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中央,风也加大,每当艾莉亚扭头望向上游,就会扑面吃一脸雨水。
甲板在脚下剧烈晃动,陌客一边嘶鸣一边乱踢。
假如我从边上跳下去,河水会把我冲走,而猎狗将毫无察觉。
她转头后望,只见桑铎·克里冈正竭力安抚受惊的坐骑。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但我也许会淹死。
虽然琼恩曾说,她游起泳来像条鱼,但即便是鱼,在这条河里也可能有麻烦。
不过,淹死好过回君临。
她想到乔佛里,便悄悄爬到船头。
河里满是褐色泥巴,在雨点的抽打搅拌下,看起来像汤不像水。
艾莉亚疑惑地想,不知里面会有多冷。
反正不可能比现在更潮湿阴冷了。
她一只手搭到栏杆上。
她还来不及跳,突然被一声大喝吸引了注意力。
船夫们纷纷手执长篙往前冲去。
一时间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她看到了:一棵连根拔起的大黑树,正朝他们扑来。
纠结的树根和树枝从流水里戳出,活像巨海怪伸展的触手。
桨手们狂乱地划水,试图躲避开去,以免被撞翻或者戳穿船身。
驼背老人扭转船舵,船头的马向下游偏转,但太慢了。
那棵棕黑的树微微闪光,像攻城锤那样砸来。
两名船夫的长篙好容易抵住它时,它离船头已不超过十尺。
一根篙子折断,发出“咔——嚓——”的长长碎裂声,仿佛渡船在他们的脚下撕裂。
第二个人终于使劲将树干推开,刚好让它偏离。
那棵树以数寸间距擦过渡船,枝杈如爪子样抓向马头。
然而,似乎已经安全的时候,那怪物的上部分枝“嘭”的一声扫过,令渡船剧烈颤抖,艾莉亚脚一滑,痛苦地单膝跪倒。
那个篙子被折断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听见他从侧面翻落下去时的呼叫,湍急的褐色水流旋即将他淹没,当艾莉亚爬起来,人已消失。
另一船夫抓过一捆绳子,却不知该扔给谁。
也许他会在下游某处被冲上岸,艾莉亚试图告诉自己,但这个想法显得如此空洞,令她失去了所有游水的意愿。
桑铎·克里冈大喊,让她回里面去,否则就狠狠揍她。
她乖乖照办。
很明显,此刻渡船正与河流作殊死搏斗,争取重新返回航线,而这条河一心想把它冲进海里。
等终于靠岸,地方位于着陆点下游整整两里地。
船只狠狠撞上河堤,以至于又折了一根篙子,艾莉亚几乎再度跌倒,桑铎·克里冈像提玩偶似的把她提到陌客背上。
船夫们用迟钝而疲惫的眼睛瞪着他们,驼背伸出手来。
“六枚金龙,”他要求,“三枚作摆渡费,另外三枚补偿我失去的人手。”
桑铎·克里冈在口袋里摸索,将一卷皱巴巴的羊皮纸塞进船夫手掌:“拿着。
给你十枚。”
“十枚?”
船夫糊涂了,“这究竟是什么?”
“一个死人的欠条,相当于九千金龙左右。”
猎狗跨上马,坐到艾莉亚身后,不怀好意地低头微笑,“其中十枚归你,某天我会来取剩下的钱,所以留神别把它们给花光了。”
对方斜眼看着羊皮纸:“字。
字有什么用?
你答应给金币,以骑士的荣誉保证。”
“骑士根本没有荣誉,快感谢我给你上了一课吧,老家伙。”
猎狗脚踢陌客,在雨中疾驰而去。
船夫们在背后咒骂,还有一两个人扔石头,但克里冈对石块和骂声全不予理会,很快就消失在阴暗的树丛中,河流的咆哮也渐渐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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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明早之前不会回去,”他道,“而且等到下一批傻瓜到来时,这帮家伙不会再接受纸上的承诺。
如果你的朋友们打算追赶,就得他妈的游过来!”
艾莉亚蜷身趴下,闭口不语。
valar morghulis,她闷闷不乐地想,伊林爵士,马林爵士,乔佛里国王,瑟曦太后。
邓森,波利佛,“甜嘴”拉夫。
格雷果爵士和“记事本”。
猎狗,猎狗,猎狗!
等到雨停云散,她又是颤抖,又是打喷嚏,症状严重之极,克里冈不得不停下一晚,甚至尝试点火。
结果搜集起来的木头太潮湿,无论怎么试,都不足以引燃火星。
最后,他厌恶地把所有木头一脚踢散。
“妈的,七层地狱!”
他咒骂,“我痛恨火。”
他们坐在橡树底部湿乎乎的石头上,边吃冷硬的干面包、臭烘烘的奶酪和熏香肠,边听积水从树叶上滴落,发出缓慢的嗒嗒声。
猎狗用匕首将肉切片,当发现艾莉亚看着匕首时,眼睛眯了起来:“想都别想。”
“我没有。”
她撒谎。
他哼了一声,以表示看法,同时给了她厚厚一片香肠。
艾莉亚用牙齿撕咬香肠,眼睛始终注视着猎狗。
“我没揍过你老姐,”猎狗说,“但如果你逼我,我会揍你。
别再想方设法杀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无言以答,便一边啃香肠,一边冷冷瞪他。
强硬如山,艾莉亚心想。
“至少你会看着我的脸,不错不错,小狼女。
你喜欢这张脸么?”
