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丹室,国师周授与令丘山支益生觐见圣上。周授神色严肃,跪拜下来,向圣上禀告:“蜀军在白帝城与楚王交战,楚王大败。据臣下所知,蜀军中有一个叫任嚣城的术士,用木甲术的铁锁横江和飞火珠将楚军全部歼灭。”
“楚王也战死在军中?”圣上焦急地问道。
“楚王殿下并未被蜀军所获,至今下落不明。”支益生犹豫片刻,“飞火珠木甲的火术霸道异常,如果楚王殿下死在乱军中,找不到尸体,也是情理之中……”
“姬匡是朕的嫡亲,幼时与朕同寝同食,”圣上咳嗽起来,“在洛阳长到十六岁才去往楚地就国。不料十三年前一别,竟然成了永诀。”
周授声音低沉:“楚地还没有举丧,陛下不用太过伤心。或许楚王殿下在亲卫军的保护之下,已夺船东下。”
“蜀军的那个任嚣城,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圣上询问支益生。
“姑射山治镜阁的任嚣城,他的先辈风紫光,当年为景高祖建造了四座龟甲,击溃了长安泰殆帝的守军。”支益生回答。
“击溃长安的守军……不!”周授双手合拢,“应该是把拱卫长安城的泰朝西镇龙兵杀得片甲不留,长安城城墙如同沙堆一样崩塌!如果不是篯铿引导九水入城,并用土术将长安城地陷七丈,泰殆帝连逃出长安的机会都没有。我已经看过了《景策》。”
“长安之战,是景高祖第一次击败泰殆帝,当时天下所有人都认为长安城坚不可摧,景高祖无异以卵击石,只是没有想到景高祖身边的谋士张道陵,已经招揽了四大仙山的门人。”支益生看来对当年的往事非常清楚。
周授说:“确有其事。风紫光当年建造的四座巨型龟甲,堪称陆战最强。当时木甲战车从东、南、西、北四方攻打泰朝都城长安,风紫光、师乙、龙武钗、郭喜四人分别站立在一座龟甲之上,从四个方向同时攻陷长安城墙,逼入未央宫。长安一战,是景高祖与泰殆帝之间,战局形势扭转的关键一役。高祖九年,高祖皇帝占据长安之后,泰朝军势就此式微,泰殆帝率领残军东引,退踞彭城。”
支益生说:“高祖十年,景高祖在长安登基称帝,国号‘大景’,改年号‘乾元’。此时大景已占据雍、豫二州,臣服凉、益,以四州之势,统领河内以西之地。”
“正是如此,”周授点头,“乾元初年,泰殆帝退踞彭城,天下仍有豫州以东,幽、扬、青、荆、兖五州追随泰殆帝,这五州都是天下富庶之地,如不是泰殆帝暴虐无行,高祖的势力仍不足以倾覆泰朝。”
支益生向周授拱手,“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高祖战略与汉祖刘邦一般无二。而泰殆帝龟缩彭城,景、泰之间的局面,也与当年楚汉相争的形势并无不同。泰殆帝从高祖十年在长安一战失败,东守彭城开始,就已经注定要走上失败的道路。”
周授嘿然,脸色却并不认同。
“国师和支先生所说的龟甲,已经是百年前的物事。”圣上半躺在龙椅上,招呼中官曹猛过来。曹猛将圣上扶起,圣上身体虚弱,倚靠着曹猛说:“卧龙的木甲术失传已久,难道姑射山的任嚣城,能够在蜀地建造出龟甲来?”
“臣认为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支益生向圣上参拜,“建造龟甲的木甲术,之所以长久未现于天下,是因为姑射山卧龙并未下山。现在任嚣城投奔蜀王,以蜀王治国之精干,龟甲应该已经在建造之中。”
周授拱手:“木甲术龟甲虽然无坚不摧,移动迅速,但是毕竟要由法术高强的术士来驱动,因此蜀王麾下最令人忌惮的不是龟甲,而是任嚣城。”
“国师有办法行刺任嚣城?”圣上探头询问。
“臣下已经尝试过两次。任嚣城是姑射山贤人,”周授摇头,“刺客法术有限,不足以成功,反让任嚣城更加防范森严。”
“此事不责怪国师,”圣上轻声说,“四大仙山的贤人,怎么可能轻易被刺。不过对此人,朕却以为不必多虑。”
周授和支益生同时抬头,看向圣上,“陛下另有良策?”
“蜀王姬梁表面宽厚,内心却猜忌甚深,以任嚣城之威武多谋,必不会得到蜀王的信任。”
周授和支益生二人虽然对圣上的判断不以为然,却也无言以驳,只能同时说道:“圣上英明。”
圣上沉默一会儿,又问:“齐王的军队,是否已经从上党郡开赴井陉口?”
