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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颤抖着将手掌贴在自己的腹部,感受到规律而清晰的搏动。
万福玛利亚!万福玛利亚!墓室里的每一具木乃伊仿佛都在朝着她狞笑呐喊,齐诵赞歌。摇动的圣母像、十字架、嬷嬷、里奥·阿波罗与圣保罗的脸全都流光幻影似的从眼前飞闪而过,剧痛与恐惧绞扭得她大汗淋淋,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脚下的石地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接着整个墓室也仍仿佛跟着隆隆震动,一具具木乃伊连着金银铜棺,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倒下。眩光乱舞,尘上从头簌簌扑落。
“快走,这儿马上就要塌了!”直到高歌拉起她的手,跳入先前那个装盛着“子母”木乃伊的镇魂棺,她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这一切并非幻觉。
高歌与她一前一后地坐在棺内,横握朗基努斯之枪,船桨似的左挑右拨,朝着那流沙金字塔与“通天之眼”的方向急速冲去。墓室山光滑的岩石砌成,镇魂棺的底部又由黄铜打造,摩擦力极小,贴地如飞。
“轰”的一声闷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他们身旁。继而轰隆连迭震,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接连撞落,擦着镇魂棺的边沿猛击在地。每一次碰撞,都让她的心随之一颤,意识稍转清醒。
“快醒醒,千万别睡着了!”高歌又惊又急,转头朝着她连声大吼。一旦她昏迷,将被体内的胎尸虫彻底控制,沦为行尸走肉。
他一边奋尽全力,将镇魂棺朝流沙金字塔划去,一边连珠炮似的朝她大声说话,想要提起她的注意:“你知道这儿为什么会坍塌吗?‘圣殿骑士’根本不是耶稣的信徒,更不是你们‘圣子’的武士,而是光照会的卧底。他们当年守护耶路撒冷,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藏在‘所罗门神殿’中的耶稣尸体与七件神兵,并将这些转移到了这个‘上帝之殿’里……
‘圣殿骑士’的卧底身份暴露后,‘圣子’与教会策划了‘黑色星期五’,由法国国王率先反击,逮捕屠杀了几乎所有的‘圣殿骑士’,光照会也因此受到重创。但糟糕的是,除了末代骑士团长雅克·德·莫莱等少数几人,根本没人知道‘上帝之殿’的位置。这些核心的光照会成员受尽了严刑拷打,却宁死不屈。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雅克·德·莫莱走了一步险棋,在大牢里会见了他的外甥基谢·德·博热伯爵,一个根本不属于‘圣殿骑士团’的极为虔诚忠诚的基督教徒。基谢·德·博热不明白真相,以为舅舅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守护神殿,等待耶稣重生,于是就接过了他的‘斩魔剑’,成为了最后一个圣殿骑士。
他在这里守护了千年,一直等着舅舅的预言实现,等着末日将临,新的骑士护送着‘圣母’抵达神殿,耶稣就能重生复活。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神殿早就设下了自爆的机关,一旦胎尸虫活着离开镇魂棺,整个墓室就会层层崩塌爆炸,确保耶稣绝没有复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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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莎迷迷糊糊地听见,心里“咯噔”一跳,终于明白为什么教会要剿灭圣殿骑士,而圣殿骑士又为什么要将“耶稣尸体”与七神兵藏入这雪山神殿,就连他们的继承者光照会也始终未曾发现了。
这时墓室深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天摇地动,整个世界仿佛都将随之崩塌了。大块大块的岩石从上方接连砸落,尘土弥漫,轰鸣震耳,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就连咫尺之外高歌的声音也杳渺得如同来自天际。
“小心!”高歌突然转身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扑倒在棺材里。几块迸炸的巨石擦着棺材上沿呼啸掠过,重重地撞击在石墙上,顿时又引发了更为猛烈的坍塌,碎石乱舞。
