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心偷乐而颤抖,却四肢无力难起身。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河边。
他蹲下身子,清澈的河水鱼翔浅底,映出的头颅是人非人,是兽非兽,全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模样。
他饥渴难耐,顾不得形象,双手捧水大口驴饮。冰凉甘甜的水犹如琼浆玉液,一捧一捧的被他灌进嘴里,直到胃里被水灌满才罢休。
“啊!我又活了……”他喘息着,慢慢积蓄刚才消耗的体力。
他再次端详着水中的面孔。
这是我吗?胡子拉碴,整张黝黑的脸被乱稻草似的稀疏毛发包裹。眼窝深陷,灰土浮面,一副污秽不堪的形象。
真丑啊……像从地窖里刨除来的怪物。贞香还会认得我吗?
他摇头自嘲,倏地跪下,把头埋进了水里。他撩起水洗头洗脸洗脖子,双手捧水一顿猛搓。
洗着洗着他觉得气力跟不上了,心慌气短,头晕目眩,不得不颤巍巍站起来。
他喘喘气定定神,慢慢脱下身上褴楼不堪已认不出颜色的衣裤,强打精神再次蹲下来,把衣裤搓洗了一遍,然后将它们挂在一撮低矮的植物枝丫上,又赤身晃晃悠悠走进了水中。
他把头深深的埋进水里,咕噜噜,好似在和鱼儿对话。当他扬起脸时,像落水狗般猛地一甩湿漉漉的头发,纠结的发丝和胡须顿时散开,在风中飞飘。
他开始洗手,仔细地洗那被污泥填满的长长的指甲。这双手曾让贞香赞不绝口,这双手曾雕龙画凤镂刻皮影,制作了无数精美的篇章。他想,我今后还要靠着双手,用它镂刻雕琢,描刻生活,还要用它轻抚爱妻那洁白如玉的肌肤……
他洗干净指甲缝,洗干净手掌,洗干净手背和手腕,这双手终于露出白皙的皮肤,细长坚韧的手指,过去的好模样又回来了。
这下……她可以认出我了……他想着,不禁点头。
他伸手自我欣赏着,不禁嘶声大笑。这笑声嘶哑,却有一股顽强的爆发力。笑过,他畅怀地开声唱起来。
“咿哟——
刚开口就是一阵混沌的破音,但这并没使他扫兴,清清嗓子,他又婉转偷巧地唱起来。尽管由于生命的体能弱势使他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他唱得很专注,很投入,就象戏园子临场应试的学徒。
“夕阳(那个)伴炊烟,
天在(那个)水里边。
雨打哟窗棂光阴苒,
绿芽哟上树春盎然……”
他嘶声哑气地唱罢,心里很爽快。可是,唱罢更觉肠鸣阵阵,他感到腹中饥饿实是难耐,成了眼前头等大事。
可吃什么?
打眼四周一望,眼光落在河边草丛中蹦跳的青蛙身上,他又嘶嘶笑了。
蛙们被这个**的汉子追赶着,一个个纷纷蹦跳着逃之夭夭,可就有那么三五只一直被他穷追不舍而彼于奔命,最终被他活剥生吞,成了穿肠而过的佳肴。
穿上已经晾干的衣裤,迈开略微轻快的步子,他要上路了。
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异样的声音,这声音很虚弱,很轻微,像是来自地狱。天哪,这是人。
他停住脚步,屏住呼吸,明辨了声音的源头。顺着声音走到一棵大树下,这儿有堆枯枝腐叶,腐叶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啊!你是谁?”
他问罢又自责了。俯身仔细看着地上的人。骨瘦如柴,状若僵尸,气息十分微弱,脏乱的头发、凌乱的胡须和深陷的眼眶,分明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只见这尸身似的人眼睛微微睁开,向丁一芳注视片刻。说是注视,是因为丁一芳俯视着他,与他眼中微弱的亮光相遇。也许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是有一丝无意识的光罢了。他微弱的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这尸身似的人大概想从此长眠于此吧。
哦,你快坚持不住了,我知道。丁一芳嘟囔着,用指头翻弄了一下他的眼皮。
你必须动起来,听见了吗?要动一动,动动手指头,动动脚指头,动动心眼。唉,哪怕……动动眼皮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