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他什么意思。
艾莉亚走向波利佛,在血泊之中跪了一会儿,解下对方的剑带。
匕首旁挂着一把细剑,作为匕首太长,说是剑又太短……
但对她刚刚合适。
“记得心脏的位置吗?”
猎狗问。
她点点头。
侍从翻起眼珠:“饶命。”
缝衣针穿过肋骨,要了他的命。
“很好。”
猎狗的声音里充满痛苦,“这三个家伙在这儿鬼混,说明格雷果控制了河滩与赫伦堡,他其余的宠物随时可能过来,妈的,我们今天杀得够多了。”
“我们去哪里?”
她问。
“盐场镇。”
他用一只大手搭住她肩膀,以防倒下,“弄点酒,小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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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走他们的钱,有多少拿多少。
若盐场镇有船,我们走海路去谷地。”
他的嘴朝她抽搐了一下,更多鲜血从耳朵应该在的地方流下来。
“也许莱莎夫人会把你嫁给他的小劳勃。
我喜欢这样般配的一对儿。”
他哈哈大笑,接着呻吟起来。
离开时,猎狗需要艾莉亚帮忙才能坐上陌客。
他脖子和大腿上各绑了一条绷带,他又从门边钩子上取下侍从的斗篷。
那是件绿斗篷,中间有支绿箭搭在一条白色斜纹上,但当猎狗将它揉起来擦耳朵时,它很快变红了。
艾莉亚担心他随时会垮掉,结果桑铎居然勉力维持在马鞍上。
不管谁控制红宝石滩,他们都不敢冒险,所以没走国王大道,而是斜向东南,穿越杂草丛生的田地、树林和沼泽,数小时后,抵达三叉戟河。
艾莉亚发现河道已恢复往日的温驯,褐色的激流随大雨一起消失。
它也累了,她心想。
就在河岸边,他们找到几棵柳树。
柳树从一堆风化的乱石当中长出,岩石和树木构成天然的堡垒,足以躲避河中和道上的人。
“这儿好,”猎狗说,“你先去洗马,再搜集生火用的干木头。”
他下马时得抓住树枝,以免跌倒。
“生火?
不是有烟吗?”
“谁想找我们,跟踪血迹就够。
去洗马拣木头吧。
唔,先把酒袋给我。”
等一切备妥,桑铎将自己的头盔支在火焰上,将酒袋里的酒灌了一半进去,然后倒在一块被苔藓覆盖的岩石上,仿佛再也不想起来。
后来他又叫艾莉亚洗净侍从的斗篷,割成长条,把这些也放进头盔。
“若有多的酒,我宁愿醉死。
或许该让你回那该死的客栈,再弄两三袋来。”
“我不去。”
艾莉亚说。
他不会叫我去的,对吗?
若真让我去,我就离开他,骑马跑得远远的。
桑铎看到她脸上的恐惧,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小狼女,开个该死的玩笑。
给我找根棍子,这么长,不要太大。
还有,把泥巴清干净。
我讨厌泥巴的味道。”
他不喜欢她最先拿来的两根棍子,等找到合适的,火焰已熏黑了狗头盔的尖嘴,直到眼眶,里面的红酒疯狂沸腾。
“从我的铺盖卷里取杯子,装满半杯,”他告诉她,“小心,若是把那该死的东西洒了,我就真的让你回去弄些来。
端好,倒在我的伤口上,行吗?”
艾莉亚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
他大吼一声。
头一次灌杯子,她指关节擦到钢铁,烫起水泡。
艾莉亚不得不咬紧嘴唇,以免喊出声。
猎狗要木棍也是同样目的,他将它紧咬在齿间。
她先处理他大腿上的伤口,然后是脖子后较浅的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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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酒往腿上泼去,桑铎右手成拳,捶打地面。
轮到脖子时,他咬得如此之紧,居然把木棍咬断了,她只好去找了根新的。
她可以看到他眼里的恐惧。
“转头。”
她在他耳朵应该在的地方将红酒沿鲜红**的血肉浇下,缕缕棕色的血和红色的酒流过下巴。
这次尽管有棍子,他还是喊了出来,并因疼痛而昏厥。
于是艾莉亚独自完成剩下的工作。
她从头盔底部捞出用那侍从的斗篷割的布条,用于包扎伤口。
处理耳朵时,不得不把他半个脑袋都包住,方能止血。
暮色降临三叉戟河。
她放马吃草,然后系好它们准备过夜。
两块石头中间有个地方,她尽可能舒服地躺下。
火堆烧了一会儿,终于熄灭。
艾莉亚透过头顶的树枝注视着月亮。
“魔山格雷果爵士,”她低声说,“邓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马林爵士,瑟曦太后。”
把波利佛和记事本排除在外感觉很怪。
还有乔佛里。
他死了她很高兴,但希望能当场看着他死,或许亲手杀他。
波利佛说珊莎和小恶魔杀了他。
这是真的吗?