爆炸声越来越猛烈,冲击波滚滚席卷,摧枯拉朽。四周厚实的石墙接二连三地塌倒,龟裂的顶壁开始成片地隆隆撞落。
眼看着又是一块巨岩朝着他们当头撞下,再也来不及闪避,丽莎呼吸如窒,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上帝安排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和他一起葬身于此,同化肉泥?”她浑身酥痹,像被电流轰然贯穿,又仿佛被腹腔内涌起的烈火里里外外烧成了灰烬。
高歌大吼一声,抓起朗基努斯之枪朝上刺去,“嘭!”金光乱舞,那块重逾万斤的巨石应声迸裂,矛尖没入半米有余。然而那块巨岩下坠之势太过迅猛,稍稍一顿,便硬生生地压着枪杆继续砸落。
势如泰山压顶,高歌仿佛听见自己胸廓里传来寸寸挤爆的声响,右肘重重地回撞在棺沿上,“哇”地鲜血狂喷,左手却下意识地抓起裹尸布,护在丽莎的身上。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就连那塌落的巨石、飞扬的尘土也仿佛凝滞不动。丽莎脑子一片澄明,所有的痛楚、恐惧、悲喜、迷惘……全都被寸寸炸散,吹化为虚无。
那一刹那,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与他相遇以来的种种画面。
她想起在伦敦幽深的地道里,他掐住她的脖子,阴鸷的双眼透着凌厉杀机;想起泰晤士河畔的地底,他将手术刀抵住她的胸脯,嘴角嘲讽的冷笑;想起他暴怒地瞪着她,突然捏住她的口颊,封住她的双唇,那烈火般狂野的吻与海水般咸涩的泪水,瞬间熔化了她的内心,让她从此沉沦……
想起阿尔卑斯山的树林,他为了救她,却被她浸毒的匕首刺中;想起月光下,他和那几只骷髅雪豹殊死搏杀,她端着卡宾枪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牵挂;想起篝火跳跃,她一遍遍地擦洗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那时她多么想抚平他所有的创伤啊,多么想化解他的仇恨,救赎他的灵魂……
想起当基谢·德·博热将剑尖刺入他的胸膛,逼迫她将自己献祭为圣母,那时她所想的不是神的复活,而是魔鬼的重生;想起他为了她,如同地狱里跃出的狂怒恶魔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击杀博热;想起就在那上帝的神殿里,他第二次强吻了自己,那时肆狂暴的吻将她彻底碾碎,让她跌宕在地狱的火海里,再也找不回天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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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刹那,她眼前闪过的每一个画面,全都关于身边这阴鸷狂暴而又温柔的陌生男子,却没有一帧一幅属于与他相遇之前,属于里奥·阿波罗,甚至也不属于“圣子”与天主。她的人生仿佛从认识他之后才开始,在那之前,一切都是难以记忆的黑白与混沌。
他就像龙卷风,就像海啸,就像雪崩和地震,猝不及防地摧毁了她既有的一切,带给她从有过的浓烈色彩与跌宕回旋的濒死体验,让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爱恨慈悲与蚀心刻骨的生命滋味。
那一刹那,圣诞钟声敲响于千里之外的每一座教堂,全世界都在颂唱着万福玛利亚。那一刹那,她和他同棺共穴,四目交接,唇与唇的相距只有半尺。她突然明白自己爱上了他。0.5秒之后,他们将化作齑粉,和光同尘。但发生过的一切既已发生,那一刹那,便将与宇宙共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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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圣诞的钟声从广场上遥遥传来,隔着层层厚壁,仍然能听见如沸的欢呼。子夜弥撒即将开始,歌声此起彼伏,梵蒂冈已变成了数十万教徒欢乐的海洋。
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双手反铐,苦笑着坐在椅子上,望着对面淡定自若的苏晴,不知是该痛哭流涕呢,还是该放声大笑。堂堂IMU特别探员、FBI公认最有前途的年轻才俊,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全球最大恐怖组织的奸细,与“盘古”的魁首“女娲”共谋刺杀教皇。
