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材肥胖,有一颗大大的圆头,淡灰色的眼睛,稀疏的头发被他拨开用来掩盖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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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斯崔克兰坐在行军椅上,脚伸在一盆盐水里泡着。
“原谅我不能起身迎接,”他打过招呼,“行军太辛苦,我的脚太容易起水泡了。
真是个诅咒啊。”
这是虚弱的表现,你听起来就像个老女人!
斯崔克兰家族自黄金团成立之日起就是团队的核心成员。
哈利的曾祖父曾在第一次黑火叛乱中为黑龙旗而战,并因此失去了所有封地。
“我们是四代尽忠啊。”
哈利曾骄傲地说,真不明白连续四代逃窜流亡的生涯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我可以为你调一帖药膏,”哈尔顿提出,“还有多搽点矿物盐,可以让皮肤更坚硬。”
“你真好心,”斯崔克兰举手示意他的侍从,“威金,给客人们倒酒。”
“谢谢,但是不了,”格里芬说,“我们喝水就好。”
“如你所愿。”
团长抬头朝王子微笑,“这孩子一定就是令郎了。”
他知道实情吗?
格里芬猜不透,米斯告诉了他多少?
瓦里斯对保密要求特别严格。
太监、伊利里欧和黑心三人达成的协议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黄金团内无人知晓。
不知情便无从泄密。
但保密期结束了,现在该结束了。
“没有比他更高贵的孩子,”格里芬宣布,“但他不是我儿子,也不姓格里芬。
大人们,我为你们带来了龙石岛亲王雷加与多恩公主伊莉亚所生之长子伊耿·坦格利安……
很快,经由你们的帮助,他将登基成为伊耿六世,七国统治者,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
一片沉默,没人喝彩。
有人清了清喉咙。
科尔兄弟中的一位拿酒壶斟了杯葡萄酒,高利斯·艾多因一边玩弄鬈发、一边用格里芬听不懂的语言嘟囔着,莱斯维尔·培克咳嗽了一声,曼达克和罗斯坦则交换了眼神。
他们都知道,格里芬猛然意识到,他们都知道。
他旋身转向哈利·斯崔克兰,“你何时公布的?”
团长在脚盆里蠕了蠕起泡的脚。
“兵团抵达河边时,当时整个团队**不安。
大伙儿的心情不难理解,放弃了在争议之地的轻松差事,到底为什么?
就为了在这该诅咒的酷热天气里艰苦跋涉,眼看着金钱耗尽、刀剑生锈么?
何况我还回绝了一份优厚的合约。”
这个消息让格里芬起了鸡皮疙瘩。
“谁的合约?”
“渊凯人的。
他们派来瓦兰提斯的使节已招募到三个佣兵团去奴隶湾参战,第四个目标就是我们。
他许诺将密尔人当初给我们的合约报酬翻倍,此外还赠送黄金团里每位士兵各一个奴隶、每位军官十个奴隶。
至于我本人,礼物是一百名美貌处女。”
七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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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味着数以万计的奴隶。
渊凯人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奴隶?”
“上弥林。”
斯崔克兰招呼他的侍从,“威金,拿毛巾来。
这水凉了,我的脚指头皱得跟葡萄干似的。
不,不是那条毛巾,要软的那条。”
“你严词拒绝了他。”
格里芬道。
“我说我想多考虑一下。”
侍从替他擦脚,哈利皱了皱脸,“对趾头温柔点儿,孩子,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薄皮葡萄。
你要弄干它们,而不是挤碎它们。
轻拍,别用力,对啰,就这样。”
他转头回望格里芬,“严词拒绝就太不明智了,团里的弟兄们会质疑我是不是鬼迷心窍。”
“你们很快就会有活可干。”
“是吗?”
兰索诺·马尔接口,“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坦格利安女孩根本没向西走?”
“我们在赛荷鲁镇听说了这个传闻。”
“这是千真万确、明明白白的事实,让人难以理解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她何不一把火烧了弥林,将财物洗劫干净,一走了之?
换成你我,都会这样做。
奴隶城邦富得流油,而她的征服战争正缺金子。
留下来有何意义?
这是出于恐惧?
出于疯狂?
抑或出于**欲?”
“原因并不重要,”哈利·斯崔克兰卷开一双条纹羊毛长袜,“重要的是她人在弥林我们却在这里,而瓦兰提斯人的猜疑正一天比一天深。
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拥护可以带我们回家、让我们荣归维斯特洛的国王和王后,但这个坦格利安女孩似乎对种橄榄树比对夺回父亲的王位更感兴趣。
她的敌人正在编织包围网。
渊凯、新吉斯、脱罗斯,现在又加上血胡子和褴衣亲王……
很快古瓦兰提斯的舰队也要启程去奴隶湾。
她靠什么来对抗呢?
拿棍子的床奴么?”
“她有无垢者,”格里芬说,“还有龙。”
“龙,哼,”团长并不信服,“她的龙还小,当宠物还差不多。”
斯崔克兰小心翼翼地用袜子盖住水泡,再慢慢拉到脚踝。
“等她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区区几条小龙能起什么作用?”
