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妓女坐在门边喝酒,当他进门时其中一个曾满怀希望地冲他微笑。
戴佛斯摇摇头,那女人便跟同伴说了句什么,几个女的笑成一团,此后便再没有理他。
除了妓女和店主,懒鳗鱼里没有什么人。
这个地窖很大,有许多阴影笼罩的角落和壁龛,很容易找到独处空间。
他把酒拿到其中一个角落里,靠在墙上等待。
不久后,他发现自己傻瞪着壁炉发呆。
红袍女能从圣火中预言未来,但戴佛斯·席渥斯从火光中看见的全是过往的浮光掠影:燃烧的舰船、火红的铁索、乌云下闪烁的绿影以及盘踞于河流之上的红堡。
戴佛斯是个单纯的人,只是因为偶然的机遇,才在战争中得到史坦尼斯的提拔。
他不理解诸神为何会夺走他四个年轻强壮的儿子,却饶恕了老迈的父亲。
有些夜里,他想到自己之所以活下来,是为了拯救艾德瑞克·风暴……
但现在劳勃国王的私生子应已安全抵达石阶列岛,他戴佛斯却还苟活于世。
诸神对我还有什么要求呢?
他不禁疑惑,如果真有的话,白港之行定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尝了口葡萄酒,把剩下的半杯泼在脚边。
暮色降临后,懒鳗鱼长凳上的水手开始多起来。
戴佛斯问店主又要了杯酒。
店主把酒和蜡烛都带来了。
“吃不吃?”
店主问,“我们有肉派。”
“派里面是些什么肉?”
“就是通常那些好肉。”
妓女们听了就笑。
“他的意思是灰肉。”
一个妓女说。
“妈的,闭上鸟嘴,你吃的也是这派。”
“我什么屎都吃,但你别指望我说好话。”
店主一走开,戴佛斯立刻吹熄蜡烛,继续坐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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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起酒来的水手是全世界最饶舌的群体,即便这等劣酒也能让他们变成大嘴巴。
戴佛斯要做的只是倾听。
他听到的消息大部分是旧闻了,之前已从姐妹屯的高德瑞奇伯爵或是鲸腹坨的住民那里听过:泰温·兰尼斯特被自己的侏儒儿子杀了,他的尸体臭气熏天,以至于很多天以后都没人敢踏入贝勒大圣堂;鹰巢城夫人被一个歌手谋害,如今谷地由小指头统治,但“青铜”约恩·罗伊斯发誓要扳倒他;巴隆·葛雷乔伊也死了,他的弟弟们正在争夺海石之位;桑铎·克里冈当了土匪,沿三叉戟河烧杀抢掠;密尔、里斯和泰洛西开始了新一轮战争;东方发生了奴隶起义。
但他也偷听到一些新消息:罗贝特·葛洛佛也在城里招募兵马,但收效甚微,因为曼德勒大人对他的呼吁不理不睬。
据说大人宣称白港厌倦了征战——这是个坏消息;莱斯威尔家和达斯丁家奇袭热浪河上的铁民,烧光了长船,这也是个坏消息;波顿的私生子率军南下攻打卡林湾,霍瑟·安柏加入了他的阵营。
“妓魇他亲自带队哟,”一位从白刃河上游运来兽皮和木材的讨河人说,“带着三百名长矛兵和一百名弓箭手,途中会合了霍伍德家和赛文家的人。”
这是最糟糕的消息。
“识时务者为俊杰,威曼大人也该派些人去打仗。”
在桌子远端落座的老人说,“卢斯大人既然官拜守护,出于荣誉白港理应响应他的召唤。”
“波顿家的人懂个狗屁荣誉!”
