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人们两侧,浪涛般汹涌而来的是身穿煮沸皮甲、手执用火淬硬的长枪的骑兵,大群弓箭手,以及成千上万挥舞长矛、投石索、棍棒和皮革盾牌的步兵。
来自冰封海岸的骨制战车“哗哗”响着在两翼推进,彪悍的大白狗牵引它们越过岩石与树根。
这便是北野洪荒的愤怒啊,听着皮风笛的尖啸、听着野狗们的咆哮、听着长毛象粗重的鼻音、听着自由民吹口哨和叫喊声、听着巨人们用古语发出怒吼,琼恩不由得感慨。
敌人的战鼓在冰墙中引起回音,仿佛内部有闷雷翻滚。
他可以感受四周人们的绝望。
“他们一定有十万人。”
纱丁嚎叫。
“我们该怎么办?
怎样阻止他们?”
“长城将阻止他们。”
琼恩听见自己说。
他转向大家,提高声调,“长城将阻止他们,长城会保护自己。”
空洞的言辞,但他必须尽可能地重复,越多越好,因为这是弟兄们渴望听到的话。
“曼斯想用人数来吓唬我们。
他认为我们都是笨蛋吗?”
他扯开嗓门叫喊,忘掉了自己的腿,每个人都静静倾听,“战车、骑兵、外加步行的蠢货……
对长城上的我们而言有什么可怕呢?
你们见过能爬墙的长毛象吗?”
他笑了,派普、欧文和其他六七人也跟着笑了。
“他们什么都不是,比这些稻草哨兵还不如。
他们够不到我们,伤不了我们,吓不倒我们!
对不对?”
“对!”
葛兰高喊。
“他们在绝境长城底下,而我们踩在他们上面,”琼恩道,“守住城门,他们便不能通过。
他们将永不能通过长城!
!”
人们不约而同地高声呐喊,吼出同样的词句,回应琼恩,一边挥舞手中的利刃和长弓,脸颊因激动而变得通红。
琼恩发现木桶胳膊上挂着号角。
“兄弟,”他告诉木桶,“吹响战争的信号。”
木桶咧嘴一笑,将号角举到唇边,吹出代表野人来袭的两声绵长号角。
其他号角也纷纷跟进,直到长城本身都发起抖来,强烈而低沉的回响淹没了所有声音。
“弓箭手,”余音消逝后,琼恩下令,“瞄准推撞锤的巨人,该死,每个人都瞄准好,听我口令发射,绝不准先动。
巨人和他们的撞锤!
下场浓密的箭雨,但首先等待对方进入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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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浪费一支箭,就给我爬下城墙去捡,听明白了吗?”
“明白,”呆子欧文高喊,“我明白,雪诺大人。”
琼恩哈哈大笑,笑得像酒鬼、像疯子,但部下跟他一起笑。
现在,两翼的战车和急驰的骑兵开始突出于中央,野人们还没冲过这半里路的三分之一,阵线已乱。
“给投石机装上铁蒺藜,”琼恩说,“欧文,木桶,把弹石器旋到中央角度。
弩炮装填火矛,得令即发。”
他指指鼹鼠村的几个小孩,“你,你,还有你,拿好火把等着。”
野人的弓箭手边进边射,模式单调,总是先向前猛冲,停下,发射,随后再猛冲十码。
飞箭的数量如此惊人,以至于天空完全被其笼罩,但可悲的是全部无害地坠落。
彻头彻尾的浪费,琼恩心想,他们的确欠缺经验与纪律。
自由民那些较小的、以兽角和木头做的弓本远逊于守夜人军团的高大紫杉木长弓,况且还射的是头顶七百尺的目标。
“让他们射,”琼恩说,“等着。
保持镇静。”
人们的斗篷在身后拍打。
“风正迎面吹,会影响射程。
等着。”
近了,更近了。
皮风笛啸叫,鼓声如雷霆,野人们的箭在空中“嗖嗖”划过,随即下坠。
“拉弓。”
琼恩举起自己的弓,将箭拉到耳边。
纱丁照办,还有葛兰、呆子欧文、省靴、黑杰克布尔威、艾隆与艾蒙克。
泽也把十字弓放到肩上。
琼恩注视着撞锤慢慢逼近,长毛象和巨人们笨拙地跑在旁边。
从这儿看下去,他们如此渺小,几乎可用一只手捏碎。
我有这样大的手就好了。
他们穿越杀戮战场,轰隆碾过死去的长毛象,惊起成百乌鸦。
近了,更近了,直到……
“放!
!”
黑色的羽箭发出嘶声,如插翅膀的毒蛇,飞了下去。
琼恩未待查看战果,便迅速搭上第二支。
“搭箭!
拉弓!
放!”
