝望地想,可若要扮演变色龙又怎能不成为变色龙呢?
科林没告诉他怎么做,好歹第二步比第一步容易。
“熊老。”
“老头子亲自出马?”
哈犸并不相信,“真的?
那黑城堡由谁指挥?”
“波文·马尔锡。”
这次琼恩立即回答。
不管要你做什么,都不准违抗,统统照办。
曼斯哈哈大笑。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已经不战而胜。
波文这家伙数剑比用剑在行。”
“熊老亲自坐镇于此,”琼恩说,“原本地势就险峻坚固,而他继续加强防备,设陷坑、插木桩、储存食水,以对付……”“……
我?”
曼斯替他说完。
“哼,他想得倒美。
假如我笨到猛攻的话,至少五比一的伤亡,那还算走运。”
他抿紧嘴唇。
“但当死人出没,环墙、木桩和长剑都变得毫无意义。
人是无法跟死者作战的,琼恩·雪诺,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他抬头凝望渐暗的天空,“这群乌鸦似乎在不经意间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一直纳闷为何队伍没遭攻击呢。
好,还有一百里格的路,天气越来越冷。
瓦拉米尔,派你的狼去嗅嗅,追踪尸鬼的行藏,以防他们偷袭。
骸骨之王,将巡逻人数加倍,并确保人人都带有火炬和打火石。
斯迪,贾尔,你们天亮就出发。”
“曼斯,”叮当衫道,“我想要这乌鸦的骨头。”
耶哥蕊特踏步上前,挡住琼恩。
“他只是保护过去的兄弟,你不能为这个就杀他。”
“我瞧他还把他们当兄弟。”
斯迪宣称。
“不是的,”耶哥蕊特坚持,“他没照他们的命令杀我,反而毙了断掌,大家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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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恩的吐息在空气中结霜。
我瞒不过他。
他望进曼斯·雷德的眼睛,灼伤的五指开开合合。
“我穿着您给的斗篷,陛下。”
“一件羊皮斗篷!”
耶哥蕊特道,“每天夜里,我们都在它底下跳舞!”
贾尔咧嘴大笑,狗头哈犸也讪笑起来。
“是这样吗,琼恩·雪诺?”
曼斯·雷德温和地问,“你和她?”
长城之外难辨是非。
琼恩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区分荣誉与耻辱、正确和错误。
愿天父原谅我。
“是的。”
他说。
曼斯点点头。
“很好,那你俩明天随贾尔和斯迪一起出发,参加行动。
我绝不会把两颗跳动如一的心分开。”
“我们去哪里?”
琼恩问。
“去长城。
是你证明忠诚的时候了,行胜于言,琼恩·雪诺。”
马格拿不大高兴。
“我要个乌鸦做什么?”
“他不仅了解守夜人,了解长城,”曼斯说,“而且对黑城堡的熟悉程度超过你手下任何一个掠袭者。
你会发现他的用处,否则你就是个笨蛋。”
斯迪皱起眉头。
“我认为他是个黑心肝的家伙。”
“是吗?
到时候挖出来不就得了。”
曼斯转向叮当衫,“骸骨之王,不惜一切代价保持队伍的行进速度,只要赶在莫尔蒙之前抵达长城,我们便胜券在握。”
“是。”
叮当衫含糊而恼怒地回答。
曼斯点头离开,哈犸和六形人瓦拉米尔紧跟上去,瓦拉米尔的狼跟影子山猫也走在后面。
琼恩、耶哥蕊特、贾尔、叮当衫和马格拿留在原地。
两个年长的野人用难以掩饰的恨意瞪着琼恩,而贾尔开口道:“你听到曼斯的吩咐了,我们天亮出发,多带食物,路上没时间打猎。
还有啊,乌鸦,把脸清理清理,血淋淋的简直一团糟。”
“我会的。”
琼恩答应。
“你千万别撒谎,小妹妹。”
叮当衫恶狠狠地对耶哥蕊特说,眼睛在巨人头骨后闪闪发光。
琼恩拔出长爪。
“离我们远点,否则科林的下场就是榜样!”
“现在可没狼护着你,小子。”
叮当衫摸向自己的剑。
“哦,你很肯定哟?”
耶哥蕊特笑道。
白灵正蹲伏在环墙顶端,雪白的毛发直立。
他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睁大血红的眼睛。
骸骨之王缓缓放开剑柄,退后一步,诅咒着走了。
随后,琼恩和耶哥蕊特骑下先民拳峰,白灵在旁跟随。
“我不要你为我撒谎。”
走到乳河中央,琼恩觉得安全了,方才开口道。
“我没撒谎,”她说,“只是没说完整。”
“你说——”“——每天夜里,我们都在你的斗篷底下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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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但我没说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有些羞赧地朝他笑笑,“今晚给白灵找个别的地方睡吧,琼恩·雪诺,诚如曼斯所说,行胜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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