毕竟小恶魔是兰尼斯特家的人,而珊莎……
真希望自己也能变成一头狼,长出翅膀,然后飞走。
如果珊莎不见了,那除了她再没别的史塔克家人。
琼恩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城,但他姓雪诺,猎狗想把她卖给各种阿姨叔伯,他们也不是史塔克家的。
他们不是狼。
桑铎呻吟起来,她翻身看他。
我把他的名字排除在外了,她意识到,为什么呢?
她回忆米凯,却想不起对方的样子,毕竟,彼此结交太短。
他只跟我练剑而已。
“猎狗,”她轻声说,“Valar morghulis.”也许到早晨他就死了……
结果当苍白的曙光透过树丛,叫醒她的仍是他的靴尖。
她再度梦到自己是狼,追逐一匹没人骑的马跑上山冈,身后跟着族群里的兄弟姐妹,就在杀戮时刻,他的脚将她唤醒。
猎狗仍很虚弱,每个动作都缓慢笨拙。
他陷进马鞍,浑身流汗,耳朵上的绷带开始渗血,费尽全力才没从陌客背上摔下。
若魔山的人前来追赶,她怀疑他甚至举不起剑,好在身后空****的,唯有一只乌鸦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
唯一的声响则来自于河水。
没到中午,桑铎·克里冈就开始晕眩,他叫停前进时,白昼还剩好几个钟头。
“休息。”
他只说了这句。
这回下马时,他真的摔了下来,而且没起身,只是虚弱地爬到一棵树下,斜靠着树干。
“七层地狱,”他咒骂,“七层地狱。”
发现艾莉亚瞪着他,他说:“拿杯酒来,否则我剥了你的皮,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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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给了水。
他喝下一点,抱怨有泥土的味道,便吵吵闹闹地昏睡过去。
她过去一摸,发现他皮肤滚烫。
于是艾莉亚嗅嗅绷带,学着鲁温学士从前处理她割伤或擦伤的样子。
他脸上血流得最多,但大腿上的伤口味道不对劲。
她不知盐场镇有多远,也不知能否独自找到它。
我无须杀他,只需骑马离开,任其自生自灭。
他多半会死于高烧,躺在这棵树下,再也起不来。
不,也许我该亲自动手。
客栈里那个侍从,只不过抓我的手臂,便被我杀了,而猎狗毕竟害过米凯。
米凯,还有许多人。
我打赌他杀过上百个米凯。
若非为赎金,他或许连我也杀。
她拔出闪闪发光的缝衣针,波利佛将它磨得很利。
艾莉牙不假思索地以水舞者的姿态旋向一侧,枯叶在脚下吱嘎作响。
迅如蛇,她心想,柔如丝。
他眼睛猛然睁开。
“记得心脏所在的位置吗?”
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问。
她顿时杵在原地,不动如石。
“我……
我只是……”“别撒谎,”他吼道,“我最恨骗子,更恨胆小的骗子。
来吧,动手吧。”
见艾莉亚没反应,他续道,“我杀了你的屠夫小弟。
我骑马将他劈成两截,之后哈哈大笑。”
他发出古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他在抽泣。
“还有小小鸟,你漂亮的姐姐,我穿着白袍,站在那儿,看他们揍她。
我逼她给我唱那首该死的歌,不是她自愿的。
我还想上她。
我应该这么做。
我应该狠狠上她,再把她的心掏出来,将身体留给那该死的侏儒。”
疼痛扭曲了他的脸。
“你想让我乞求吗,狼女?
动手吧!