他又尽快搭上第三支,“搭箭!
拉弓!
放!”
一次紧接着另一次。
他朝投石机叫喊,然后听到吱吱的响声和砰然的重击,百余铁蒺藜散射破空。
“弹石器,”他喊,“弩炮,弓箭手,自由射击。”
这时野人们的箭击中了长城,钉在他们脚下一百尺的地方。
又一位巨人蹒跚着逃跑。
搭箭,拉弓,放。
一头长毛象转头撞向身边的同伴,把巨人从背上摔下来。
搭箭,拉弓,放。
他看见撞锤倒下,推它的巨人非死即伤。
“用火箭,”他呼喝,“烧掉撞锤。”
受伤长毛象的尖叫及巨人的怒吼中混杂有鼓声和笛声,交织成可怕的乐章,不过他的弓箭手们不受干扰、毫不停歇地瞄准发射,似乎都成了死去的迪克·佛拉德那样的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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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些人也许曾为世间渣滓,而今却都是守夜人的汉子,够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永不能通过长城。
一只长毛象陷入狂暴,撞翻无数野人,踩死若干弓箭手。
琼恩拉开长弓,照准这只野兽毛茸茸的背部补了一箭,以驱动它奔逃。
东西两面,野人的侧翼毫无阻碍地到达长城,但战车只能于城下无益地打转,骑兵们同样在奇丽的冰壁面前漫无目的地来回。
“城门!”
有人在喊,似乎是省靴,“长毛象冲向城门!”
“火,”琼恩咆哮,“葛兰,派普。”
葛兰甩开长弓,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桶油从堆放的地方搬下来滚到城墙边,派普把密封的塞子锤开,塞入一大段布条,并用火把点燃。
之后,他俩协力将桶推下去。
桶下坠了约一百尺,撞上长城,随即爆裂,在空中撒满碎木和燃油。
葛兰滚来第二桶,木桶也滚来一桶,派普将其分别点着。
“打中了!”
纱丁高喊,他的头伸出如此之远,琼恩几乎肯定他会摔下去,“打中了,打中了,打中了!”
下方传来烈焰的怒号。
一个全身浴火的巨人蹒跚着闯入视野,绊倒在地疯狂打滚。
这时,长毛象们猛地一下开始集体奔逃,它们从烟雾和火光中冲出,带着惊恐撞向身后的同胞,使得它们也加入崩溃的行列,而巨人和野人们争抢走避。
不到半个心跳时间,阵线中央已彻底瓦解,两翼的骑兵眼看被抛下,也跟着逃跑,尽管自身还没流一滴血。
战车也隆隆地返回,除了散播恐怖和制造噪音,它们一事无成。
一旦队列冲乱,对方便不堪驱使,望着四散逃亡的野人,琼恩心想。
战场上的鼓声已然全部沉寂。
你喜欢这音乐吗,曼斯?
你喜欢多恩人妻子的滋味吗?
“有谁受伤?”
他喝问。
“有个该死的家伙射中了我的脚,”省靴拔出箭支,在头上挥舞,“不过瞄的是木的那只!”
粗鲁的欢呼在周围响起。
泽抓住欧文,抱着他转圈,然后当大家的面给了他一个湿润的长吻。
她也试图亲吻琼恩,但他抓住她肩膀,温柔而坚定地推开。
“不。”
他说。
我已经亲吻得太多。
此刻他只觉疲乏得无法站立,大腿从膝盖到**的部分痛得昏天黑地,于是摸到拐杖,“派普,扶我登上笼子。
葛兰,长城是你的了。”
“我的?”
葛兰说。
“他的?”
派普道。
很难分辨他们中谁更吃惊。
“可是,”葛兰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野人再攻来我该怎么办?”
“阻止他们。”
琼恩告诉他。
乘笼子下降时,派普脱掉头盔,擦拭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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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霜的臭汗,能有比结霜的臭汗更脏的东西?”
他微笑,“诸神在上,居然这么饿,我敢发誓自己可以吞下一整头牛!
你认为哈布会把葛兰煮给我们吃吗?”
当他看到琼恩的脸色时,笑容凝固了:“怎么?
你的腿?”
“是的,我的腿。”
琼恩应和。
简单的回答都让他觉得吃力。
“没伤到吧?
