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敏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显出一副余兴未尽的样子。要不是妈妈已经催过了他肯定还会缠着老奶奶“再讲一遍”。
学慧站起身来要挟道:“这回你该走了吧?你再不走我自己走了。”
任氏也在催促了:“好孩子快去睡觉吧明儿吃罢晚饭老奶奶再给你们讲。”
“到明儿您还得讲这个。”学敏也极不情愿地站起来。
文氏送走昭阗又在茅厕里蹲了好半天然后到婆婆屋里去叫两个孙子。
文氏这几天脑子里全被鬼呀神的装满了。她坚信鬼神是存在的但同时又希望它没有;她想让别人接受她的观点但同时又希望别人说的是对的;她非常怨恨儿子不听她说下去但同时又觉得自己的话上不了场面。她觉得自己既然是母亲意见就应该受到尊重可是现在她说的话居然没人理睬。她既不能因此而引一场乱子又不愿意顺从别人。她觉得她目前已成为家里唯一的“外皮”。几天来她企图从各方面寻找是非借以泄积压在心里的苦闷。不用说媳妇这边没戏她知道桂晴做事一向无可挑剔在媳妇身上很难找到突破口。尽管如此她也没少打过桂晴的主意譬如说几句风凉话什么的。但是她的恶言一抛出就像一块硬砖头砸在软棉花上一样连一点回响都没有。除了她本人自讨没趣外再无任何心理满足。没辙她只好把目光盯在两个年龄稍小的孙子身上。然而就两个孙子来说也不能一概而论二孙子老实她比较喜欢只有三孙子淘气的时候多因此倒霉的就是他。
文氏还没进门就听见学敏咋呼着“到明儿您还得讲这个”。她知道婆婆又在给重孙子们讲“老妖怪”的故事啦。一想到那鬼神的话题她的脑子又乱了。于是她没进门就嚷嚷开了:“妖怪恶鬼天天夜里听那挡子事儿我看你们害怕不害怕?你们要是觉得胆大夜里到柏树林里睡去得了。”说着一把拉着小学敏就往外走。学敏因为坐的时间太久两条腿有些麻木被她狠狠地一拉只好跟头碌碌地往前走几次差点跌倒在地。尽管如此他不敢吭一声。
这是一套两间的土房子。文氏一个人睡在东面的里间三个孩子睡在外间其中学慧和学敏小兄弟俩睡在一张**。现在屋里除了学智送碧月还没有回来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
文氏躺在**又开始她入睡前的长叹了:“唉你说这人活着有啥意思呢?说不准哪一天我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说到这里她静静地听听外间两个孩子的反应。
外间同时出两种声音:一种是学慧嘤嘤的缀泣声另一种是学慧轻轻的打鼾声。
文氏又是一番议论:“我看还是二孙子心疼我一听说我要死了就哭;小圣还有小三儿都不行真是白疼他们了。”
此时月亮西沉月色暗淡。乍暖还寒的夜风带着断肠河水的腥淡带着蒲公英的清香在芦花村里飘散。在胡同里玩耍的孩子们越来越少了大部分人家的灯光已经熄灭。朦胧的夜色伴随着然的寂静给这个普通的小乡村平添了几分神秘。
这时不知道从哪一户人家传来一阵猜拳行令的吆喝声这分明是二队会餐的社员还没有散场。然而西伸老汉却没有入睡老汉还不时地出几声伤心的咒骂和痛苦的哀叹。对他老人家来说这又是一个多么难熬的不眠之夜啊!
