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臭王子来取热水喽,”当席恩带着这群“女仆”现身时,一名守卫唱道,随后为他们打开门,“利索点,别把甜美的暖气放跑了。”
席恩进了厨房,一把抓住一个路过的帮厨小弟。
“小子,为夫人准备热水,”他命令,“给我装六桶干净水。
拉姆斯老爷要把夫人洗得粉粉嫩嫩。”
“是,大人,”男孩立刻回答,“马上就办,大人。”
结果他的“马上”比席恩预想的长。
厨房里的大水壶都不干净,帮厨小弟先刷净其中一个才好倒水。
之后又花了无尽的时间把水烧沸,花了二倍的无尽时间把六只木桶装满。
尔贝的女人们一直在旁边等待,面孔隐藏在兜帽底下。
她们真是大错特错。
真正的女仆会勾引帮厨小弟,会跟厨子们调情,会在厨房这里尝尝那里品品。
然而罗宛和她那帮心怀鬼胎的姐妹们一心只怕惹事,她们阴郁的沉默很快引来守卫们好奇的目光。
“梅齐、杰兹和其他女孩呢?”
有人问席恩,“就是平常那几个。”
“她们惹恼了艾莉亚夫人,”席恩撒个谎,“上次水还没倒进浴盆就冷掉了。”
热气大团升腾,融化了飘落的雪花,他们呈单行行进,沿冰墙堑壕迷宫返回,每走一步水就冷一分。
狭窄的通道里挤满了战士:穿羊毛罩袍和毛皮斗篷的武装骑士,肩扛长矛的步兵,带着未上弦的弓和装满的箭袋的弓箭手、自由骑手、牵马的马夫等。
佛雷的人佩戴双塔纹章,白港的人佩戴人鱼三叉戟纹章。
他们在暴风雪中朝相反的方向跋涉,碰面时警惕地打量对方,但没动武。
在这里是这样,到林子里就很难说了。
主堡的门由六名恐怖堡的老兵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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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又洗?”
看到热水,负责的军士叫道。
军士正把双手插在腋窝里御寒。
“昨晚刚洗过,一个成天睡在自己**的女人能有多脏?”
很脏,若是跟拉姆斯同床共枕的话。
席恩心想,他回忆起新婚之夜拉姆斯强迫他和珍妮做的事。
“这是拉姆斯老爷的命令。”
“那你进去吧,趁水还没凉。”
军士放行,两名守卫随即推开对开门。
门内几乎跟门外一样冷。
霍莉踢掉靴上的雪,拉下斗篷兜帽。
“我还以为很难缠呢。”
她的吐息在空气中结霜。
“老爷的卧室门外还有守卫,”席恩警告她,“那些可是拉姆斯的亲信。”
他不敢在这里称他们为“私生子的好小子”,这里不行——说不定会被听见。
“拉起兜帽。
低头。”
“照他说的做,霍莉,”罗宛催促,“有的人说不定认识你。
别惹多余的麻烦。”
于是席恩领女人们上楼梯。
这段楼梯我爬过上千次。
小时候他会跑着上去,下楼时则会三级作一步地跳下来。
有回他不小心跳到老奶妈身上,把老奶妈一路撞下楼,也因此挨了在临冬城最重的一顿鞭子。
但这顿鞭子跟他小时候在派克岛被两个哥哥殴打欺负相比,算得上温柔。
他和罗柏在这段楼梯上演绎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战斗。
他们用木剑互相攻打,那是一种很好的训练,要想在螺旋梯上逼退意志坚定的对手,需要格外努力。
罗德利克爵士常说,这就是所谓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他们都死了。
乔里、罗德利克老爵士、艾德公爵、哈尔温、胡伦、凯恩、戴斯蒙、胖汤姆、老是做骑士梦的埃林、给他打造第一把真剑的密肯,甚至老奶妈,他们都不在了。
还有罗柏,那个比巴隆·葛雷乔伊所有儿子都更亲的兄弟。
罗柏在红色婚礼上被佛雷家族无耻地谋害,我应该在那里跟他并肩作战。
我当时在哪里?