我们干得漂亮。”
“带我去城门。”
琼恩严厉地说。
我需要温暖的炉火,热腾的饭菜,舒适的床铺以及止痛的东西,他心想。
但首先必须去隧道,查看唐纳·诺伊他们的状况。
与瑟恩人的战斗之后,人们花了整整一天来清理堆积在内门附近的碎冰和木梁。
麻子佩特、木桶等工匠们激烈争论,是否该把残骸留下来,作为防御屏障。
这意味着放弃隧道的防守,所以被诺伊坚决拒绝。
他认定只要把人埋伏在杀人洞里,然后由弓手和矛手把守拦路铁栏,一小撮坚定的黑衣弟兄便足以抵挡上百倍的野人,让他们的尸体塞满隧道。
他不打算让曼斯·雷德轻易通过冰壁,所以人们用上铲子、锄子和绳子,最后挪开破碎的阶梯,把内门挖了出来。
琼恩站在冰凉的铁栏前,等待派普去向伊蒙学士索要备用钥匙。
令他惊讶的是,伊蒙学士跟派普一起回来,还有打灯笼的克莱达斯。
“检查完毕后,马上跟我走,”派普开门时,老人告诉琼恩,“我必须给你换绷带,敷新药。
你也需要更多安眠酒止疼。”
琼恩无力地点头。
门终于打开,派普当先进入,接着是克莱达斯和他的灯笼,琼恩只能勉力跟上伊蒙学士。
冰壁从四面八方压来,寒意直入骨髓,整个巨大的长城就在头顶,他们好像在冰龙的食道里漫游。
隧道一弯接一弯。
派普打开第二道铁栏,继续前进,再转弯,前方有光,透过冰层射来的苍白微光。
糟了,琼恩立刻反应过来,糟透了。
派普说:“地上有血。”
隧道最后二十尺是弟兄们战斗和阵亡的地方。
最外层的老橡木门早被砍穿击破,连铰链也扭了下来,有个巨人爬进碎屑里。
灯笼发出的阴郁红光照亮了毛骨悚然的战场。
派普扭向一旁开始呕吐,琼恩则嫉妒起失明的伊蒙学士。
诺伊和他的人在里面等待,就着一道和派普刚才打开的一模一样的沉重铁栏。
两名十字弓手在巨人冲来时射出一打箭矢,两名矛手则透过栏栅戳刺。
即使这样,仍未能阻止对方,他扭下麻子佩特的头颅,抓住铁栏,以惊人的伟力将其完全扳开。
破碎的铁链洒得到处都是。
一个巨人。
所有这些都是一个巨人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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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牺牲?”
伊蒙学士轻声问。
“是的。
唐纳是最后一个。”
诺伊的剑足有一半深深没入巨人的咽喉。
平日里,琼恩常惊叹于武器师傅的高壮,但如今被巨人魁伟的胳膊抱住的他就像个小孩,“巨人压碎了他的脊梁,我不知他们中谁先死。”
他拿来灯笼,移上前去仔细观察。
“玛格。”
我是最后的巨人。
他终于能感受到那种悲哀,但没有时间用来伤感,“这是‘强壮的玛格’,巨人的国王。”
现在的他渴望阳光。
隧道黑暗阴冷,血与死亡的臭气让人窒息。
琼恩把灯笼还给克莱达斯,踩过尸体,穿越扭开的铁栏,向被击碎的大门走去,去看看门后的世界。
一只死长毛象的巨大身躯把路挡住大半,他试图挤过时斗篷被巨兽的獠牙勾住、扯烂。
外面还躺着三个死巨人,覆盖在石头、烂泥和凝固沥青下的尸体已有一半被烧焦。
火焰融化长城的痕迹清晰可见,巨大的冰片因高热而蜕落,砸碎在焦土之上。
抬头,再抬头,可以看见火焰出发的地方。
你在那儿无限高大,似乎伸手即可轻轻捏碎现在的你。
琼恩回到其他人身边,“必须尽可能修复外门,并堵塞这段隧道,用上碎石、冰块,什么都行,反正要把第一和第二道铁栏之间封住。
文顿爵士得负起指挥职责,他是城里最后的骑士,赶快行动吧,我想在我们得到喘息之前,巨人就会回来。
我们要告诉他……”“把想法告诉他,”伊蒙学士异常轻柔地说,“他会微笑,点头,然后忘得一干二净。
三十年前文顿·史陶爵士是总司令一职的有力候选人,或许可以干得很好。
直到十年前他仍可以胜任。
但从此之后就不行了。
你同唐纳一样深知这点,琼恩。”
这是事实。
“那你来指挥,”琼恩告诉学士,“你把一生都奉献给长城,人们会追随你。
我们着手修门吧。”
“我是戴颈链发了誓的学士,职责就是服务,琼恩。
我们学士付出谏言,而非命令。”
“总得有人——”“你。
你必须带领大家。”
“不……”“必须,琼恩。
时间不会太长,只到守卫部队回来为止。
记得吗?
唐纳选择了你,‘断掌’科林也选择了你,莫尔蒙总司令则让你做他的事务官。
你是临冬城的孩子,班扬·史塔克的侄儿,除此之外没有别人。
长城是你的了,琼恩·雪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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