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铜:泰景亨策(全集)-第4章 飞星掠日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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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飞星掠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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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策》所记载太子姬缶遇刺一事,比沙亭龙井干涸,更加离奇诡异。

大景至阳六年四月廿八日。

太子姬缶告别父亲齐王姬冲,从封国齐国都城临淄出发,五月十四进入赵国都城邯郸。五月十五夜,在邯郸内城遇刺。

负责护卫太子的虎贲军禁军首领中郎将蒋宠,率领八百护军,一路守护。但是就在八百护军重重禁卫的邯郸内城,赵国旧宫内,太子仍旧被人刺杀。

五月廿三日,太子灵柩被护送至都城洛阳。中郎将蒋宠、赵国相令狐绾也被同时绑缚洛阳问罪。而赵王姬瞬,已经在五月十七日服毒自尽。

洛阳大景皇宫,太傅张胡现在十分愤怒。

太子姬缶在邯郸内城被刺杀,遗体已经送到了皇宫南殿,可是皇帝仍旧不肯临朝。

大司马郑茅告诉张胡,“陛下的鹿矫已经炼制了四十七日,”郑茅语气缓慢,“还有两日金丹即告炼成,在此之前,任何人不能进入丹室。”

“太子遇刺,事关国本。”张胡气愤异常。炼丹修仙,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术士胡言乱语,可是偏偏当朝的陛下,笃信妖术,任由郑贵妃和她的兄弟郑茅把持国政。现在太子遇刺身亡,皇帝竟仍然不肯临朝。

廷尉周授正在讯问护送太子的中郎将蒋宠和赵国相令狐绾,但是摸不到任何头绪。蒋宠坚称他在五月十五日当夜,守护邯郸内城,并没有让任何人进出。只是到了早上辰时,才发现太子姬缶已薨。

而赵国相令狐绾所说,又与蒋宠不同。令狐绾率领邯郸的赵国护军,负责警戒邯郸外城,在当晚丑时时分,看见一驾黑色马车从内城驶出,在外城道路一路奔驰,直奔邯郸城北门。令狐绾命令兵士阻拦马车,马车又从北门奔驰到南门即朱雀门,在追赶中,守护军士都没有看清马车上是否有人。最后黑色马车竟然从朱雀门旁的城墙中一穿而过,在护城河上如履平地,驰出邯郸,一路向南。令狐绾护军追赶不及。

而蒋宠在内城,虽然听到外城追赶马车,邯郸城一片骚乱,也不敢轻举妄动。到了辰时,才发觉太子已然遇刺。

蒋宠和令狐绾两人的供词,一个毫无线索,一个荒诞不经。

满朝文武都面面相觑。张胡和郑茅也无法定夺,只好先遣散百官,将蒋宠和令狐绾暂且收监。张胡与郑茅、郑贵妃在空****的南殿,对着太子的棺柩,一时间都没有话可说。

郑茅突然长吁一口气,对张胡说:“太傅,太子死得蹊跷。”

张胡心头一凛,看向太子的棺木,“刑官怎么说?”

“太子殿下千金贵体,如何能让刑官触碰。”郑茅说,“是我亲自查验。”

“殿下的死因?”张胡再次看向棺木。

“太傅相不相信世间有鬼神一说?”即便是在空****的大殿里,郑茅还是看了看四周,凑到张胡的身前。

张胡摇头,他向来对巫鬼谶言、求仙炼丹的说法不屑一顾。前泰朝就是笃信巫鬼,信任一个叫篯铿的骗子,才导致了帝国灭亡。据说篯铿从泰武帝时起就登堂入殿,直到泰殆帝灭嗣,一直都是泰朝国师,连绵一百五十年,世上哪有能活到两百岁的人!至于篯铿呼风唤雨、诏令阴间鬼魂的传闻,更是荒谬绝伦,不值一提。如果篯铿真的有此等法术,泰朝又怎么会被景高祖皇帝覆灭?