崔斯坦·河文在膝上敲打着手指。
“依我之见,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她身边。
既然丹妮莉丝不来找我们,我们就得去找她。”
“我们学会水上漂了吗,爵士?”
兰索诺·马尔不满地问,“我再说一遍:趁早打消走海路接近银女王的念头。
我扮成商人,独自溜进瓦兰提斯侦察过,意图统计有多少船可资利用。
港口里确实挤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划桨船、平底船和大帆船,但我们只能与走私者和海盗合作。
克林顿大人曾在本团服役多年,想必很清楚底细,本团足有一万人,其中包括五百名骑士——每名骑士备三匹马、一名侍从,每名侍从还各有一匹马——此外别忘了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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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艘海盗船那是杯水车薪,我们需要一整支海盗舰队……
即便我们能组织起这样一支舰队,根据从奴隶湾传回的消息,我们还要突破针对弥林城的海上封锁。”
“我们可以假意答应渊凯人的条件,”高利斯·艾多因劝道,“让渊凯人送我们去东方,然后在弥林城下归还他们的金子。”
“一次毁约已经玷污了团队的声誉,我不允许这种情况再度发生。”
无家可归的哈利·斯崔克兰用手捧住起泡的脚,停下来说,“我提醒你,签下这份秘密协议的是米斯,不是我。
当然,我很乐意履行协议,但你总得向我指明履行的方法吧?
现在一切证据表明,那坦格利安女孩根本没心思回到西方。
或许在她眼中,维斯特洛不过是她父亲的王国,弥林才是她的天下;或许她打算吞并渊凯,做一统奴隶湾的女王。
如果情况是这样,如果她挑战失败,那她早在我们赶到前就身败名裂了。”
听他说出这番丧气话格里芬并不意外。
哈利·斯崔克兰是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在谈判桌上远比在战场上灵光。
他精通生财之道,但有没有勇气带兵打仗却很成问题。
“陆路也可以考虑。”
福兰克林·佛花建议。
“走恶魔之路等于送死,行军途中恐怕团里一半人要当逃兵,剩下的还得在路上折损一半。
很遗憾,虽然这话难以启齿,但我认为伊利里欧总督和他的朋友在这小鬼女王身上寄托了太多不理智的希望。”
错,格里芬心想,他们最不理智的就是信任你。
这时,伊耿王子开口了。
“请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他打破僵局,“丹妮莉丝不过是雷加王子的妹妹,我却是雷加的嫡生长子。
你们只需要我这一条真龙。”
格里芬把戴黑手套的手放在伊耿王子肩上。
“说得好,”他评价,“但说话之前要三思。”
“我七思八思都有了,”男孩坚持,“我凭什么要像乞丐一样到我姑姑驾前摇尾乞怜?
我的继承顺位在她之上。
就让她来找我吧……
来维斯特洛找我。”
福兰克林·佛花哈哈大笑。
“我喜欢这主意。
向西航行,不去东方。
把小女王留给她的橄榄树,大伙儿齐心协力拥戴伊耿王子夺回铁王座。
这孩子有胆量,是条汉子!”
团长的表情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你脑子晒糊了不是,佛花?
我们需要那女孩,需要这场婚事。
如果丹妮莉丝承认了我们的王子并让他做她的未婚夫,那么七大王国也会有样学样;反过来,没得到她的肯定,诸侯们一定会嘲笑他的声明,把他当骗子和冒牌货,说我们弄虚作假。
退一步讲,我们怎么去维斯特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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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索诺刚说得那么清楚:没船。”
这家伙怕打仗,格里芬意识到,怎能选他作黑心的接班人?
“去奴隶湾是没船,但去维斯特洛不同;海上遭到了封锁,但只是东方洋面。
瓦兰提斯的执政官肯定很乐意礼送我们出境,听说我们要回七大王国,他们甚至可能为我们打点好一切。
没有哪个城邦喜欢自己家门口驻着一支军队。”
“他说的没错。”
兰索诺·马尔表示同意。
“现在狮子应该嗅到了龙的气味,”科尔兄弟中的一位说,“但瑟曦的注意力全放在弥林和弥林的女王身上,对我们的王子殿下她是一无所知。
等我们悄然登陆,树起大旗,肯定能争取到许多支持。”
“我们是能争取到一些拥戴,”无家可归的哈利说,“但不是许多。
别忘记,雷加的妹妹有龙,雷加的儿子却没有。
没有丹妮莉丝和她的军队——尤其是没有无垢者——我们在战场上难操胜算。”
“伊耿一世夺得维斯特洛并没靠太监帮助,”兰索诺·马尔辩道,“伊耿六世为什么就一定需要?”
“按照计划——”“什么计划?”
崔斯坦·河文叫道,“胖子的计划吗?
那个每月都要发生变化的计划?
先是说韦赛里斯·坦格利安将率领五万名多斯拉克哮吼武士加入我方,然而乞丐王却死于非命;随后他又把希望寄托在他妹妹身上,说那个娇弱的小女王要带着三条新孵出的龙返回潘托斯。
结果呢?