“没有,”周授回答,“虽然代王的军队南下,可是齐王并未慌乱,只是派遣了大将赵牧领军一万北上拒敌,现在应该在距离井陉口五十里的乐平郡驻扎。”
“井陉口易守难攻,”圣上气喘吁吁,“代王治军平庸,只能在齐王后方略作牵制而已。代王既然已经得了赵地,他到井陉口也就到头了。”
“使者已经面见代王传递圣意,把赵地封给了代王,”周授说,“代王只要控制赵地,切断齐王后方补给,齐王就不敢轻易率军西进。”
“代王能否守得住井陉口也未可知……”圣上突然一阵猛烈地咳嗽,“不如让郑茅联络齐王,令齐王从洛水西渡,与蜀王在长安交战。”
“陛下万万不可!”支益生大声说,“蜀王与齐王皆为豺狼,齐王虽然以太子名义西进,实则窥觑洛阳。如果两军会合,齐王与蜀王结盟,蜀齐势力联纵,放眼大景天下,将无人能够抵挡。”
圣上仍旧不断咳嗽,脸颊赤红,但是眼神却十分严厉。
支益生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冲动说出这番话来,让圣上知道自己对太子姬缶遇刺一事有所怀疑,认为太子被害可能并非蜀王指使。
中官曹猛轻声对周授和支益生说:“陛下身体欠安,今日议事就到此为止吧。”
周授和支益生告辞退下,看见曹猛把圣上搀扶到丹炉之下,丹炉的火焰仍旧在燃烧。
两人退出丹室。
支益生问周授:“圣上为何还在炼丹?事到如今,圣上还未省觉修炼鹿矫的弊端吗?”
“圣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炼丹是他唯一的希望。”周授叹息,“只有如此,圣上还能抱着一丝生机,才有在这大厦将倾的时刻,勉力维持的信心。”
“国师认为,齐王的大将赵牧,能否占领井陉口,击退代王,收回赵地?”支益生问。
“代王如果熟稔兵法,就一定会坚守井陉口。”周授说,“我相信他能够看到这个关节。”
“如果坚守不住,又待如何?”
“齐王击败代王,不仅收回赵地,代地也将落入他的囊中,”周授叹口气,“那么天下就是蜀齐相争,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下却认为,如果齐王击败了代王,反而能将蜀王和楚王的锋芒引向齐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在暗中支持齐王?”周授大惊,“这种事情,为什么不与我商量?”
“下官没有与齐王联络。”支益生说,“可是单狐山的少都符已经被齐王笼络,现已离开洛阳,奔赴上党郡。”
“就是齐王的那个使者?”周授大悔,“早知如此,我应该把他羁押在洛阳。”
“已经迟了,”支益生额头冒出冷汗,“少都符已经走了两日,现在应该已到上党。”
上党郡城郭建立在太行山最南端的高峰丹朱岭绝顶。丹朱岭以西是长平一带的平原,北方和东方各有两条太行山的余脉连接丹朱岭。齐王姬冲已经率领大军在此镇守数月。
上党郡之北方山脉的长城是战国时期魏国修建,东方长城是战国时期韩国建造。现在这两条连绵在太行上的长城,成为了齐王调动兵马和粮草的通道。
少都符走在上党郡的城墙上,看见齐地和赵地征召的士兵,仍在陆陆续续地从北方和东方上的长城到达。有了这两条运输的通道,齐王的兵马正在源源不断地会师。
少都符离开齐王去往洛阳不到一月,现在回到上党郡,齐王的兵马已经从六万膨胀到了十六万。
十六万兵马聚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特别是在上党郡这种高山之地,各路追随齐王的兵马,拥挤在上党郡四周,军队的调动十分困难,而且还需要庞大的粮草补给……
如果齐王不在短时间内引兵西进,这些来自赵地和齐地的队伍,就是随时会变乱的隐患。
少都符既然能想到这点,齐王应该比他更加焦急。
少都符走向上党郡城郭内的后羿射日神殿。相传当年金乌十兄弟齐聚天空,大地焦枯,后羿射下九只金乌,被后世称呼为“大羿”。而后羿射日的地点就在如今上党郡丹朱岭绝顶,也就是现在后羿神殿的位置。齐王进驻上党郡后,没有居住在上党郡的内府,而是将王帐设在后羿神殿,以显示齐王的威严。
少都符作为使者回来,齐王已经在神殿内等候。
齐王年近五十,身体魁梧,面色赤红,髯须刚硬,穿着青色的长袍,坐在大殿内后羿神像之下。
少都符走过齐王内臣,到了齐王面前,向齐王叩首。“洛阳城内,大司空张胡的地位岌岌可危。”
“孤已经知道了。”齐王的声音洪亮,在大殿内回绕,“三公失势,现在做主的反而是廷尉周授。”
少都符点头,“圣上并未昏聩,在皇宫内招揽了道家术士首领,将国师滕步熊拿下,大司马郑茅的兵权已经被削夺,大司空张胡也无计可施,在府中忍隐。”
“那么孤与太傅张胡之间的约定,已不可行。”齐王恨恨地说,“周授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是一定不肯让孤率军通过洛阳城南,奔赴长安了。”
“周授的来历非常,”少都符说,“殿下之前小看了此人。”
“孤也知道,圣上册封周授为国师,地位反而超过了三公;而且天下道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龙虎天师张魁将要统领天下道家门派。张魁是五斗米道后人,孤早已知晓。只是廷尉周授,此人一直默默无闻,竟然凭借圣上在内宫的政变,突然崛起,他一定大有来头。”
“周授是诡道传人,”少都符慢慢地说,“可能是当年淮阴侯一脉的后人。”
“那可真是巧了。”齐王大声说,“两个齐王,可是要在大景的天下分个胜负。”
楚汉相争的时候,淮阴侯韩信曾被刘邦封为假齐王,后封齐王,这个典故大家都是知道的。
“周授一直都是圣上安插在张胡身边的耳目,”少都符说,“没有他的布置,圣上也无法一举在内宫政变,将三公压制。”
“不让孤通过洛阳城南,攻打蜀王,就是这个周授的意思?”齐王握紧拳头,狠狠砸在长案上。
“其实殿下也明白,”少都符说,“这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不让我去长安,击杀蜀王,”齐王恨恨地说,“分明是偏袒蜀王,不让孤为太子报仇。”
“殿下,太子遇刺一事,下官在洛阳城内所闻,可能并非是蜀王所为。”少都符鼓起勇气说道。
“不是姬梁还能有谁!”齐王喝道,“天下谁人不知,蜀王要把自己的世子姬康推举为皇储,因此杀了我儿姬缶。”
少都符沉默,这一点,实在是无法辩驳。太子姬缶死后,皇储之位,只有蜀王世子姬康最为合适。
“楚王逆流而上进入蜀地,已经败了,”齐王的声音小了一些,“看来是受圣上的派遣。楚王现在可能已经死于乱军之中。”
“楚地广阔,齐王有没有想过南下颍川,过南阳,直入樊城,抢在蜀王之前占据荆州,统领楚地?”