店主一边给大家杯子里添满棕色的葡萄酒,嘴里一边说。
“威曼大人才不会挪地儿呢,他太他妈肥了。”
“我听说他身体状况不佳,成天不是哭就是睡,病得几乎下不了床。”
“就是说他太肥了嘛。”
“这跟肥胖没有关系,”店主坚持,“主要是狮子抓了他儿子。”
没人提及史坦尼斯国王,没人意识到国王陛下千里迢迢赶到北方来为他们保卫长城。
在东海望,人们谈论的全是野人、尸鬼和巨人,但这些事物对白港人而言似乎都只是传说故事。
戴佛斯俯身探到烛光中。
“我听说佛雷害死了他儿子,姐妹屯的人都这么说。”
“他们杀的是文德尔爵士,”店主道,“爵士的尸骨就躺在雪圣堂,有蜡烛环绕,你可以自个儿去瞻仰。
威里斯爵士还在当俘虏。”
糟糕透顶。
他知道威曼大人有两个儿子,但他以为两个儿子都死了。
如果铁王座握有威曼大人的继承人……
戴佛斯自己就是七个儿子的父亲,他在黑水河上失去了其中四个,为保护剩下的儿子,他知道自己会答应诸神或世人的任何要求。
史蒂芬和史坦尼斯身处数千里之外、远离战争的威胁,但戴冯作为史坦尼斯国王的侍从就待在黑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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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侍奉的国王,其事业成败很可能取决于白港的态度。
酒友们的话题转移到了龙上头。
“你们肯定是疯了,”一位“暴风舞者号”上的桨手说,“乞丐王死了几年啦。
有个多斯拉克马王砍了他的头。”
“谣言是这么传的,”那个老人道,“但不清楚真假。
就算他死了,也是死在半个世界之外,谁说得清?
哪天国王要我的命,我铁定也想个法子装死。
总而言之没人见过他的尸体嘛。”
“废话!
我还没见过乔佛里的尸体或是劳勃的尸体呢,”店主咆哮,“照你的逻辑,他们也都活得好端端的喽?
你怎么不说受神祝福的贝勒这些年只是去打了个小盹儿呢?”
老人扮个鬼脸。
“韦赛里斯并非唯一的真龙,不是吗?
雷加王子的儿子你能确定他真死了吗?
据说他当年还是个婴儿。”
“他们家不还有个公主吗?”
一个妓女说。
是那个抱怨灰肉的妓女。
“有两个,”老人答道,“一个是雷加的女儿,一个是雷加的妹妹。”
“戴安娜,”讨河人说,“他妹妹叫这个名字。
龙石岛的戴安娜。
要不就是叫戴安拉?”
“戴安娜是老国王贝勒的老婆,”桨手纠正,“我在一艘以她命名的船上划过桨,‘戴安娜公主号’。”
“如果她是国王的老婆,就该称王后啊。”
“贝勒没有王后,他太神圣了。”
“其实他跟她结了婚,”妓女说,“只是没睡她而已。
加冕为王以后,他便把她和他其他的妹妹一起锁在塔里。
一共有三个。”
“是了,丹妮安娜!”