结果那女孩带着她的龙在奴隶湾现身!
还留下一串冒烟的城市;这回胖子要我们去瓦兰提斯接她,结果又成泡影!
“我受够了伊利里欧的计划。
劳勃·拜拉席恩没有龙能赢得铁王座,我们也可以。
即便有个三长两短,人们不肯揭竿而起,大伙儿也还可以退回狭海对岸,就像当年的寒铁等人那样。”
斯崔克兰顽固地摇头。
“这件事的风险——”“——并不大。
泰温·兰尼斯特丧命后,七大王国群龙无首,正是开战的好时机。
铁王座上坐着另一个小鬼,比之前那个更小,而王国上下各路叛党就像秋天的落叶那么多。”
“话虽如此,”斯崔克兰道,“但凭我们一个佣兵团孤军奋战——”格里芬受够了懦弱的团长。
“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多恩领会加入我方,它一定会加入,因为伊耿王子是雷加和伊莉亚的儿子。”
“没错,”男孩赞同,“而我们在维斯特洛的敌人是谁呢?
不过一个女流之辈!”
“一个兰尼斯特女人。”
团长强调,“想清楚,那婊子身边有弑君者辅佐,还有凯岩城的全部财富作为后盾。
此外,伊利里欧说小鬼国王与提利尔的女儿有了婚约,这意味着我们还要与强大的高庭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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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斯维尔·培克一拳砸在桌上。
“虽然流亡了一百年,但我们在河湾地还是有朋友的。
高庭并不像梅斯·提利尔想象的那么强大。”
“伊耿王子殿下,”崔斯坦·河文朗声道,“我们都是您的臣子。
请问向西航行而非向东,是您的旨意吗?”
“是。”
伊耿急切地回答,“如果我姑姑想留在弥林,就让她留下。
凭着你们的宝剑和忠诚,我将亲自夺回铁王座。
让我们立刻行动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赶在兰尼斯特醒悟之前赢得几场胜利。
这样的话,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赢得许多人的支持。”
河文微笑着赞许。
其他人若有所思地交换着眼神。
然后培克道:“我宁肯死在维斯特洛也不要死在恶魔之路。”
马柯·曼达克扑哧笑着回应:“我嘛,我宁愿快活地活着,享受富饶的田产和一座大城堡。”
福兰克林·佛花将剑柄一拍,叫道:“能宰几个佛索威,干这票就值了!”
所有人七嘴八舌地同时发言,格里芬意识到局势已被成功扭转。
我不知道伊耿还有这手。
这么做并不谨慎,但他受够了谨慎、受够了守秘、受够了等待。
无论成败,在死之前他一定要再见到鹫巢堡,一定要葬在父亲身畔的墓穴。
于是黄金团的军官们一个接一个起立、下跪,将剑放在年轻的王子脚边。
最后一个这么做的是他们的团长无家可归的哈利·斯崔克兰,他起了水泡的脚还有一边没穿上袜子。
夕阳染红了西天,长矛上的黄金头骨洒下血红的阴影。
离开团长的帐篷后,福兰克林·佛花主动提出要带王子在军营里转转,让他手下的“孩儿们”瞻仰瞻仰。
格里芬答应了他的要求。
“记住,在我们渡过狭海之前,对普通士兵而言他还是小格里芬。
等我们登上维斯特洛的海岸,再洗净他的头发,让他穿上自己的盔甲。”
“好嘞,我明白,”佛花拍拍小格里芬的背,“跟我来。
我从厨子开始介绍,都是些好小子。”
他们走后,格里芬回头吩咐赛学士。
“快骑回‘含羞少女号’,把莱摩儿女士和罗利爵士带来。
别忘了伊利里欧的箱子,尤其要照看好箱子里的钱和盔甲。
替我感谢耶达里和耶利亚,他们的任务至此圆满结束,将来陛下重夺王位后,决不会忘记他们。”
“遵命,大人。”
等哈尔顿出发,格里芬独自一人钻进了无家可归的哈利特意为他安排的帐篷。
他心知肚明,前路凶险重重,但有什么关系呢?
凡人皆有一死,他只需抓紧时间。
他已等了十几年,诸神一定会怜悯他、再多给他几年光阴,好让他亲眼看着义子坐上铁王座、复兴王朝,好让他收回自己的领地、用回自己的姓氏、赢回自己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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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只要他阖上双眼,梦中总会出现那刺耳的钟声。
琼恩·克林顿独自一人待在帐篷里,就着从门口射进来的残阳的金红光线,甩掉狼皮斗篷,从头顶脱下锁甲衫,坐到行军折凳上,再摘下右手手套。
他右手中指的指甲已漆黑犹如黑玉,灰皮肤几乎蔓延到了第一个指节处;右手无名指也开始发黑,当他用匕首尖捅它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
他清楚自己难逃一死,但他还有时间。
一年、两年、五年,有的石民甚至能活过十年。
这段时间足够他漂洋过海,回到鹫巢堡,断绝篡夺者的血脉,匡扶雷加的儿子。
到那时,琼恩·克林顿伯爵也就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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