世间都说是景高祖手下的天师张道陵击败了篯铿,可是张道陵只是景高祖皇帝的一名谋士而已。这些虚幻的传说,用来迷惑一般百姓,维护帝国统治庶几有效,可是在张胡面前,都十分荒诞可笑。就拿现成的事例,人人都说天师张道陵是景高祖的大法师,然而如今天师道在江南,鼓动民众不断聚众造反,被朝廷军队征伐后,躲避到东海岛屿之上,一直没有被翦灭,稍有间隙,就登岸肆掠。去年还杀了扬州的郡守。

可是现在把持朝政的大司马郑茅,竟然问张胡,这世上有没有鬼神之事。

“那烦请太傅看看,这个是什么?”郑茅慢慢地把太子的棺材推开。

张胡走到棺材之前,只草草地看了一眼便转头避开,棺材内太子的尸体僵硬,太子嘴巴张开,牙齿漆黑显露在外,头发和衣服上都有冰霜。

“护送太子的遗体,用官冰保存,也属平常。”张胡不明白郑茅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

“太傅可能已经忘了。”郑茅说,“今年三月,各地的官府都上报过同一件事情。”

张胡顿时想起来,在三月的时候,各地郡守冰政都上报过一桩蹊跷的事件,就是各地的冰窖存冰都在地下融化,因此无法进贡当地鲜食。也就是说,赵国也一样,并没有官冰来保存太子的遗体到洛阳。而现在正是酷暑,太子的遗体上却有冰霜。

郑茅用银匙在太子的耳孔内掏了一下,太子的耳廓已经缩成了一团。郑茅取出银匙,递到张胡的眼前。张胡明明白白地看到银匙上有一颗冰粒。

“太子是被冻死的?”张胡惊愕地看向遗体。太子的嘴巴微张,是一副笑容;再仔细观察,太子上身的衣服已经被扯烂。

“廷尉周授告诉我,冻死的人,在死前会感觉燥热难耐,”郑茅向张胡解释,“因此十有八九会将衣物扯烂。而且牙齿也会变成黑色。”

张胡身上一阵冰冷,现在是五月酷暑,燥热不堪。可是太子竟然是被冻死的。

郑茅冷眼看了看张胡,将手指伸进太子遗体口中,然后慢慢地捏了一块白色的冰块出来。南殿内顿时一阵冰冷的阴风刮过。

“这是太子死前,身上的寒气聚集在喉咙中聚成。”郑茅眼睛盯着张胡,“五月天气,太子冻死在邯郸内城,又有一辆穿过城墙,在水面上行走的马车出现。太傅还不相信,天下有刺客,身负妖术,杀了太子吗?”

张胡即便内心不愿相信,可是这诡异的情形,也无法解释。只好问郑茅:“为什么刺客要用这种方式刺杀太子?”

“太傅可以再想想。”郑茅提示张胡,“是什么样的人,不能用兵器斩杀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寻遍天下,招揽这种妖人刺杀太子?”

“这是诛杀天子血脉的方法,”张胡身体僵硬,“天子之血不得淌于地下。刺客是受皇族指使。”

郑茅摊开双手,“如太傅愿,等陛下炼成鹿矫后,由陛下定夺。现在只能继续等待了。”

张胡镇定心神,说:“老臣懂大司马的意思了。”

郑茅暗示张胡的意图,张胡不敢多想,这般死因,让景朝天下诸王都陷入了刺杀太子的嫌疑。

翌日正午,景朝张布公告,中郎将蒋宠与赵王姬瞬、赵国相令狐绾密谋刺杀太子。赵王姬瞬已畏罪自尽,削夺王爵。太傅张胡、廷尉周授,监斩太子护军蒋宠、赵国相令狐绾于洛阳桥头。洛阳百姓纷纷围观。

还有一日当今圣上姬望炼丹鹿矫出关,张胡和郑茅将禀告太子真实的死因。而张胡已经隐隐觉得,太平了六十年的景朝,可能又要陷入皇位争夺的纷乱。天下百姓都以为当今皇上英明图治,龙体安康。可是张胡十分清楚,皇帝吃了十几年的金丹,离死期已经不远。现在太子遇刺,诸王都要重新争夺太子的位子。