他们被囚禁在圣彼得教堂这间地下密室已经八个多小时了,国际刑警反恐组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自从向他出示了逮捕令后,便再没露面,也没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
几个小时里,除了给他们提供饮水与面包的警员外,他再没见过任何人。就连上洗手间,也是在两个全副武装、一言不发的反恐探员押送下完成的。
他主持过多次的秘密审讯,知道这种境况意味着什么。密室的那面镜墙后方,定站着几个国际刑警的主管,正仔细地观察他的每一句话与每一个细微动作,等他被巨大压力折磨得行将崩溃时,再现身审问。
然而,任凭他怎么对着镜墙侃侃而谈,有条不紊地叙述发生的一切,为自己辩白;又或者如何大声疾呼,恳请镜后人护卫教皇安全,提防即将发生的全球恐怖袭击……始终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如此循环反复了八个小时,他嗓子哑了,精疲力竭,心里也越来越绝望沮丧,几次差点失控咆哮。到了最后,所有的愤怒、委屈全都化作了无可奈何的疲惫,唯剩苦笑。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嘎”地打开了,露娜·阿葵芮雅思终于出现在门口。随她一起进来的,除了两位反恐探员,还有一个高挑苗条的东方美女,以及一个白发如银的红衣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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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被捕之后,始终微笑不语,偶尔变换下交叠的双腿,优雅而从容,仿佛对这一切早有所科。直到此时,她的脸色才微微一变,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露娜身后的东方美女:“我一直在猜内奸是谁,想不到是你,Selina。”
罗伯将一凛,这才认出那位东方美女竟然就是档案中“盘古”的核心成员Selina。她是“盘古”陈姓长老的独生女,与苏晴从小一起长大,根据IMU的情报,至少需要对12宗恐怖活动负责。听苏晴言下之意,这女人竟似投靠了光照会。但既然投靠了光照会,又怎会与露娜和梵蒂冈的红衣主教一同出现在这里?
Selina格格一笑:“你无所不能,算无遗策,也有意想不到的事儿吗?‘盘古’自古就是光照会的一支,如果不是你们当年野心勃勃,克主犯上,又怎会造成光照会分崩离析的局面,给了‘太岁’可乘之机?我这不过是固本清源,拨乱反正而已。”
苏晴淡淡地道:“光照会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心出卖自己的灵魂?是扶持你当新一任的‘女娲’吗?”
“怎么,我当不了吗?”Selina的双颊一阵晕红,眼里闪过羞愧、怨恨而又愤怒的神色,扬了扬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如日月当空,别人注定只能是微小的星辰?只可惜星河浩渺,肉眼看起来微弱的星光,很可能比太阳炙热耀眼得多了!”
罗伯特见她供认不讳,更加错愕,忍不住高声喝问:“阿葵芮雅思小姐,主教大人,这位女士既已承认是‘盘古’成员,和光照会勾结,密谋行刺教皇,为什么还不将她抓起来审问?”
露娜等人对望一眼,微笑着围坐在桌子对面。
苏晴叹了口气:“塞吉塔里亚斯探员,你还不明白吗?露娜·阿葵芮雅思就是光照会的领袖‘夏娃’,刺杀教皇、恐怖袭击、陷害你我所有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策划的。”
罗伯特心里猛地一沉,难以置信地瞪着露娜。
露娜捋了捋金白色的发丝,嫣然一笑,用那轻柔和蔼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亲爱的罗伯特,你睿智机警,天赋惊人,如果不是太过讲究所谓的法律与道德原则,我一定早已邀请你加入光照会了。凭你的本事,或许早已同光照会的其他俊彦一样平步青云,成为FBI的局长。然而很可惜,现在你只能作为苏小姐的同谋,为今夜发生的一系列恐怖袭击负责。”
她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推到两人面前,说道:“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全球八十九个城市发生了地震、飓风、海啸、火山爆发、连环爆炸,以及恐龙横行等可怕灾难。明天中午之前,国际刑警与各国的反恐机构将会得到一系列确凿证据,证明这些灾难全部来自于你和苏小姐策划的、灭绝人性的恐怖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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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又惊又怒,被电脑屏幕上轮播映的各国新闻震骇得说不出话来。苏晴所预言的那些恐怖袭击果然全都应验了!如果不是自己惨遭构陷,实在无法相信主谋竟是露娜。