我应该跟他死在一起。
席恩忽然停步,垂柳差点一头撞上他的背。
拉姆斯的卧室近在眼前,两个私生子的好小子在门外把守:酸埃林和咕噜。
这肯定是旧神保佑。
拉姆斯老爷常说:咕噜没舌头,埃林没脑瓜。
他们一个凶残,一个卑鄙,但大半辈子为恐怖堡卖命,盲目服从、不多打听已成习惯。
“我给艾莉亚夫人送热水。”
席恩告诉他们。
“先洗洗你自己吧,臭佬,”酸埃林道,“你闻起来像堆马粪。”
咕噜咕噜着赞同,也或许那声咕噜意在嘲笑。
无论如何,埃林打开卧室门,席恩示意女人们进去。
这个房间向来没有黎明,阴影笼罩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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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炉的将熄余烬中,最后一根原木正噼噼啪啪地作垂死挣扎。
凌乱的空床边有张桌子,桌上放了根摇曳的蜡烛。
女孩不见了,席恩心想,也许她终于在绝望中跳窗自尽。
可那扇窗明明被紧紧关闭,以抵御暴风雪,上面结满层层冰霜。
“她人呢?”
霍莉问。
她的姐妹们将桶里的水倒进一个巨大的圆木盆,芙雷亚关上卧室门,用自己的身体抵住。
“她人呢?”
霍莉又问一遍。
外面传来一声号角。
那是佛雷家的集结号,他们在做最后的准备。
席恩感到自己失去的手指痒得厉害。
他忽然发现了她。
她蜷缩在卧室最黑暗的角落,用小山一样高的狼皮盖住自己。
若非她不住发抖,席恩肯定发现不了。
珍妮把**的毛皮搬了下来,试图藏住自己。
她是怕我们?
还是以为夫君来了?
想到拉姆斯随时可能现身,他就忍不住要尖叫。
“夫人,”席恩没法叫她艾莉亚,又不敢叫她珍妮,“您没必要躲藏,来的都是朋友。”
毛皮动了动,一只泪汪汪的眼睛向外窥探。
深色的,太深了,那是一只棕色的眼睛。
“席恩?”
“艾莉亚夫人,”罗宛上前,“您必须跟我们走,而且要快。
我们接您去您兄弟那里。”
“兄弟?”
女孩从狼皮底下探出头,“可我……
我没有兄弟呀。”
她又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没有,”席恩道,“但以前是有的。
您有三个兄弟:罗柏、布兰和瑞肯。”
“可他们都死了。
我现在没有兄弟。”
“您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罗宛提醒,“也就是乌鸦大人。”
“琼恩·雪诺吗?”
“我们会护送您到他那里,但您必须马上行动。”
珍妮把狼皮一直拉到下巴。
“不,这是个骗局。
是他,是我的……
我的夫君大人,我可爱的夫君大人,他派你们来,好检验我是不是真的爱他。
我爱他,我确实爱他,我爱他胜过世上一切。”
一滴泪珠滚落她脸颊。
“告诉他,请你们告诉他,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想怎么做都行……
和他或……
和他的狗……
求求你们……
他不需砍我的脚,我不会逃跑。
永远不会。
我会给他生许多儿子。
我保证。
我指天发誓。”
罗宛轻吹了声口哨。
“诸神咒死那男人。”
“我会做个乖女孩,”珍妮啜泣道,“他们把我训练得很好。”
垂柳皱起眉头。
“得想办法让她别哭了。
门外那守卫是哑巴,可不是聋子。
他们会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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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她起来,变色龙。”
霍莉抽出小刀,“你不行就让我来。
我们得赶紧离开。
把这小贱人拉起来,给她壮壮胆。”
“她尖叫报警怎么办?”