《景策》记载,泰朝因嫡传暴虐终致覆灭,故景朝太子由历代皇帝在藩王公子中钦定,不得由皇帝亲子继承大统。有违背者,天下共击之。此为景高祖皇帝白马之盟。

同样是《景策》中记载,至阳六年五月廿四日,也就是谋逆刺杀太子的中郎将蒋宠和赵国相令狐绾在洛阳桥上被斩首的那天正午,在蒋宠和令狐绾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日光突然闪耀一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失明片刻。转瞬之间,蒋宠和令狐绾的人头从洛阳桥头滚到桥边的泥土上。

在众多看热闹的百姓中,只有一个年轻人的眼睛没有被日光闪耀。他看到赵国相令狐绾的头颅滚落泥土,面孔朝天的时候,突然咧嘴微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阖上双眼。

洛阳皇宫北侧芒山上安灵台梁显之,也在同一刻关注到这个太阳闪耀的现象。梁显之用黑色晶石横在眼前,查看太阳。随即驾车赶往太傅府。

张胡正在忧心太子遇刺将会导致天下诸王纷争,听说安灵台梁显之求见。立即让下人将梁显之引进内室。

梁显之是景朝安灵台,地位与太傅相等。两人相见本来需要一番客套,不过他们是多年的好友,也就免了这些繁文缛节。梁显之没有废话,告诉张胡,有一颗飞星出现,现在隐藏在太阳光芒之中,微不可见。

张胡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飞星掠日,真的就能有什么预兆。对飞星掠日并不介意。

梁显之拿出携带的两卷安灵台书简,放在张胡面前案几上摊开,张胡看见两卷书简的题签,分别是《泰策末卷》和《景策首卷》。张胡是太傅,景朝太史令本就是张胡的下属,因此景朝纂修的史籍图册,张胡几乎都曾一一过目,可是面前这两卷书简,张胡却从来就没有见到过。

安灵台梁显之只好告诉张胡,若非当今圣上不理朝政,他也不会把只有皇帝能够查看的安灵台收藏的《泰策》和《景策》拿出来给张胡。

张胡听梁显之说得如此郑重,连忙把书简阖上,告诉梁显之:“既然这只能由圣上查阅,我就不破坏规矩了,等圣上明日丹成出关,你再入宫晋呈圣上不迟。”

梁显之苦笑,“太傅觉得圣上还会看这种书简吗,就算是他看了,他会理会吗?到时候,这两卷书简还不是会落到郑茅的手里。”

张胡知道梁显之说得不假,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也不愿意让郑茅知晓。这也是梁显之直接来找自己的原因。

见张胡还在犹豫,梁显之只好说出安灵台收藏书卷的缘由。原来历代的安灵台不仅仅是替皇室观察天象,修订黄历,推演五德,而且还有一个十分隐秘的职责,就是记载太史令正史不能收录的历史。

张胡听到这里,不免好笑,天下发生的事情,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竟然还有别于太史令修史的文献记载。

安灵台梁显之看见太傅张胡十分不屑,于是问张胡:“太傅可曾听说过当年泰朝国师篯铿?”

张胡心中一凛,昨日与郑茅在南殿,在郑茅的暗示下,他曾想到这个叫篯铿的骗子方士——在张胡的心中,天下所有的方士、术士都是掩人耳目,妖言惑众的骗子。

梁显之又问张胡:“那太傅是否听说过景朝的开国国师张道陵?”

张胡心里的轻蔑,显示在脸上,张道陵是景高祖皇帝的谋士,也是记载于官史中的人物。这两个术士,在安灵台梁显之的口中似乎特别重要,竟然一再提起。

“张道陵是高祖皇帝的谋士,有辅立大景的功劳。”张胡这么说,已经算是十分给前人留颜面了,“可是那个叫篯铿的泰朝国师……一个活了两百岁的方士,我实在是无法相信。”

“如果下官告诉太傅,”梁显之说,“那个叫篯铿的方士,到现在还活在世上。太傅该怎么想?”

“那肯定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张胡开始摇头。

“那我再告诉太傅,”梁显之又说,“那个叫篯铿的方士,在晋见前朝泰武皇帝的时候,自称已经六百岁,太傅是否更加认为,是方士的胡言乱语?”

“这还需要问吗?”张胡忍不住笑起来,“梁公,太子遇刺,国本动摇,我实在是没有时间跟你讨论这种虚诞无稽的传说。”

“可是关于篯铿的记载,都在《泰策》之中。”梁显之说,“太傅是不相信安灵台收藏的《泰策》了?”

