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恍惚地说:“贞香,我们不能分开……我眼前只需要找到一个方法摆脱苏蕊,摆脱困境。我想,我一定能找到的……”
他说着,神情却越发迷茫。那句“一定能”的话刚出口,他就感到更加沮丧。贞香在黑暗里摇头不语,盯着幽暗的一角。
她不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眼光像鬼火般陌生而阴郁。
黑暗中,贞香苦笑了一下。她思忖着,事情再明白不过了,他和苏蕊协商无望,等待的是法律的制裁,监牢的铁窗,甚至还有杀身之祸。
她的心一阵剧痛。
她想起了报纸上的案例。一个破坏军婚被枪毙的案例。报上说了,实现第一个五年计划,是在当前环境下的一种特殊形式的阶级斗争。人民的敌人很卑鄙,将采取各种方法来破坏五年计划。全国人民必须时时刻刻地提高政治的警惕性,肃清一切暗藏的敌人……
报上一再提醒说,是任何形式的破坏活动……破坏军婚的形式最卑鄙,因为它意图伤害伟大的钢铁长城,最要严厉打击。想起报纸上对这一案例的评述,令她不寒而栗。
这时,她感到作为夫妻最后的时刻来临。她强迫自己站起来。
“走,我们去睡觉吧。”她说,一把挽起他的手臂。她想,今天,我将最后一次作为他的妻而活。
这是一场噩梦,每一步都很挣扎。她挽着他走进卧房。他的身体随着踏出的每一步左右摇晃,剧烈的摇晃着,仿佛一头行将就木的怪兽。
她挽着他的手臂来到床边。她看着古床发怔。
这张古色古香的大床依然如故,上面挂着轻纱帷幔。
这张床是贞香嫁到高家时就一直睡着的,多少年了,还是那样堂皇。高家原本想让它成为她和小喜的婚床,因此极尽奢华。床柱和床架的顶板,还有床楣,通体雕刻着一色吉祥图案。龙、凤,牡丹、莲花,麒麟、貔貅,松柏、寿桃……各种图形线条优美流畅,雍容华贵。虽然床有些旧了,几十年的光阴却没使它陈腐,如今望去更是熠熠发亮。走近了嗅嗅,一股浓郁的香味沁人肺腑。
这个古床价值不菲,是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是荒诞故事留给贞香的唯一见证。此刻,这张曾让夫妻二人情感交融的大床,这张生产丁咚而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床,从此将变得冷清,变得情感荒芜……
想到此,贞香的心骤然紧缩,她感到黯然无比。以往和这个男子在这张**同枕共眠,交换过海誓山盟,他在这张**说过不少的甜言蜜语,吟唱过爱意绵绵的歌谣,今后,这一切将化作一缕缕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轻柔的纱幔之床,多像人生的舞台啊!此刻的丁一芳也在冥思苦想。我和贞香虽没有凤冠霞衣,没有涂脂抹粉,没有鼓乐胡琴伴奏,却真实的演绎着男人女人,演绎着坎坷多舛久的那份情,那份爱,演绎着残缺不全的家庭故事,演绎着眼前生生的别离,演绎着不知结局的人生……
他感叹,我们的婚姻怎么成不了圆满的全本,唱念做打,却不过是场折子戏,自己身在戏中,不过是个过客……
折子戏……他失神地想着,茫然地脱衣服。他看看她,她已脱去外衣。夫妻二人上床,并排躺下。
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他穿着长袖土布白卦,身上散发出一股她极为熟悉的混合了体味的香皂气味,这味道弥漫在帷幔里,渗进她的心脾,百转千回,久久难以散去。
他靠近她。他把额头贴近她的前额,右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没有推开。他侧过头去久久地注视着她,眸子脉脉又似回到从前。他突然觉得她还是那么美丽。他伤感,贞香……难道我们只能分开?
我们只能离婚。她冷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