“晚了。”齐王摇头,“孤本有这个打算,正要举兵南下,不料代王背后发难,占据了赵地,现在已经陈兵井陉口。孤若南下,代王的军队就会从井陉口出兵,占据整个豫州,与洛阳北军会师,隔断孤与齐地之间的粮草联络。”
“殿下不掠楚地,”少都符失望地说,“一旦蜀军顺流而下,占据荆州,以蜀王的声势,殿下就难以争锋了。”
“蜀军的主力在雍州长安,暂时还腾不出兵力攻占楚地。”齐王摆摆头,“偏偏孤要有这个时机,代王姬房这个碌碌无为的昏王却突然南下夺了赵地。这绝不是代王能把握的战局之势。”
“殿下的意思是,更有高人在暗中谋划?”
“希望不是如今得势的国师周授,”齐王说,“如果此人有这等能力,就是孤识人不明了。”
“楚王是圣上的嫡亲,受了圣上嘱咐攻打蜀地,”少都符说道,“的确是在情理之中。可是代王突袭赵地,牵制殿下,又该是谁的主意呢?”
“姬房当年夺嫡不成,被圣上贬到代地,”齐王说,“绝无可能在这个时候,与圣上联手。”
少都符想了想,“下官认为,如果不是圣上指派,那么代王身边一定有高人辅佐。”
齐王问:“任嚣城在蜀地,支益生在洛阳,你在孤身边,还有一个徐无鬼,难道去了代王身边?”
“听说徐无鬼在蜀地出现,”少都符说,“可能已经归顺了蜀王。”
“蜀王!”齐王大怒,“必定是他!姬梁为了不让孤与他在长安交战,就遣人通告代王,一定许诺了巨大的好处。”
“如此推测,也只有蜀王才有这个动机了。”少都符口中附和齐王。但是内心里仍旧有谜团未解。
“依你之见,孤下一步该如何定夺?”齐王垂问少都符。
“击退代王,”少都符果决地说,“重夺赵地,一鼓作气将代地拿下,以大景半壁江山为后方,从长计议。”
“那太子遇刺的冤屈,难道就此了结?”齐王的须眉扬起,“从长计议?孤等不了这么久。”
“太子已经仙去,”少都符说,“鬼治在即,天下危急,殿下当以辅佐大景为重,徐徐图之。”
齐王哼了一声,“代王占据井陉口,易守难攻,孤只能派遣大将赵牧去乐平郡与代王对峙,阻拦代王南下。孤决定一月之内,强行通过洛阳,逼迫圣上和周授打开龙门关隘。让我西去长安。”
少都符知道齐王心意已决,无法劝阻。平心而论,齐王的战略也是无奈为之。代王占据井陉口,即便是齐王率军十万攻打,也不确保能一举拿下,而如此一来,就给蜀王占据楚地留下了时间。齐王的十几万军队长期驻守上党郡,赵地已经被代王占据,粮草不通。如果齐王辗转豫州退回临淄,那么召集起来的军队,必将军心散乱,很难再次起兵,与蜀王争锋,蜀王如果挺进洛阳,控制大景皇宫,齐王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下场。
那么齐王只有一条路,就是立即奔赴长安,与蜀王一决高下。才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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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都符叹口气,“下官还有一个计策。”
齐王冷冷地说:“讲。”
“井陉口并非不能一举而下,只是机会渺茫。”
齐王看向少都符,“只要有万一的机会,孤就愿意一试。”
“太行山之下,有一条地下古道,本来是道家术士的道路,能将二十日日程缩减为七日,”少都符说,“如果派遣一队奇兵,从古道穿越太行山,绕过井陉口,从井陉口后方攻打代王,与赵牧将军南北夹击,井陉口一日即可攻下。”
“虽然机会渺茫,但也可以一试,”齐王并不以为意,冷淡地说,“孤准你带领军士通过太行山古道,突袭井陉口以北。你需要多少军士?”