罗宛问。
那我们死定了,席恩心想,我告诉过你们,这是个蠢透顶的计划,但你们不肯听。
尔贝害死了大家,歌手都是疯子。
在歌谣里,英雄总能从怪兽的城堡中救出少女,但人生不比歌谣,正如珍妮·普尔不是艾莉亚·史塔克。
她的眼睛是错误的颜色,而这里没有英雄,只有一群婊子。
即便如此,他还是跪在她身边,替她拉下毛皮,轻抚她脸庞。
“你认识我,我是席恩,我们曾生活在一起;我也认识你,我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她摇着头,“我的名字……
是……”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她唇上:“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待会儿再讨论。
你现在保持安静。
跟我们走,跟我走。
我会带你远走高飞,永远地离开他。”
她睁大眼睛。
“求求你,”她低声说,“噢,求你了。”
席恩伸手,抱她起来,这动作让他手指的断桩疼得钻心。
狼皮从她身上滑落,她什么也没穿,苍白的小**上布满牙印。
他听见身后有个女人倒抽一口气。
罗宛把一堆衣服塞给他:“让她穿上。
外面很冷。”
松鼠脱得只剩内衣,正在一只雪松木箱里翻找暖和衣物,最后她套上一件拉姆斯老爷的加垫紧身上衣和一条旧马裤——那裤子太大,在她脚上好像船上鼓满的风帆。
在罗宛的协助下,席恩帮珍妮·普尔穿上松鼠的衣服。
若诸神保佑,守卫们瞎了眼,她或许能出去。
“现在我们出去,下楼。”
席恩告诉女孩,“你低着头、拉起兜帽就好。
紧跟霍莉,别跑,别哭,也别说话,别看任何人的眼睛。”
“你别离开我,”珍妮说,“请不要离开我。”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席恩保证。
这时松鼠钻进艾莉亚夫人的床铺,拉起毯子盖住自己。
芙雷亚打开卧室门。
“你给她好好洗了场澡吧,臭佬?”
酸埃林劈头问道。
咕噜则在垂柳经过时挤了她奶子一下——万幸,他非礼的对象是垂柳,若他去摸珍妮,她一定会放声尖叫,那时霍莉就不得不用藏在袖子里的小刀割他喉咙了。
垂柳只扭身绕开了他。
半晌间,席恩只觉头重脚轻。
他们真的没看她,真的没发现她。
我们在他们眼皮底下把她偷了出去!
但走到楼梯上,恐惧又回来了。
待会儿若遇见剥皮人、舞蹈师达蒙或铁腿沃顿怎么办?
遇见拉姆斯本人呢?
诸神慈悲,不要是拉姆斯,撞见谁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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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把女孩偷出卧室管什么用?
他们仍在城堡里头,而每道城门都关闭上闩,城墙上又挤满哨兵。
他们甚至可能连主堡都出不去,霍莉的小刀对付不了六个装备长剑长矛的卫兵。
然而卫兵们只蜷在门边,背向寒风和吹雪,连军士也没多瞥他们两眼。
席恩替他和他手下的士兵感到万分遗憾。
等拉姆斯发现自己的新娘不翼而飞,无疑会剥光他们的皮,至于咕噜和酸埃林的下场,他难以想象。
出门不到十码,罗宛和她的姐妹们就扔下了空桶。
主堡已在风雪中不见影踪,广场成了白色雪原,漫天暴雪里传来各种各样奇特的回音。
冰雪堑壕将他们围了起来,起初到膝盖,接着齐腰,再下去超过了头顶高度。
他们身在临冬城腹地,本该位于城堡的中心,却看不到城的痕迹。
这里好像是长城以北一千里格之远的永冬之地。
“好冷。”
在席恩身边蹒跚的珍妮·普尔呜咽着。
很快你会更冷。
等出了城,没了城墙掩护,就得迎上寒冬**的利齿。
出得了城的话。
“这边走。”
在三条堑壕的交会处,他说。
“芙雷亚,霍莉,跟他走。”
罗宛吩咐,“我们去找尔贝。
不用等我们。”
她话音未落,就旋身钻进风雪,朝大厅而去。
垂柳和密瑞蕾紧跟在后,她们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越来越疯狂了,席恩·葛雷乔伊心想。
即便有尔贝的六个女人掩护,逃亡也困难重重,现在只剩两个,简直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事已至此,没法把女孩送回卧室,假装一切没发生。
他只能挽住珍妮的胳膊,带她去城垛门。
到那才一半,他提醒自己,就算守卫放行,还得想法出外墙。
从前那些夜里,守卫们准许席恩通过,但他向来是单身一人。
要带三个女仆通过想必不简单,而若守卫们看见珍妮的兜帽,认出她是拉姆斯老爷的新娘……
扭曲的堑壕通向左边。
就在他们眼前、在大雪的帘幕之外,耸立着城垛门,门边一左一右站了两名守卫。
在羊毛、毛皮和皮革的层层包裹下,他们活像两头大熊,但手中长矛足有八尺。
“谁?”
