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咚的脑海里倏地出现了当年的父亲:身材颀长,额头宽阔,说话走路总给人气宇轩昂之感,俊朗的外貌以致引得苏蕊那个骚狐狸盯住不放。
这才几年的光景啊,他迅速的衰老了,变得精神萎靡不振,气色蜡黄,如从坟墓里扒拉出来,没有生命的气息……
此刻,丁一芳半掩残躯,被子上搁着那条裤管空荡荡的长腿,就像他的后半人生。那条虚无的腿轻飘飘的耷拉在**,看了令人心酸。或许因为精神和**的双重疼痛,使他双目闭着,眉宇间露出痛苦的神情。
丁咚的眼眶湿润了,轻轻地咳嗽一声,丁一芳睁开眼睛。
他看见了儿子,顿时,眼中立刻闪现一阵火花。
“丁咚!”他探起身。
丁咚凝望着突然睁开眼睛的父亲,打了个愣怔。
“你来了……”说罢这一句,丁一芳双泪纵横。他留着泪的眼中一阵火花闪现,顷刻间又熄灭,他慢慢扭过头去,垂着的眼皮回避着儿子看过来的目光。
刚过知天命,生命好像就到了尽头,残躯带来的绝望让他此刻除了想速死,已不去在意一切了。
丁咚瞅着,一阵怜惜和疼痛股涌上心头,鼻子一酸,一个声音竟然不受大脑控制,一下子冲出口。
“爸!”
这一声好清晰,好响亮。
他这是叫我?丁一放愕然地回过头来看着儿子,丁咚的眼睛告诉他,是的,是叫你,你是我爸。
这久违的一声称呼让丁一芳撕心裂肺,埋头失声痛哭起来。他侧身朝里,只见他的头部在**,肩膀在颤抖着,那哭声满含愧疚痛苦与屈辱,似把一生的曲折与不幸都倾泻出来了。
丁一芳万万没想到,在沦为阶下囚,不得不把劳改农场作为自己的生命终点时,却得到了儿子的相认,听到了梦寐以求的叫声。
丁咚看着父亲哭,自己闷声不响坐一旁,抹一把自己那不争气的泪,听凭父亲哭个够。哭过了,他问父亲这腿怎么会这样,丁一芳轻描淡写告诉他,这是报应,天地间神灵对他的报应。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贞香的姥姥常说的一句话,自言自语说出来:“人在做,天在看,天上有神灵的……”
丁咚不懂怎么安慰,不擅长和父亲聊天,哪怕此刻这种意愿很强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拿起脸盆接来水,拿了架子上的毛巾浸湿了再拧一拧,递给父亲。
“你擦擦脸吧。”
丁一芳接过毛巾嗡声说:“你来干什么……不好好呆在家里……”
“我妈要我来看你。”
丁一芳抬起泪眼问:“她……还好吗?”
“还好。她要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你看我……废人一个。”
“你怎么……这么不幸……”丁咚低头叹气道。
“我说了,这是报应。”丁一芳擤了一把鼻涕说:“记住……你回去别告诉你妈……就说我还好……没那么糟,免得她担心。”
丁咚想和他闲聊,想和他亲近,可无论如何找不到感觉,心里感到别扭。
父子二人无言相对显得窘迫起来,丁咚默默地做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要走了,回去还有事。丁一芳应了一声,眼睛的火花被儿子的到来和离去点燃又熄灭,他挺起身子,眼光盯着他说:“走吧,你走吧。”
丁咚迈步了,刚走到门口丁一芳叫住了他,眼里闪着依恋和惶惑,招手示意儿子靠近自己。丁咚走近了站在他跟前,他略带神经质地低声问:“你还记得千里堤的那次枪战吗?”
“当然记得。”
“那片坟地呢?”
“你是说……‘乱坟滩’?”
丁一芳点头,“那个看见骷髅的地方,还有印象吧?”
“你……”丁咚有些紧张地瞅着父亲,以为他由于伤残变得疯颠了,丁一芳看出了儿子的担忧,马上说:“别紧张,我很正常。儿子啊……我现在要告诉你的话,你一定要记牢。”
丁咚瞅着父亲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坐到他的身旁说:“你说吧,我会记住的。”
丁一芳俯在儿子的耳边,悄声嘀咕一番。
他对儿子说出了那个藏有夜明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