“五百人即可。”少都符说,“古道狭窄,人多了,反而会延缓速度。请殿下告知赵牧将军,在七日内逼近井陉口,当看到井陉口后方升起狼烟,那就是我已经带兵过了古道。”
“孤准了。”齐王说,“但是无论井陉口是否能攻下,孤绝不引兵后退,一定会在二月陈兵洛阳南的龙门关。以全军之力通过龙门,奔赴长安,亲自为太子姬缶报仇。”
上党郡的地牢在东方长城的一个烽火台内。这是战国时期韩国修建的长城,烽火台破烂不堪,中央巨大的铜盆已经残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锈蚀斑驳。秦朝统一天下之后,这段长城就已经失去了作用。几百年来,风吹雨淋,无人修缮。
若不是齐王利用这段东方长城,作为兵马粮草的通道,这个烽火台将会继续无人问津。
妫辕的双手双腿被绑缚在烽火台内的铜盆架上已经六日了,把他关押的齐王士兵,似乎忘记了烽火台里还有一个人。当然在齐王士兵的眼中,这个揭族的高大汉子,根本就不能算作人。
幸好清晨时分,丹朱岭上下了一点小雨,雨水落在残缺的铜盆上,从破损的边缘滴落下来,妫辕仰头,勉强用嘴承接滴下来的水珠,得以不被渴死。但是妫辕明白,自己可能就要被饿死在这个废弃的烽火台里。齐王的军队已经彻底把他遗忘。
妫辕不知道跟随自己投奔齐王的揭族兄弟,现在在什么地方,可能已经被齐王属下军官折辱致死。
妫辕不知道听从少都符的主张投奔齐王,是不是自己犯下的错误,可是继续留在洛阳,妫辕也知道,那如同猪狗一般的生活,也不是自己所愿,还不如现在这样死了痛快。
烽火台外吹过一阵风,风中夹杂着烹羊的香味,一定是有齐王的高级军官路过了,普通的士兵没有吃羊肉的资格。妫辕想到,一定是又有从东方齐地调度来的军队到达了上党郡,根据能吃上羊肉的军阶推断,可能这一支队伍,至少有五千人。
妫辕心里苦笑了一下,自己即将饿死在这个烽火台里,却还在计算有多少军队赶来与齐王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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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的香味越来越近,妫辕的腹中更加饥饿难耐,心想即便是自己马上被处死,死前能吃上一口羊肉,也不枉此生。
上一次吃到羊肉是什么时候?妫辕仔细地回忆,很快想起来了。那时候他七岁,身材却比汉人的成人还要高。父亲妫骆给当时还只是中书侍郎的张雀大人养马,母亲在张雀府内做下等的帮厨。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圣上登基,张雀的兄长张胡被升任为大司徒,位列三公。张雀府内一片欣喜,大摆筵席。在筵席上,张胡告诉张雀,他一定要在五年内,让张雀坐到大司空的位置。洛阳张氏将成为大景帝国最为显赫的高门。
妫辕当时因为受了张府门监的责罚,胳膊被打断,父亲妫骆草草给他接上断骨,在柴房里休养,不敢出门。
到了夜间,躺坐在柴房的妫辕,忽然闻到一股美妙的香味,从柴房外飘来,越来越近,这是妫辕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世间最浓郁的香气。门开了,妫辕的母亲悄声走进柴房,从怀中掏出一条羊腿,递给妫辕。妫辕这才知道,原来羊肉的味道是如此的诱人心魄。
这是妫辕这辈子第一次吃上羊肉,也是最后一次。一条羊腿看起来很大,可是吃起来,肉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妫辕吃完之后,看见母亲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这才注意到,母亲在不停地吞咽口水。妫辕惭愧地把羊腿骨递还给母亲,母亲用舌头舔了一下羊骨头,笑着说她也算是吃过了。有个老妈子在柴房外呼喝母亲,母亲匆匆站起,交代妫辕把羊腿骨埋在花园的泥土里,然后就走出柴房。
妫辕当时心中暗自发誓,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偷偷地进入厨房,替母亲偷一条羊腿。可是这个心愿永远都无法完成了。
妫辕又想起,自己找到皇宫秘道之后,曾经偷过十几头鹿尸出来,可是那些鹿肉因为曾经被圣上用于炼丹,肉质十分古怪,毫无鲜美的滋味。
即将饿死的妫辕,实在是无法不去回想食物。可能这就是临死前的幻觉,让他想起这辈子最美好的事情吧。
羊肉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妫辕不免绝望,可能自己永远都无法再尝到羊肉的味道。妫辕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当少都符拿着烹熟的羊腿走进烽火台的时候,妫辕觉得少都符浑身发散着光芒。
直到少都符解开了妫辕身上的绳索,妫辕三两口吃完了羊腿之后,妫辕才问少都符:“这是真的吗?”
