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着,不顾一切。
他跑着,心在抽泣。
苍天啊,帮帮我……给我力量……我再也跑不动了……
他在心底呐喊,感到心肺快要跳出来,肋下汩汩的,就像要炸开。但他的两只脚顽强地向前挪动。一只,另一只,一步,又一步。
他告诫自己:只要远离壮丁队伍,一步是一步……
他低头瞅见自已脚上丑陋的破布鞋,脚步不敢停下。记忆中这双鞋应该是蓝色的,可现在这双鞋黑不黑紫不紫,被血迹浸染,鞋和脚已经紧紧地黏在一起了。鞋尖露出四个脚指头,在两只鞋前探头探脑,似乎不停地探寻着回家的路。
他不时看看路,不时低头盯着脚尖,跌跌撞撞,一路跑着。
越过大路,跑上小路,跨过小渠,涉水过沟坎。这双脚就像两根木棍,笨拙不堪,渐渐没有知觉。
贞香……你说天上有神灵,神灵在哪儿啊?也许有……可我现在很想见到他老人家!
他默念着,心在哭泣。
贞香……我太累了,不能再走了……就像这双鞋……这脚好像不是我的了,可是,我说过的,我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到你身边……
他每走几步,就要提提裤腰带。腰带怎么也系不紧,裤腰总往下坠。他苍然地想,哦,这是饿,太饿了,把腰饿细的缘故。他刚意识到饥饿,腹中便饥肠辘辘,排山倒海的饥饿感涌上心口,窜上大脑,贴住脊背,使他腿发软,眼发花,最后只剩下这饥饿的念头。
他用昏花的双眼四处观望,看到了嫩树叶和桑果,忙踉踉跄跄奔过去,采摘树叶和野果充饥。
他把嘴里塞满汁液酸涩的果子,咀嚼,吞咽,不禁被酸得皱起眉头,可是,他仍然把这野果树叶汁当成琼浆玉液,咽进腹中。
补充了养份,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按照**的脚趾头的感觉,他又上路了。
突然,他看见三只野狗在前面路边撕拉拽扯,争食一块血丝呼啦的东西,他躬身前行,悄悄走近,看见了骇人的一幕:那是一条人腿,野狗们正在啃食腿上的肉,咯哧咯哧地噬咬着,脚指头被啃下两个,还有三个趾头耷拉在一只野狗的嘴边。
他悄然环顾四周,记起曾在这儿拉屎撒尿,那只腿也许就是贵根的……,想到此,他一阵颤栗。
野狗由于争食而红着眼,厉声低吼,发出极其恐怖的叫声,他感到毛骨悚然。或许是狗们太专注于口边的食物,无暇顾及他,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无声无息。
为了不迷路,他努力搜索记忆,以尸骨为标记。他依稀记得死去的壮丁们曾被草草掩埋,在枪口的催促下尸身埋的很草率,仔细辨认一定会有痕迹。
他寻觅着痕迹,路边土沟,杂草丛中,果然让他看到了**的一条腿或一只脚,突兀地斜伸出地面,有的似乎还在抽搐。这是那些还没有断气便给活埋的人……
他走着,突然一阵阴风刮过,空气里充满了浓烈的臭气,因为弃尸太多,臭虫苍蝇聚集,发出嗡嗡的声响,他头皮发麻,不禁屏息捂嘴,却难抑一阵强烈的恶心,倏地撒手呕吐起来。翻江倒海的,把那**的胃吐了个干净。
天哪,我的胃还在吗……呕吐后,他克制不住地抽泣起来,痛苦和庆幸交织,别样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淌,在脸颊滚落。他孩子似的抽噎着哭出了声。泪珠流经嘴边,舌头感觉到了咸酸苦涩,他一边抽泣,一边顽强地命令自己,我要活着回家,替小坤活,替贵根活,替那些死去的壮丁活……
他走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他不停地走。他知道,只要停下来就是放弃,就会在旷野中死去。
他走着,不停地走,直到走得失去知觉而倒下……
一只灵巧的小猴独自站在一颗树丫上,它似乎刚刚睡醒,慵懒地一次次打着哈欠。人的气息在空气中飘荡。虽然微弱,但被它捕捉到了。
是树林的风儿给它送来人的气息。它抬头仰起脖子,嗅了嗅,它慢腾腾地扭过头,瞟一眼远处的河流,发现了一条大船在水上航行,当它看见船只时忽地站起身来,从树上跳下,连蹦带跳地向河边跑了几步。
它站住,抬起瘦弱而又毛烘烘的手臂挥舞着,挥舞着。可是,船儿走了,没人看见它的友好举动,它有些失望,一直站在那里目送船只离开,好一会儿才悻悻然回到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