学智和碧月肩并肩地走着。碧月从走出大门的时候起就好像满不在乎似的她几乎想唱起来。学智看着她这种样子的确有些纳闷这和白天看到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几天来碧月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尽管这种情态在学智的潜意识里又是一种别样的美或者说是一种深沉的美但是学智还是不希望看到她这个样子因为这毕竟是一种不健康心态的外观显现。他无法猜测这个一向与他情同兄妹的女孩子究竟要向他隐藏什么秘密?他忽然对心理医生生了兴趣如果他是心理医生他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然后他可以用一种神奇的法术让她重新笑起来。他多么喜欢看到她的笑啊她笑起来两个小酒窝一深一浅的那么有弹性。特别是她笑着时候的眼神很像妈妈。他爱妈妈他因为爱妈妈所以爱她。然而他只能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
上午的事情一生碧月又变了一种样子。一开始她急得差点哭起来后来听医生说了那番话又差点笑起来。整个上午她都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的。你看她一会儿问他疼得怎么样一会儿又催他赶快回家。那紧张的样子就仿佛伤是在她的脸上似的。要是搁在平时她每当想跟他说一句话就得四下里观望一阵子看看有没有其他同学在注意她尽管他俩还是同位。仅仅一天的时间碧月就戏剧般地呈现出三种状态:惆怅焦躁喜悦。毋庸置疑最后一种是妈妈引起的。那么妈妈究竟用了什么法术能使得她转忧为笑呢?学智不敢多问因为他懂得女人之间的事儿男人是不能多问的就像男人之间的事儿女人不能过问一样。妈妈在这一点上就把握得特别好。他得照着妈妈的样子做。但是不管怎么说她笑了就好。学智从小就下誓愿一辈子都不能让碧月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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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一点还得从他们俩最初交往说起。其实“最初”这个提法本身就不确切因为他俩生在同一个村庄两人同岁碧月仅仅小学智一个月两人早在襁褓之中时就天天见面。两人几乎是同时学会的走路两人的父亲同属于梨园子弟而且关系相当好。碧月姓冯住在村子中部偏东的位置两家相距半华里。所以他俩的“最初”究竟指的是哪一天谁也说不清。两人的故事不像任何小说所描写的那样什么“青梅竹马”啦什么“一见钟情”啦他们的故事是在一种曲折离奇的状态下生的。
下面的这件事学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也是他所有记忆中的第一件事情。
暮春时节的一个傍晚大人们聚集在碧月的大门口说话学智(那时候还没人叫他这个名字而叫他“小圣”)、碧月还有其他孩子在大人们的周围玩耍。他们在玩耍一种名叫“激激零”的游戏。大伙分为两个阵营一方共同喊:
激激零
抗大刀
你们班里让俺挑。
另一方呼应道:
挑谁呀?
对方答:
挑碧月。
于是碧月“腾腾”地冲向对方由两名守卫人员守卫的“地盘”。碧月毕竟年龄最小她还没有踏到对方“地盘”的边际就被对方拦了回去。小圣看到碧月可怜的样子心里非常难受。他毕竟也是个孩子嘛哪还顾得上什么游戏规则?他趁对方不防一下子冲了进去对方阵营立即大乱。他们强烈谴责小圣不遵循游戏规则。碧月正好玩累了她大声地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不一会儿孩子们纷纷走散大人们也6续离开大门口只剩下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这时碧月拉着父亲的手纠缠道:“你把这个小哥哥领到咱家吃饭吧!”冯水新答应着仍然跟鲍福没完没了地谈论着他们永远也谈不完的话题。小圣第一次对这个小妹妹好感起来只是不会学着大人们的口气客气一番。就在这时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
碧月的混帐哥哥田德回家路过这里看见小圣文弱得像个姑娘觉得好玩本想逗他一番可小圣偏偏不理他。田德不管他理不理仍然像闹喜一样百般地调戏他。小圣急了撵着要打他可田德毕竟年龄长几岁比小圣跑得快。小圣非但打不着他头上又挨了几巴掌。小圣气得张嘴就哭可是田德不依不饶依然变着法子欺负他。