少都符笑着说:“幸好我及时赶回,不然你的性命就被我葬送了。”
“我的兄弟们呢?”妫辕问。
“都在山下,”少都符说,“我已经将齐王麾下所有的揭、抵、羌族人都收拢在一起。”
“你要做什么?”妫辕说,“齐王为什么会让你招揽军中的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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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井陉口。”少都符轻松地说,“把井陉口拿下来。”
妫辕将羊腿骨扔到烽火台下,“夺下了井陉口,齐王就不会把我们当作牲口看待了吧?”
“如果我们帮助齐王击败代王,”少都符说,“与齐军联手,一鼓作气攻下赵地和代地,这等军功,你必定会封侯。”
“齐王会封一个揭族的劣民为侯?”妫辕不相信,“不是只有圣上才能册封爵位吗?”
“如果我们能替齐王夺下了赵、代,”少都符说,“再击败蜀王,齐王平定了大景天下,圣上当然会按照军功,采纳齐王的建议。”
妫辕将油腻的手掌在衣服上胡乱擦拭几下,“我信得过你,如果我能封侯,就让那些看不起我们揭人的景朝百姓,知道我们揭族,并不是牲畜。”
“还有,听说你是因为偷袭了一个将军才被关押在这里?”少都符问,“我问了很多军士,都闪烁其词,不愿意多说。”
“我投奔齐王,齐王安排我们揭族饲养军马,”妫辕说,“每天受齐军军士的折辱,一个将军见我高大,每日里来抽我一顿马鞭,我忍耐不住,与他打斗……”
“你趁其不备打伤了他?”
“不是,我妫辕虽然是揭族劣民,但是绝不偷袭,”妫辕昂起头说,“那个将军武艺高强,似乎非常受人尊敬,他也高傲得很,答应与我单打独斗,齐军在一旁做见证。”
“我知道了,”少都符笑道,“你打赢了他。”
“是的,”妫辕说,“我打败了那个将军。将军当时并未发难,告诉我他另有军务,等他回兵后,再跟我较量一场,可是将军走后,我就被齐军的军士关押在了这里。这个将军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你知道你打伤的将军是谁吗?”
“不知道,”妫辕说,“军士只是称呼他为大将军。”
“整个齐军里只有一个人被称呼为大将军,而不冠姓,”少都符说,“就是齐地声名最显赫的赵牧赵将军。”
“原来如此。”妫辕惊讶地说,“我竟然把齐地最勇猛的将军打败了。”
“那我告诉你吧,”少都符说,“我们突袭井陉口,与我们接应的军队将领,就是这个大将军赵牧。”
妫辕大声说:“等我们夺下井陉口,我跟他再打一场,让他输得心悦诚服。”
少都符带领着从齐王军中征召而来的劣族军士从上党郡北上。他本想招募五百士兵,可是齐王军中,揭、抵、羌、匈奴等劣族,几乎都是运送粮草的民伕,且多为老弱妇孺。少都符勉强征集了三百多人,其中愿意跟随的揭族占据了一百多人,匈奴一百多人,其余抵族和羌族加起来不到百人。
少都符没有时间再在上党郡招募劣民,只能带着这三百多人朝着乐平郡进发。临行之前,齐王仅仅是安排自己的内官草草巡视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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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都符知道,齐王现在正在谋划十六万大军西征,对于少都符走古道突袭井陉口的提议,其实并不在意。作为一个统率十几万军队的首领,齐王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机会渺茫的突袭之上,而是要把主力放在通过洛阳之南的龙门关。
两日之后,少都符的劣族军队抵达乐平郡,少都符带着军令来到齐王大将军赵牧的营帐内。
赵牧正在与下属饮酒。少都符看见赵牧身着布袍,盔甲扔在一边,属下也都是衣衫不整,且大半已经醉倒在地。
听到齐王的谋士少都符求见,赵牧摇摇晃晃地走到少都符面前,把少都符手中的军文拿过,草草扫了一眼,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少大人是要从太行山下挖掘地道,突袭井陉口吗?”
少都符看见赵牧的门牙残缺了两颗,鼻梁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也不禁露出微笑。这一定是拜妫辕所赐了。
少都符收起军文,对赵牧说:“七日之后,如果看到井陉口后方燃起大火,天空中飞起孔明灯,就是我给大将军的信号,大将军尽可以率领大军攻城。”
“齐王殿下让我在乐平郡阻拦代王南下,”赵牧醉眼朦胧地说,“并没有让我攻打井陉口。”
少都符把军文再次递到赵牧面前,“殿下已经在军文里嘱咐大将军,如果我能在井陉口后方突袭代军,大将军即可与我南北夹击,便宜行事。”
赵牧把军文推开,“我倒是想知道,少大人怎么进入到井陉口背后?”