“这种荒诞不经的前朝书简,也只有笃信鬼神的前朝当作宝贝流传。”张胡摆手,“我绝不相信。”

“那么这本《景策》呢。”梁显之说,“《景策》是景高祖皇帝立朝之后所录,里面清楚地记载,那个篯铿并没有死。”

张胡还在犹豫。梁显之把《泰策末卷》和《景策首卷》的书简展开,摊在张胡的面前,张胡清清楚楚地看到两册书简的最末端,都有传国玉玺“宁寿永昌”四个字样。“昌”字缺了一角,的的确确是玉玺皇印!

泰、景两朝历代皇帝都认可的历史。张胡实在无法再冷言嘲讽。

“当真有活了八百岁的方士?”张胡从内心里无法接受这件事情,“我难以相信。”

“依太傅所见,前朝泰武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梁显之又问。

“东临沧海,灭瀛洲海贼。南征蛮夷,平定百越。西出沙海,杀匈奴右贤王须不智牙,匈奴左贤王被泰武皇帝英武慑服,率领部落十万人入中原称臣。匈奴元气大伤,至今不敢南下。”张胡停顿了一下,“泰朝鼎盛之时,内政昌明,天下安定。前朝泰武皇帝的功绩,不用你来问我,即便是大景历代圣帝,也对其十分的佩服。当年景高祖得国后,曾经说过,如果是泰武帝在世,他绝无可能取代泰朝,因此下令保留各地泰武圣帝的祭祠,这也是高祖皇帝仁厚之处。”

“那太傅认为,您与泰武皇帝孰为高下?”恼怒于张胡对安灵台藏书简的轻慢,梁显之已经不再客气,语气咄咄逼人。

张胡连连摆手,“我一个凡人,怎么能和泰武帝这样的天子相提并论。这不是折煞我的性命吗?”

“可是泰武皇帝任用了篯铿,并且让篯铿当上了泰朝国师。”梁显之两眼盯着张胡。

张胡无话可说。

“太傅!”梁显之的声音突然提高,用手按住书简,“太子遇刺,飞星掠日,都与这个叫篯铿的方士有关。到现在,太傅还不肯破除偏见,看看这两本书简的记载吗?”

张胡双手颤抖,轻轻抚摸这两册书简,脑袋还在微微摇头,“真的有关?”

“《泰策》末端记载。”梁显之说,“当飞星掠日之时,就是篯铿与八万鬼兵重现天下之日!”

梁显之告辞后两个时辰,太傅张胡,还不敢翻开《景策》与《泰策》两册书简。因为他知道,当他看过这两册书简之后,可能会掌握了泰、景两朝最不能示人的秘史,也可能被满篇记载的胡言乱语,扰乱他的判断。

干护带领沙亭的百姓四百六十六人,行走在沙海边缘,前方已经有了连绵的灌木陆地。沙亭的百姓大半没有见过这么广袤的草地,都露出了十分惊异的神色,把一天之前哀伤的情绪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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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走出沙海,沙亭百姓已经死了五个人,一个幼儿,一个壮年,三个老者。每一个都是干护熟悉的乡邻。沙亭人丁稀少,在沙海中抱团共同残喘了三百年,相互之间宛如血脉相连。干护也不例外。

死去的壮年是干用,干护的弟弟。投井而死。

迁徙队伍出发的第二天,一个幼儿死了。亭民夜间驻扎的时候,幼儿走失,壮丁寻找了半夜,也没有找到。第二天在行进的路上,发现了幼儿的尸体,幼儿的肚子被掏空。看来是幼儿夜间在驻营外便溺,遇到了狼群,来不及呼救,就被狼咬断了脖颈。然后被群狼吃了内脏。

三个老者中,有一个是幼儿的祖母,幼儿的父母早逝,由祖母抚养,孙子死了,祖母也就失去了跟随沙亭亭民辗转千里的勇气和希望。在发现幼儿尸体后不久,就把自己吊死在骆驼的辔绳上。