小圣本来年幼无知再加上连吃苦头恨不得一口将田德咬死。可田德却一直像苍蝇一样在小圣的眼前萦来绕去挥之不去驱之又来。小圣气得再也无法忍受了。情急之中他想了一个最愚蠢、最窝囊、也令他遗憾终生的报复手段:打田德的妹妹。小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他伸着巴掌向碧月抡过去的时候可怜的小碧月吓得使劲地抱着头两只委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连半句哭喊的声音都没有。小圣真想把巴掌缩回来但是晚了小巴掌还是轻轻地落在了碧月的小手背上。更让小圣内疚的是碧月受了委屈之后既不向大人诉说也不记恨小圣只是拼命地追着哥哥喊打直到被一块砖头绊倒才“哇”地一声哭起来。她的眉头被碗碴划了一个伤口当时流了好多血这伤口一直到现在还残存着一点儿痕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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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学智再也不愿意到碧月的家里去了无论大人们怎样为他开脱。碧月却照例到学智的家里来玩。学智的全家人都很喜欢她特别是桂晴简直把她当成了家中的一员。可是碧月每次去的时候学智总是偷偷地躲起来。尽管这样他还是从心里喜欢这个女孩子。他暗暗地誓如果有一天他需要为碧月做出牺牲的话哪怕让他溺死在断肠河里他都心甘愿意。
再后来两人同时走进了学校并且神使鬼差地坐在了同一条凳子上。原来乡村的孩子没有城里的孩子那么开朗特别是到了上学的年龄男孩子跟女孩子直接对话的胆量就逐渐变小。老师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心理特征在排位的时候故意将男生跟女生排在一起这样就减少了他们上课时交头接耳和乱说话的坏毛病。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老师若现哪个男孩子跟女孩子“混熟了”还会做个别调整。然而学智跟碧月从坐在同一条凳子的那天起一直到升入初中都没有分开过。
很少有人知晓这种表面的冷淡其实孕育着更大的感情张力。记得上一年级的时候一天上午学智正要放学回家忽然现书包比平时鼓了许多他好奇地打开现里面多了两个鸡蛋和一个荷包。他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碧月在向他祝贺呢。他望着那份珍贵的“贺礼”眼睛潮湿了。五年多了他们相互关爱着相互促进着共同进步着一切都是在默默之中进行的……
幽深的小胡同里光线越来越暗。眼看就到老槐树底下了。
那棵老槐树长得很古怪树身拧了几道弯儿像一条过路的毒蛇;枝叶阴森森的像疯女人的一头乱。稍有风吹草动它就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它的年龄少说也有一百岁了。很多人都要把它伐掉可是老年人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说有了年岁的大树是不能随便砍伐的因为它已经有了灵性谁砍伐它谁就要遭到报应。老槐树就挺立在建遵的家门口。也许天意如此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建遵媳妇日前好像说了几句有损于老槐树尊严的话语结果没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她就是在这里被抬上灵车的。如此一来人们更不敢对它说三道四了只有敬而远之。
学智开始寻找其他话题了他要让碧月从老槐树底下走过时把这里曾经生的事情以及那些恐怖的猜测统统忘记母亲让他相送的用意就在这里。可是碧月今天特别反常她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她根本就不在意学智在说什么只一味地低声吟唱她好像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学智看到碧月根本不理他只好随她的意自己却默默地估算着距离老槐树的位置。
十步九步八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
碧月突然停住了。
“有个事儿我要对你说。”她说。
“咱们一边走一边说不好吗?”学智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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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就喜欢在这里说嘛!”
“咱们转过弯去再说不好吗?瞧这里多黑!”
“黑有什么不好?不黑我还不乐意说呢。”
“好好那你得赶快说大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回去晚了她会着急的。”
“你急什么呀?你得等着人家一句一句地说嘛。”
“好我不急这行了吧?”
碧月刚要说忽然一个黑影“嗖”地一下从老槐树上跳下来又“嗖”地一下窜到对门的墙头上去了。它回头望时眼睛出幽蓝幽蓝的光。
碧月吓得紧紧地握住学智的手多半个身子都依附在他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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