给我慈悲……
为你的小米克报仇……”“米凯。”
艾莉亚远远离开,“你不配获得慈悲。”
猎狗用炽热的眼睛看着她给胆小鬼上鞍,没有试图阻止。
但当她骑马出发时,他说:“真正的狼会终结受伤的动物。”
也许真正的狼会找到你,艾莉亚心想,也许它们会在太阳下山之后嗅着味道过来。
然后他就知道狼是怎么对付狗的了。
“你不该拿斧子砸我,”她说,“你该救我母亲。”
她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六天之后,一个明亮的早晨,她发现三叉戟河开始变宽,空气里盐的味道首度重于树的味道。
她紧贴河边,穿越原野和农场,刚过正午,一座市镇出现在眼前。
盐场镇,她期望地想。
一座城堡统治着镇子,但它狭小得跟普通庄园差不多,外庭与幕墙围绕着高大的方形堡楼。
码头周围的多数店铺、客栈和酒馆都曾遭受洗劫或焚烧,但其中一些似乎还有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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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东面便是螃蟹湾,海水在太阳下闪烁着蓝绿光芒。
这里有船。
三艘,艾莉亚心想,一共三艘。
头两艘不过是河上桨船,吃水很浅,用于往来三叉戟河。
第三艘比较大,乃是海洋商船,有两层桨位、一个镀金船头和三根高高的桅杆,上面的紫帆卷起来,船身也漆成紫色。
艾莉亚骑着胆小鬼来到码头,以便看得真切。
在这里,陌客不像在小村庄那样令人感到陌生和奇怪,似乎没人在乎她是谁,为什么来这儿。
我需要钱。
意识到这点,她咬紧嘴唇。
他们在波利佛身上找到一枚银鹿和十来个铜板,疙瘩脸侍从有八枚银币,而记事本的钱袋里才几个铜板。
猎狗让她撕裂他的靴子,割开他浸满鲜血的衣服,结果在每个鞋尖各发现一枚银鹿,外衣衬里中则缝有三枚金龙。
可这些统统都被桑铎收了。
不公平。
我们一起杀人,应该平分。
如果给他慈悲……
可惜以前没这么做,现在又不能回去,也不能乞求帮助。
乞求帮助的话,什么也得不到。
她得卖掉胆小鬼,收取尽可能多的钱。
她从码头上一个男孩口中得知,马厩被烧了,但它的女主人仍在圣堂后面做生意。
艾莉亚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对方是壮硕的大个子女人,身上有股浓重的马味。
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胆小鬼,她询问艾莉亚它的来历,对她的回答咧嘴而笑。
“它显然是匹良驹,我不怀疑它属于某位骑士,亲爱的,”她说,“但那骑士不会是你死去的老哥。
我跟住城堡的人打交道好多年了,知道老爷们长什么样。
这匹马血统尊贵,你却并非如此。”
她用一根手指戳戳艾莉亚的胸膛。
“捡到的?
偷来的?
怎样都好。
像你这么邋遢的小东西不可能骑上一匹好马。”
艾莉亚咬紧嘴唇:“就是说你不愿买它?”
那女人咯咯笑道:“就是说我出价多少,你得拿多少,亲爱的。
否则我们去城堡见官,也许你一分钱也得不到,甚至因偷马的缘故被绞死。”
附近五六个盐场镇居民在忙碌,因此艾莉亚知道不能动手杀人。
相反,她不得不咬紧嘴唇,任由对方欺负。
她得到一枚银币,当索要马鞍、笼头和毯子的费用时,女人朝她大笑。
她绝不敢欺负猎狗,她一边想,一边沿长长的路走回码头。
跟骑马时相比,距离似乎增加了好几里。
紫色划桨商船仍在那儿。
如果在被人欺负时船已起航,那就真无法忍受了。
她来到船边,一桶蜜酒正被推着滚上跳板。
她试图跟上去,甲板上一名水手朝她大喊,用的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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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见船长。”
艾莉亚告诉他,结果对方喊得更响。
喧哗声引起了一个灰发人的注意。
他是个矮胖子,穿一件紫羊毛布外套,会讲通用语。
“我是船长。”
他说,“想干什么?
快点讲,孩子,我们赶潮水。”
“我想去北方,去长城。
瞧,我可以付钱。”
她把钱袋交给他,“守夜人在海边有个城堡。”
“东海望。”
船长将那枚银币倒在掌心,皱起眉头,“只有这些?”
这不够,艾莉亚心里明白。
她可以从他脸上看出来。
“我不住舱房什么的,”她说,“睡在下面货舱就好,或者……”“把她当船妓带上,”一名路过的桨手说,他肩扛一捆羊毛布,“她可以跟我睡。”
“小心你的舌头。”
船长呵斥。
“我可以干活,”艾莉亚说,“擦洗甲板什么的——我在城堡里擦过楼梯。
或者我可以划……”“不,”他说,“你力气不够。”
他将银币还给她。
“即使你行也没用,孩子。
我们不去北方,那里只有冰雪、战争和海盗。
我们来时绕行蟹爪半岛,看到十几艘里斯海盗船正往北去,可不希望再碰到他们。
我们从这儿返航回家,我建议你也回家。”
我没有家,艾莉亚心想,没有族群,连马都没有了。
当船长转身离开时,她问:“这是什么船,大人?”
他顿了顿,朝她厌倦地微笑:“这是三桅船‘泰坦之女’号,来自自由贸易城邦布拉佛斯。”
“等等,”艾莉亚突然说,“我有别的。”
她将它塞在内衣里,以保安全,因此得从很深的地方掏出来。
看她急切的模样,桨手们哄然大笑,船长则显然很不耐烦。
“多一枚银币也没区别,孩子。”
他最后说。
“那不是银币,”她的手指抓到了它,“是铁的。
给。”
她将它塞到船长掌心,那是贾昆·赫加尔的黑色小铁币,上面的人像已磨得没了形体。
它也许毫无价值,但……
船长将它翻个面,惊讶地看着,又将视线转向她。
“这……
怎么会……
?”
贾昆说还要讲那句话。
于是艾莉亚将手臂抱在胸前。
“Valar morghulis.”她大声念出来,仿佛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Valar dohaeris.”船长回应,两根手指触摸眉毛,“你会有一间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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