“我率三百余人,向北太行出发,两日后到达漾泉口。漾泉口与井陉口之间隔着太行山,如果翻山越岭,需要十三日,且道路艰险,无法行军;如果往北绕向雁云关再折向南,进军需要二十日,这个大将军都是知道的。”
“本将当然知道,”赵牧不屑地说,“这就是我坚守乐平郡的原因。”
“大将军天下闻名,”少都符说,“一定不愿被人讥笑龟缩在乐平郡,而且对手是军事平庸的代王殿下。”
“你不用激我,”赵牧说,“我不想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只用七日到达井陉口后方,只要你在九日之内,升起孔明灯,我就率军与你接应。攻破了井陉口,不仅能重夺赵地,我们还可以一鼓作气,将代地也一并拿下。”
少都符举起手掌,“一言为定。”
赵牧把胳膊软软地抬起,“一言为定。”
当赵牧击掌之后,才发现营帐的门口右侧站立着一个高塔一般的巨人。
赵牧问少都符:“这个揭族的劣民怎么到了这里?”
少都符说:“齐王殿下即将统兵十六万,进逼龙门关,我只能召集劣族突袭井陉口。”
赵牧傲慢地说:“少大人想依靠这些牲畜一般的劣民打仗?我看是凶多吉少。”
少都符笑了一下,向赵牧拱手告辞,走出营帐。妫辕看了看赵牧,并未跪拜,跟着少都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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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都符向赵牧传递过军令,立即带着手下的三百多劣民军士,赶赴漾泉口。在路上。妫辕对赵牧松散的军纪十分不屑。“我到上党郡投奔齐王之后,常听说赵牧将军是天下不世出的良将。可是他不仅武艺稀松平常,驻扎在乐平郡的军队军纪散漫,自己也在营帐里饮酒作乐,看来是徒有其名。”
“不。”少都符告诉妫辕,“赵牧的确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将领,他非常明白用兵之道,在不需要鼓起士气,一举击溃敌方的形势下,他不会露出自己的锋芒。一旦敌军有了破绽,他必定会瞬间收起懈怠,强攻敌方的薄弱点。”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即便是他再怎么做出松懈的表象,即便是醉意惺惺,”少都符平静地说,“他的眼睛也瞒不过我。”
“这么说,井陉口的代王军队是有破绽的,”妫辕猜测,“只是赵牧并没有发现。”
“代王守备井陉口,易守难攻,现在还没有破绽,”少都符说,“我们就是代王的破绽。”
“太行山下真的有一条地道通过吗?”妫辕说,“为什么齐王殿下和赵将军都不知道?”
“他们并非是道家门人,”少都符解释,“而太行古道,本来就只能让道家术士通过。”
“这条古道是不是极难通过?”妫辕难免踌躇。
“走过去倒是不难,”少都符语气略有犹豫,“只是要让守着漾泉口的那个人同意才行。”
“是什么人?”
“智门。”少都符叹口气,“这个门派与世隔绝,门人性格孤僻,很难相处。希望以我道家镇北单狐山的身份,能让他给我一个情面。”
“智门?”妫辕说,“为什么还要经过他们的同意?”
“因为只有智门掌握着进入太行山古道西方入口的石门。”少都符解释,“他们不开启石门的机关,任谁都无法经过。几百年来,能说服智门门人,通过太行山古道的术士,寥寥无几。”
“他们世世代代都镇守在太行山古道的入口?”
“那倒不是,”少都符回答说,“太行山古道,本来没有人守护,只是到了战国初期,智门的门人才开始镇守入口。”
“他们为什么要去镇守古道入口?”妫辕好奇地追根究底,“这个智门,到底是什么来历?”
“春秋末年,晋国有六大公卿,韩、赵、魏、智、范、中行。其中智伯瑶与赵襄子势力最为强大,后来赵襄子击败范氏和中行氏,智伯瑶与赵襄子决战,却被赵襄子击败,智伯瑶后人无奈,投身道家,成为了道家的智门,以道家身份存活于世。他们就守住了太行山古道的入口,世代延续。”
妫辕并不在意晋国六公卿之间的恩怨。但是当他听见智伯瑶的名字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少都符,眼光要露出火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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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都符立即想起了揭族的来历,突然意识到乐平郡其实就是揭族一百年前的故乡。少都符知道自己不应该在妫辕面前提起智伯瑶三个字。因为智伯瑶这个名字,对于揭族来说,代表着永远的仇恨!
揭族本是西域月氏国的一个部落,在月氏国各部落之间争夺王权失败,整个部落东迁到匈奴漠北,逐渐壮大,臣服于匈奴,在草原繁衍生息。到了春秋时期,揭族因为受匈奴排挤,又南迁到乐平郡一带,成为晋国的臣民。多年一直都相安无事,直到晋国公侯把乐平郡分封给晋国世家智氏。
智氏在乐平郡对揭族展开了残酷的统治,智氏认为揭族并未开化,多次派遣军队驱逐揭族百姓,揭族在乐平郡繁衍已久,不愿意离开,回到蛮荒苦寒的漠北草原,于是揭族民众起兵反抗智氏,被智氏击败。
智氏将揭族反抗镇压之后,将所有的揭族百姓收归为奴隶。从此揭族从自由的西域民族,转为了智氏的奴隶,族人的地位沦落,再也不得翻身。即便是之后,战国时期的赵国,统一天下的秦朝、汉朝,曹操建立的魏国和泰朝,直到如今的大景,都对揭族族人并不宽厚,将他们作为帝国的贱民和奴隶对待。在泰武帝时期,揭族族人更是被强行分割,从故土剥离,贩卖到帝国各地,从农奴,变为了家奴。
而揭族成为奴隶的源头,就在于智氏的镇压。现在妫辕听到“智伯瑶”三个字,怎么会不升起怒火。
“自从我生下来,只有你一个士族,把我揭民当作人看待。”妫辕压抑怒火,“如果智氏真的被赵襄子屠戮殆尽,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既然发现他们还在世上苟存,我不报此世仇,无颜面对我的先祖。”
少都符示意军队暂停行进,带着妫辕走上路边的一个小丘,指着连绵的太行山,对妫辕说:“蝇苟小民为一时之愤,血溅五步,大丈夫为了纵横捭阖于天下而隐忍蓄力。你想做哪种人?”