“不喜欢。
全烧坏了,丑得很。”
克里冈用匕首尖挑一块奶酪给她:“小笨蛋,真逃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只会被更糟糕的人逮住。”
“不会,”她坚持,“没有比你更糟糕的人了。”
“你没见过我老哥。
格雷果有回因为打鼾而杀人,那人是他自己的部下。”
他咧嘴笑笑,灼伤的那侧脸随即绷紧,扭曲得诡异可怖。
那边脸颊没有嘴唇,耳朵也只剩一截断根。
“其实我认识你哥。”
艾莉亚这才想到,也许魔山更糟糕,“他,还有邓森,波利佛,‘甜嘴’拉夫和‘记事本’。”
猎狗似乎很惊讶。
“艾德·史塔克的宝贝小女儿怎会认得这帮人?
格雷果从不带他的宠物耗子上朝啊。”
“我是在村子里遇到他们的。”
她吃着奶酪,伸手取过一块硬面包,“那村子建在湖边,詹德利、我,还有热派在那儿被抓,本来还有‘绿手’罗米,但‘甜嘴’拉夫当时便杀了他,因为他的脚受伤走不动。”
克里冈的嘴抽搐了一下。
“抓你?
我老哥抓住你?”
他哈哈大笑,这是一阵令人不快的声响,半似喉音,半如咆哮,“格雷果根本不知道手里有什么,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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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不知道,否则任凭你怎么乱踢乱喊,都会把你拖回君临,扔到瑟曦怀里。
噢,妈的,实在太妙了,我会记得把真相告诉他的——在挖出他的心脏之前。”
这不是他头一回谈论杀魔山。
“他是你哥哥耶。”
艾莉亚怀疑地说。
“你就没有一个想亲手宰掉的哥哥?”
他又大笑,“或者姐姐?”
他一定看到她脸上有些反应,因此凑得更近了。
“珊莎。
对吧?
母狼想杀可爱的小小鸟儿。”
“不,”艾莉亚吼回去,“我要杀你!”
“因为我把你的小朋友劈成两截?
我杀的可不止他一个,这点向你保证。
你认为我是个怪物,对吗?
好吧,不管怎么说,是我救了你老姐的命。
那天暴民们将她从马上拽下来,是我杀进去把她带回城堡,否则她的下场就跟洛丽丝·史铎克渥斯一样了。
她后来给我唱歌呢,你不知道吧,对不?
你老姐给我唱了一支甜美的小曲儿。”
“你撒谎。”
她立刻道。
“妈的,其实你知道的连自认为的一半都不到。
黑水河?
七层地狱,你究竟在想什么?
认为我们要上哪儿去?”
他声音中的不屑令她犹豫。
“回君临,”她说,“你要把我献给乔佛里和太后。”
她突然间意识到这不对,从他提问的方式就能知道。
但她得说些什么。
“愚蠢瞎眼的小母狼。”
他的嗓音粗糙喑哑,好像钢铁摩擦。
“去你妈的乔佛里,去你妈的太后,去你妈的畸形小魔猴。
我跟他们的城市没关系了,跟御林铁卫,跟兰尼斯特家都没关系了。
狗跟狮子能有什么关系,我问你?”
他伸手取过水囊,喝了一大口,然后边擦嘴,边将水囊递给艾莉亚,“这是三叉戟河,小妹妹。
三叉戟河!
不是黑水河。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在脑袋里画画地图吧,我们明天就能到达国王大道,之后快速前进,直取孪河城。
把你交给你母亲的将是我,而不是高贵的闪电大王和那玩火的冒牌僧侣,那怪物!”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他咧嘴笑笑。
“你以为你的强盗朋友是唯一嗅到赎金气味的人?
唐德利恩抢了我的财产,因此我抢走了你。
按我估价,你的价值是他们从我这儿偷走的钱两倍之多。
如果真像你害怕的那样,把你卖回给兰尼斯特家,也许能得到更多,但我不会那么做。
就算是狗,也有被踢烦了的时候。
嗯,若那少狼主有诸神赐予癞蛤蟆的智力,便会封我做个领主,请求我为他效劳。
他需要我,尽管他自个儿也许并不明白。
我似乎该用格雷果的头作见面礼,他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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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绝不会收留你,”她狠狠地说,“不会收留你。”
“那我就尽可能多地带走金子,冲他的脸哈哈大笑,然后骑马离开。
如果他不肯收留,聪明的话就该杀了我,但他不会,据我听说的情况,他跟他父亲太像。
对我来说这没什么,不管怎样都是赢家。
你也是,小狼女。
所以,别再对我又叫又咬,我烦了。
闭上嘴巴,照我说的做,也许还能赶得上你舅舅那该死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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