还有两个老者,本来就已经身患重病,经不起在沙海里行进的煎熬。

干用、刘井儿、刘杨氏、赵姜氏、熊仲太爷,五个人的名字,干护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现在沙亭百姓只剩下四百六十六人,每个人的名字干护都清清楚楚。干护不知道当整个沙亭迁徙到巫郡的时候,还能剩下多少人。

而那些在路途中死去的人,名字也会在干护的心中慢慢遗忘。就跟沙海中的风暴,把能够看到的一切都卷过,只留下一片贫瘠的砂砾。

安葬好了五个去世的亭民,干护现在带着沙亭百姓终于走到了沙海边缘。即将进入雍州的地界,然后转而向南,从陈仓越过秦岭,进入汉中。

崔焕即将在雍州边界,与雍州凤翔郡的郡簿交接,然后独自返回定威郡。他的监护职责最多还有五天就完成了。

眼前的大片草地,即便是最见多识广的干护,也没有见过。干护怎么也无法想象,在土地上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草地,无人照看,也无人灌溉,就这么蓬勃生长。沙亭百姓的骆驼和马匹再也不用挨饿了,没有人阻拦牲畜在草地上啃食。这些马匹和骆驼,从没有这么放肆地吃过新鲜的青草。有一刻,干护在心里暗自庆幸,龙井干涸,或许能让沙亭的百姓比在沙亭更加容易生存。

可是沙亭毕竟是故土,沙亭亭民再也回不去的故土。干护回头西望。在定居巫郡三百年后,是否还有亭民记得自己是来自沙海中的哭龙山,哭龙山里曾经有一口龙井?

就如同沙亭百姓,记不住自己三百年前的北护军祖先,从中原各地征调而来的根源一样。

树长在干涸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三百年,现在却要连根拔起,安放到两千里之外的西南。干护此时不会知道,沙亭百姓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一片土地能让他们立足。等待沙亭亭民的,将是永远的漂泊不定,无尽的战争和挣扎,以及惨烈的死亡。如果现在干护知道这个结局,他可能会立即带领沙亭亭民,留在沙海,安静地渴死、饿死在哭龙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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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现在干护还不知道。也就是这个不知道,会让大景帝国乱世中出现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一支足以左右天下的军事力量。然而,对于沙亭百姓而言,这终将是一个永远都走不到头的噩梦。

监护沙亭迁徙的崔焕,一路上对陈旸父子三人格外感兴趣,这一点让干护十分焦虑。对陈旸的来历,干护一直都抱有疑虑,沙亭收留他们,初衷只是缺少人丁。可是现在,陈旸身上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干护总觉得他可能会给沙亭带来巨大的困境。好几次,干护都想让陈旸带着两个儿子离开迁徙的队伍,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陈旸父子三人,已经是沙亭的亭民了,沙亭干家,世世代代,从来没有抛弃过一个活着的亭民。这就是沙亭为什么在极度干旱的哭龙山下,三百年顽强生息的原因。

如果陈旸是中原某地大户的逃奴,崔焕一旦查实,干护将会被连坐。如果干护被连坐受刑,这些沙亭百姓将再也没有亭长守护,而没有亭长带领的百姓,会不会在两千里的路途中,被人任意宰割?干护心脏一阵紧缩。不行,绝不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干护决定,进入雍州之后,一定要带着亭民加快迁徙的速度。离开凉州越远越好。似乎这样就会躲避崔焕对陈旸的威胁。就如同横亘在大景帝国中央的秦岭,能够把凉州的政令阻隔一般。

至少干护,现在也只能想到这个境地。

乱世之中,生存比死亡更加艰难。

沙亭的亭民在干护的率领下,到了凉州与雍州的交界处,定威郡郡簿崔焕的职责就完成了。前来交接的是雍州凤郡郡簿蒯茧。蒯茧将接受监护沙亭移民的任务,穿过汉中,与蜀地的益州郡郡簿再行交接沙亭军户。

蒯茧与崔焕各自是凉州和雍州的世族子弟,同一年被举荐入洛阳,同时在龙殿得官。旧交来访,蒯茧提前到了凉州与雍州交界的渭亭等待。当沙亭亭民到了渭亭,蒯茧设宴,热情迎接崔焕到亭馆里叙旧。沙亭的百姓则在亭馆之外驻留。