妫辕平静下来,“大人的意思我明白。”
“中原贵族欺压揭族几百年,仇怨无数,”少都符说,“大景天下,从贩夫走卒到高堂贵胄,哪一个不是揭族的仇人,凭你妫辕能全部杀干净吗?你能报仇的方式,就是成为建功立业的大将军,成为大景的柱国之材,到那个时候,将揭族从贱奴的身份解脱出来。这才是你的目标,而不是贪图一时泄愤,手刃仇人。”
妫辕说:“大人的话,我妫辕今天记住了。我们不再耽误行程,进入古道。可是我有一事,一直想问大人。”
“什么事?”
“大人是道家宗师,为什么也要卷到这天下的动乱之中?”
少都符想了很久,“我道家镇北神山的门人,当逢乱世,辅佐王侯,是祖上留下来的规则。但是我和留在洛阳的支益生、蜀地的任嚣城有点不同,我还有一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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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要完成这个目的,就必须成为能左右大景的公卿?”
“是的。”少都符说,“我在找我的师伯,他叫师乙,他在百年前下山辅佐景高祖皇帝的时候失踪。”
“一个人过了百年,应该早就死掉了。”妫辕说。
“不会的。”少都符苦笑说,“有件事情你不知道,我们单狐山的门人,跟其他三个神山的门人一样,寿命远远超过常人。”
“这就是上天的眷顾了。”妫辕说,“天道公平,只是一句屁话,连寿命都不公平。”
少都符哂然,慢慢地说:“我们单狐山的开山老祖是跟随轩辕黄帝的十二臣属之一的力牧,也是道家最初的十二源头之一,在修炼长生术中,的确有所不同。”
“能够获得永生不死的身躯,”妫辕向往地说,“那得要成就多少大事业啊。”
“但是我们单狐山的续命之术,与其他三个神山不同,每隔六十年,单狐山门人就会年老体衰,必须要在六十年大限之前,吞食百草真水和灵丹妙药,然后将老朽的躯壳褪去,年少身躯才能破茧而出。再续一甲子寿命。这个过程十分虚弱危险,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化为女魃僵尸,永远不生不死,出现在哪里,哪里就瘟疫肆虐。”
“你的师伯师乙,如果现在还在世,应该经历两次破茧轮回了。”妫辕计算。
“是的。”少都符说,“所以当我找到师伯的时候,他现在应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而且他为了这个破茧之术,需要寻找天下最为名贵的灵芝、首乌等药材,数量极为可观,还需要不断地修炼这些药材。一旦我手握重权,就能根据这个线索找到他。把他迎回单狐山。”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自己本就不愿意回到单狐山,又或许他根本就不愿意痛苦地轮回,宁愿默默度过几十年的平静生活,然后悄悄地死在乡野。”
“这就是我一定要找到他的原因。”少都符说,“单狐山的门人不能死在民间,因为幼麟一旦死去,就会化作我所说的女魃僵尸,散播瘟疫。”
“难道其他三个神山门人的长生之术,也要付出这个代价?”妫辕大为好奇。
“不是。”少都符摇头苦笑,“令丘山的门人凤雏,只需要不食人间烟火,以晨露和松子为食即可。姑射山门人卧龙,终生不能睡眠,但是他们到了亥时,对睡眠的渴望与常人无异,直到巳时才能摆脱疲倦。最幸运的是中曲山门人冢虎,他们只需要不断地吞服九转元丹——龙矫即可长生,更换血液。可是龙矫需要巨大的玄铁丹炉修炼,极为难得。如果丹炉破损,中曲山门人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在天下寻找天外玄铁,修补丹炉。”
“世人都羡慕长生,”妫辕笑道,“原来还有这些痛苦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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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轩辕黄帝战胜蚩尤之后,四大仙山就一直遵循的规则。”少都符说,“可能就是天道吧。你刚才说天道公平,其实这句话是没有错的。”
“既然大人有如此的重担在身,我妫辕一定帮助大人找到你的师伯师乙。”妫辕面色严肃。
少都符这才放下心来,走回军中,带着三百劣民朝着漾泉口继续前行。
太行山古道的西口,在漾泉口城外一个狭窄山谷中。少都符带领劣民在山谷里砍伐树木,行进极慢,终于到了一片湖泊,然后涉水而行,绕着湖泊的边缘走进一条溪流,顺着溪流踏水而上。溪流婉转,好几次都已经无路可行,只能攀爬岩石,才能找到溪流的河道。
少都符一直紧紧找寻溪流,不断溯行,终于走到了溪流尽头的泉眼。泉眼背后是一道绝壁,上面藤蔓连绵,少都符率领众人借助藤蔓攀援而上,花费了半天时间才登上绝顶。在绕过一座小山之后,终于来到一个极小的山谷。
山谷里有个小村落,只有十几家住民,几十亩山地。看来已经与世隔绝已久。
少都符求见村落的头人,也就是智氏的后代。