露娜柔声道:“此外,圣诞弥撒结束之后,教皇还将被你们获得的朗基努斯之枪钉死在西斯廷教堂的十字架上。根据国际刑警连月来的追踪调查,这一切都与昨天伦敦发生的苏富比拍卖事件息息相关。只有洗劫了拍卖会的‘盘古’,才可能得到‘耶稣裹尸布’,进而得到‘朗基努斯之枪’等‘上帝神兵’,做出这样可怕的罪行。除了上述的推理论证,两小时后,保卫教皇的瑞士侍卫队与红衣主教约翰·克劳斯,还将亲眼目睹‘盘古’的高歌先生用这支刺死耶稣的双尖螺旋枪刺死教皇。”
坐在她边上的那位红衣主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想必就是她所说的“约翰·克劳斯”了。
露娜接着说道:“行凶的高歌虽然逃跑了,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你们二位被瑞士侍卫队与国际刑警当场擒获。经过艰苦卓绝的彻夜审问,你们终于招认了所有罪行。之后,又趁着警备松懈,杀死了几位探员,妄图越狱,被我们当场击毙……”
她凝视着两人,嫣然一笑:“但上帝是仁慈的,总是愿意给罪人重生的机会。如果你们愿意和我做一个交易,或许这个故事会存在另一种版本的结局。”
苏晴此时的神色早已恢复自然,直视着她的双眼,嘴角泛起似有若无的微笑:“阿葵芮雅思小姐,你想要的交易砝码,是‘耶稣裹尸布’与‘上帝之殿’的七件神兵。是不是?”
“苏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就透。”露娜含笑点起一支烟,朝着她徐徐吹了口烟圈。
“我猜你最想得到的砝码不止这些。”苏晴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电脑键盘,屏幕上出现了意大利播报的新闻,“你真正最想要对付的,不是我们,不是高歌,也不是‘太岁’,而是一对亡命天涯的苦情鸳鸯……”
罗伯特心里“咯噔”一跳。新闻画面来自佛罗伦萨,数以百计的暴龙咆哮狂奔,意地破坏着大街小巷,追击着惊呼惨叫的人群。在他们头顶,是一个旋转着的巨大飞碟,气浪滚滚,夹带着炫目的强光,笼罩在一个年轻的东方男子身上。虽然影像不太清晰,他还是一眼认出那人就是机密档案中的“丁洛河”。
在丁洛河凌空飞转,即将被飞碟吸入的瞬间,惊异而壮观的一幕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龙兽突然怒吼着从天而降,长尾狠狠地撞击在飞碟的外沿,银光炸舞,将那UFO震飞出屏幕的界限。
继而,那只龙兽张翼俯冲,接住了丁洛河,喷出道道烈火,烧得下方的暴龙惨叫不迭,然后又从混乱的人群里抓起了一个清秀娇小的少女,冲天飞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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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葵芮雅思小姐,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要干什么。”苏晴灼灼地盯视着她碧蓝的双眼,声音却冷得如同冰河,“刺杀教皇,夺走‘上帝神兵’,全球范围内发动对‘太岁’的袭击,并将此栽赃在‘盘古’的身上……这些对于你来说,都还远远不够。”
顿了顿,一字字地说:“你故意在全世界人的面前放走玄小童与丁洛河,就是为了他们成为玄道明的猎物,让他们在逃亡中背负所有的罪名,然后再一步步地构陷丁洛河,迫使他亲手杀死玄小童。只有这样,你才能让他断绝所有退路,在痛苦与仇恨中蜕变成你想让他成为的那一个人。”
“苏小姐,”露娜嘴角慢慢地漾开微笑,摁灭香烟,叹了口气,“如果我有一个女儿,真希望她就是你。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会明白,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他的身体里流着撒旦的血,就注定要涅槃重生。谁要阻止这一切,我必让她灰飞烟灭,万劫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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