干护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当沙亭亭民到了渭亭的时候。前来的蒯茧,只是匆匆和崔焕交接了官文和人口籍册,整个过程,蒯茧都没有看干护和沙亭亭民一眼。并且,让干护更忧心的是,蒯茧竟然带了一百名军士来监护亭民。

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干护一直担心的事情现在露出了端倪。

沙亭亭民是前泰朝的遗民,一直没有入录过景朝的百姓户簿。在此之前的两百年,这是沙亭不用缴纳赋税的原因。可是现在,沙亭亭民转入了军籍,变成了大景的军户,地位已经低于景朝的百姓。定威郡的官员倒还罢了,可是在雍州官员的眼中,沙亭的亭民不过是一群军奴而已。

干护站在亭馆之外,看着凤郡过来的军士,驻扎在沙亭亭民以西,渭河旁河滩的官道两边,饮酒作乐。干护看了很久,才明白是凤郡的郡簿担心沙亭亭民逃回凉州,因此隔绝了道路。而亭民围聚在火堆旁,吃了随身的干粮,安静地坐着。在寂静的黑暗里,一阵西风吹过,火焰的光芒闪烁在亭民的脸上,摇曳不定。隐约有人开始唱起了牧歌,歌声开始很低,接着就有人开始附和,苍凉的歌声越来越大,渐渐压住了凤郡军士的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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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低级士官骑马来到一个沙亭亭民的火堆旁边。干护不知道他过来做什么,向这个士官走过去,想问问他有什么吩咐。还没有走到这个士官的身边,就看到他用马鞭朝自己侄子干奢的脸上抽了一鞭。

沙亭百姓的歌声顿时停止。当干护走近,侄儿干奢捂着脸,仰头对向骑在马上的士官。士官命令干奢坐下,可是干奢仍旧直挺挺地站立。

士官举起马鞭,又要抽下,马鞭被人攥住。沙亭的亭长干护用手拉住了马鞭。

“流民是要造反吗?”士官问干护。

“我们不是流民。”干护说,“沙亭亭民。”

士官神态傲慢,“我见过的流民多了,全部都跟你们一样的德行,一有机会,你们就会四处逃窜,杀人越货。”

干护看见自己的侄子干奢一只手捂着脸部,额头上的鞭痕在火光下清晰可见。士官大声喝道:“反了吗?”

干护松开手中的马鞭。不过凤郡的军士已经拿起了兵器,混乱地冲向沙亭亭民,军士分作十人队,将沙亭四百多人二十个火堆隔断,每个军士的军刀都已经出鞘。

沙亭亭民大半是老弱妇孺,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这种情形,空气中一片死寂,火堆里干柴爆裂的声音都能听见。一个小孩哇地哭了一声,立即戛然而止,干护闻声看去,一个母亲正在用手把小孩的嘴巴捂住。

士官看见沙亭亭民都已经被军士控制住,骑着马围着干奢转了一圈,用马鞭指着干奢,“酉时已过,不得喧哗。你带头喧闹,是不是想流窜造反?”

干奢的眼神怨毒。干护对士官解释:“他是我的侄子,因为父亲刚刚去世,心情悲伤,忍不住唱了几句。我们沙亭百姓,的确不知道宵禁一说。”

“这里已经大景的地界,”士官在马匹上更加傲慢,“不是你们泰朝遗民的沙亭。到了这里,就要遵从大景的法度。”

干护也无法辩解。士官对着身边的一个军士说:“两人冒犯宵禁,各自受十鞭。”

军士拥上来,捆了干护和干奢,就要行鞭刑。干奢扭头对着干护说:“叔叔,我们回去吧。”

干护没有回答干奢,他知道,沙亭肯定是回不去了。

干奢和干护各自被绑在马匹上,被凤郡军士用马鞭抽打,一鞭下去,沙亭亭民都纷纷惊呼起来。当抽到第三鞭,崔焕和蒯茧已经赶到,止住行刑的军士。士官向蒯茧告知了缘由。蒯茧没有言语。崔焕劝告蒯茧:“沙亭亭民从没有离开过沙海,还不知道大景宵禁的法度,是我没有告知他们,今天就放过他们吧。”

蒯茧想了一会儿,让军士解开干护叔侄。干奢被松绑后,看着士官,“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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