智氏的头人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村人称呼为智伯。这里虽然只有几十个智氏后人,而且已经归入了道家门派,但是他们仍旧自认延续了当年智伯的爵袭。
少都符自报家门,告诉智伯,自己是单狐山门人。
智伯耳目昏聩,但是听到是单狐山门人,颤巍巍地说:“莫非是师乙宗主?上次宗主进入智门,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幼童。”
“六十年前,我师伯师乙曾经通过太行山古道?”少都符大为震惊。
少都符下山之后,第一次打探到师伯师乙的消息,他急切地询问智伯:“我师伯为什么要入古道,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智伯看见少都符如此震惊,警惕起来,“单狐山门人有一门绝技,当时师乙宗主施展出来,我智氏确认他是幼麟,才打开入口,让他通过。”
少都符立即取出一个长笛,吹奏两声,山谷里顿时腾空飞起无数鸟禽,或大或小,飞到天空中,然后朝着少都符头顶盘旋而下,在少都符的身体四周环绕。少都符把长笛收起,双手摆了摆,这些飞鸟又冲上云霄而去。
“的确是单狐山门人,”智伯看到了少都符的手段,“当年师乙也是能够召唤飞禽走兽,少宗主是力牧一脉的传人不假。”
少都符焦急等待智伯说起当时师乙入古道的缘由,可是智伯当时年纪幼小,也记不得许多细节。
智伯勉强回忆,告诉少都符:“单狐山是道家镇北神山,智氏既然归入道家,对幼麟自是十分敬仰。六十年前,师乙宗主突然到达智谷,当时师乙年龄已经老朽,身体皮肤溃烂,行走不便。师乙告诉我的祖父,他必须要在十日内去往邯郸,否则将在月圆之夜毙命,化为散播瘟疫的僵尸女魃。我祖父立即开启入口,让师乙通过。之后事情,智氏隐居在偏僻智谷,就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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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都符焦急起来,“六十年前是师伯破茧的日子,法术极弱,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在景高祖时期失踪,又隐藏了六十年,遇到了什么波折,不回到单狐山,却偏偏要去邯郸?”
智伯摇头,表示他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即便是当年师乙对智氏老者有所交代,他也无从知晓。
少都符既然到了智谷,来意也不用多说。智伯告诉少都符,明日清晨,就可以开启智门,让少都符一行通过。
少都符连忙拜谢。可是智伯对少都符说:“我智氏从周朝开始即得爵位,少宗主带来的劣民,都是地位卑微的奴隶,不能居住在谷中,污秽智谷清高之地。只能退回谷外,明日清晨再入谷进入智门。”
少都符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妫辕。妫辕不动声色,带领三百劣民,立即朝来路退回。少都符犹豫一会,向智伯告谢,也随着劣民离开智谷,明日再回。
三百劣民在退回谷外的时候,山谷里的智氏族人,都纷纷遮掩口鼻,眼光不屑。妫辕没有理会,带领三百劣民回到小山后的绝壁上躺卧。
少都符知道妫辕虽为贱奴,但是心高气傲,受了智伯的侮辱,心里一定怨极,只是没有发作。少都符也无话相劝,只好也和衣躺下,随着劣民一起,在刺骨的寒风中入睡。
第二日清晨,少都符和妫辕带领贱民,再次进入智谷,智谷内的智氏族人除了智伯,都不愿意现身,看来是对劣民厌恶至极,不愿沾染污秽。倒是智伯虽然面带鄙夷,还是引领少都符及三百劣民走到智谷深处的一面石壁前。
智伯看了看时辰,用拐杖轻轻敲击石壁,岩壁发出一声清脆的崩裂声音,一个圆形裂缝显现在石壁上。智伯对着石壁拱手:“请蝠王开门,单狐山幼麟在此。”
石壁没有动静,智伯只好等待。
许久,一个声音从石壁内传出来,几乎细不可闻:“单狐山哪位门人?”
少都符也拱手:“幼麟少都符,求入古道,望蝠王准许。”
石壁又寂静下来,少都符和智伯都静静等待。
片刻之后,石壁慢慢开启,一个洞穴显现出来。洞穴上方挂着一只巨大的蝙蝠,蝙蝠的头部却是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头颅。头颅倒悬的美艳女子,身体又是蝙蝠,这个形貌,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蝙蝠女用眼睛紧紧盯着少都符,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从岩壁上掉落,即将落地之时,扑闪双翅,飞到了洞穴外的一棵大树上。
智伯向少都符拱手:“蝠王已经准许通行,少宗主,就此别过。”
少都符率先踏入洞穴,妫辕却在洞口停下脚步,对智伯说:“智氏一族,还记得当年杀戮揭族,逼我族人为奴的往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