店主大声说,“她叫这个名字。
我指‘疯王’的女儿,不是贝勒那该死的老婆。”
“丹妮莉丝,”戴佛斯开口,“她是跟着戴伦二世时期与多恩亲王联姻的丹妮莉丝取的名。
不过我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我却知道,”最先谈论龙的人此刻接了口,他是个身穿浅黑色羊毛夹克的布拉佛斯桨手,“我们南下潘托斯时,曾停靠在一艘名叫‘杏眼少女号’的商船旁,我跟船长的侍者喝过酒。
他跟我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说有个苗条少女在魁尔斯上过他们的船,要他们载她和三条龙返回维斯特洛。
那少女生有银发紫眼。
‘我亲自带她去见船长,’侍者发誓说这是真的,‘但船长不想跑这趟。
他觉得贩卖藏红花和丁香的利润更丰厚,而且香料不会放火烧船。’
”地窖里哄堂大笑。
戴佛斯没笑,因为他知道“杏眼少女号”的结局。
诸神真残酷,他们一面让那个船长平安横渡半个世界,另一面又让他在几乎快到家时被假信号导向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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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船长比我有种,他出门时心想。
按今天的市价,一个人只消去东方做一次买卖,余生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戴佛斯年轻时也梦想过去这样的大航海,然而岁月就像蛾子围绕火焰舞蹈一样匆匆飞过,他始终没有成行。
总有一天,他对自己说,总有一天,等战争结束,等史坦尼斯国王坐上铁王座、不再需要洋葱骑士了,我会带戴冯去远航——史蒂和史坦够大的话也可以去——去看魔龙和世上所有的奇迹。
门外吹起了风,广场周围的油灯里火苗乱抖。
太阳下山后气温显然更低了,但这与东海望无法相比,那里的夜晚寒风呼啸着吹过长城,如刀子般穿透最厚实的斗篷,让人血液冻结。
跟那里比起来,白港的风简直像是热水浴。
他还知道其他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一家以七鳃鳗派闻名的旅馆;一家羊毛代理商和海关官员常去的酒屋;一家花几个铜分就能欣赏下流剧目的剧院。
但戴佛斯觉得该打探的都打探到了。
我确实来晚了。
他本能地伸手到胸前,去摸那个皮绳系住的小口袋,但他的指骨已经不在,在黑水河的大火中他不仅丢掉了自己的船和自己的儿子们,还失去了自己的幸运符。
下一步怎么做?
他紧了紧斗篷。
是径直上山、去新堡做无谓的请愿,还是回姐妹屯再做打算,或者干脆回到玛瑞亚和孩子们身边,抑或买匹马,沿国王大道奔回史坦尼斯身边,告诉国王他在白港没有朋友,更得不到希望?
舰队起程前夜,赛丽丝王后曾宴请萨拉及其麾下船长。
卡特·派克带着四名守夜人的高官前来赴宴,甚至连希琳公主也出席了。
鲑鱼上桌时,亚赛尔·佛罗伦爵士给大家讲了某个坦格利安王子把猿猴当宠物养的搞笑故事。
亚赛尔爵士说,王子喜欢给猿猴穿上他过世儿子的衣服,假装那猿猴是他的孩子,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替那猿猴求亲。
有幸被他提亲的王公贵族们纷纷礼貌地拒绝了——他们当然得拒绝。
“穿上丝绸和天鹅绒,猿猴也还是猿猴,”亚赛尔爵士总结,“聪明人应该知道无论猿猴多么像人,它终究做不了人的事。”
后党人士为他的玩笑乐开了怀,有几个人甚至直冲戴佛斯笑。
我不是猿猴,他心想,我跟你们一样有身份地位,而且我比你们更有人格。
但记忆仍旧刺痛了他。
海豹门入夜时就关闭了,黎明到来前戴佛斯都没法返回“欢乐接生婆号”,只能在城中过夜。
他凝视着手握破戟的老鱼王。
我穿越大雨、沉船和风暴才来到这里,纵然希望渺茫,也不能半途而废。
他失去了指骨和幸运符,但他决非穿天鹅绒的猿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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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国王之手。
城堡梯是一条向上的宽阔白石阶梯,从水滨的狼穴直通山上的新堡。
街道两旁有许多大理石美人鱼,美人鱼们用手托着熊熊燃烧的鲸油碗,以提供照明。
到达山顶后,他回头望去,将港口尽收眼底,内港外港一目了然。
只见防波堤的长墙后,内港中果然挤满了划桨战船,戴佛斯数到二十三艘。
看来威曼大人胖归胖,人却不懒。
新堡城门禁闭,他叫开了一道边门,一名守卫出来问他有何贵干。
戴佛斯把那条带有王家封蜡的黑金缎带展示给他看。
“请通知曼德勒大人,”他说,“我有要事需要立刻与他私下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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