其中一名守卫叫道。
席恩不认得声音,那人的面孔几乎被围巾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眼睛,“臭佬吗?”
是的,他本想回答,说出的却是:“席恩·葛雷乔伊。
我……
我给你们带了几个女人。”
“可怜的孩子,一定都冻坏了,”霍莉说,“过来,让咱给暖暖身子。”
她从守卫伸出的长矛边滑过,伸手捧住对方的脸,拉下半冻结的围巾,在他嘴上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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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嘴唇刚分开,她的小刀便神速地戳进对方的脖子,刚好捅在耳朵下面。
席恩看见守卫瞪圆了眼。
霍莉退开时,唇上全是血,而守卫嘴里冒出血来。
第二个守卫吓得张口结舌。
芙雷亚上前抓住他的长矛,两人抢夺了一会儿,拽来拽去,但女人很快把武器夺走,顺势用矛柄猛敲他额头,打得他踉跄后退。
芙雷亚将矛一挽,捅进他肚子,他只来得及嘀咕一声。
一旁的珍妮·普尔却发出高亢、恐怖的尖叫。
“噢,这下可好,”霍莉抱怨,“这下把下跪之人全引来了。
他们来了,快跑!”
席恩一手捂住珍妮的嘴,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推过已死和垂死的守卫,推过大门,推向冰冻的护城河。
也许旧神仍然眷顾他们:吊桥是放下的,以便临冬城的防御者能在内墙外墙之间快速调度。
他们身后传来惊慌的叫喊和急促的脚步,紧接着内墙城垛上有人吹响喇叭。
芙雷亚跑到吊桥中央,忽然站定,转身。
“你们走。
我来挡住下跪之人。”
她那双巨手仍擎着染血的长矛。
跑到外墙阶梯下,席恩已是脚步不稳。
他把女孩扛在肩头向上爬。
珍妮彻底呆了,而她确实很轻……
但松软新雪下的阶梯滑溜溜的,爬到一半他摔了一跤,重重地磕到一边膝盖,痛得死去活来,差点把女孩丢下。
半晌间,他认定自己到此为止了,然而霍莉拉他起来,两人协力总算把珍妮抬到城上。
席恩靠着城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他听见城墙下的叫嚣。
芙雷亚正在雪地里和六七个全副武装的卫兵搏斗。
“怎么走?”
他朝霍莉吼,“现在怎么走?
我们怎么出去?”
霍莉脸上的怒火陡然化为惊恐。
“噢,我真该死。
绳子!”
她歇斯底里地笑起来,“绳子在芙雷亚身上!”
她没笑完,就哼了一声,手抓住小腹——那儿插了一支箭矢。
她用手压住伤口,鲜血从指间渗出。
“内墙上的下跪之人……”她喘气道,随后**间中了第二箭。
霍莉抓向最近的城齿,却踉跄着落下城墙。
雪地里轻轻一声响,大雪抖了抖身躯,掩埋了她。
左边城墙传来呐喊,珍妮·普尔呆呆地看着城下霍莉的尸体,看着她身上洁白的雪毯被染红。
席恩知道,内墙上的十字弓手正重新装填,他望向右边,但那边也有人赶来,手握明晃晃的长剑。
从遥远的北疆,传来一声战号。
那一定是史坦尼斯,他狂乱地想,史坦尼斯是唯一的希望。
我们只需逃到他那里。
但呼啸的寒风中,他和女孩无路可逃。
十字弓响起。
箭矢从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擦过,撼动了城齿中冻硬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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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贝、罗宛、松鼠等人不知所终,他和女孩只能自救。
如果被俘,拉姆斯会亲手料理我们。
席恩紧紧揽住珍妮的腰,纵身跳下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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