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铜:泰景亨策(全集)-第19章 龙战于野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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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龙战于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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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中的篯铿也发现了这点,发出桀桀的笑声。

梁无疾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战争的复杂和艰难。

即便是拥有道家最强大的木甲术龟甲,战胜尸足单于的匈奴本部,也是遥不可及的目标。

龟甲是道教的奇技**巧,而真正的大规模战争,仅仅有超强的武器是不够的。需要的是能够掌控战争形势的军事能力。

现在梁无疾知道,为什么圣上只给了自己五千兵马,而不是更多。道理只有一个,以梁无疾的能力,五千以上的兵马调动,是他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汉初的韩信被贬为淮阴侯,软禁在长安,在与汉高祖刘邦交谈的时候,说过一句很平常的话,他带兵是多多益善。

现在梁无疾明白,这句话简直是堪比偷天摘日的形容。对于普通将领来说,麾下超过一万士兵,已经到了调度的极限;如果兵过十万,那就几乎是所有将领的噩梦和灾难。

因为这些人跟随着将领,他们要吃饭,要睡觉,所有的人几乎都想回家,每个人都会怕死,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梁无疾在决战匈奴本部之前的那些战役和队伍的迁徙,都太顺利了。现在看来,成为了梁军最致命的弱点。

特别是梁无疾看到匈奴本部的军队,左右两翼不断侵袭自己,而中军和后军故布疑阵,扑朔迷离,五万人的军队,调度有序,丝毫不乱。

梁无疾再一次看向匈奴本部的王帐。他知道尸足单于就在王帐中,每一个军令,都由他发出,但是军令的执行是有时间上的滞后的,军队人数越多,行动滞后的时间越长,每一条军令的发出,都需要超逾常识的精准,才能做到丝丝入扣,有条不紊。

这个道理,是梁无疾损失了两千人马,龟甲残破了一半,摇臂折断了七根之后,才真正省悟出来的。

剩下的三千梁军,已经全部龟缩在龟甲下,如果不是风追子给他带来的这个巨大的战争武器,梁无疾早就应该投降了。

漠北的天气变化无常,虽然应该还是盛夏的天气,但是昨晚开始,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到了今晨,地面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积雪。

到了中午,太阳突然拨开乌云,猛烈的阳光将积雪融化,草原上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残破的龟甲在这种地形下,不可能移动。

一个不能移动的堡垒,意味着失败。

梁无疾站在龟甲上,看了看分别站在左右两边的王苍和风追子。风追子跟他率领的一百多个飞星派门人一样,早已不是道家飘逸的神态和穿着,已经跟普通士兵一般无二,脸上的鲜血干涸,嘴唇开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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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要败了吗?”梁无疾轻声说道,似乎在问风追子和王苍,又像是在问自己。

尸足单于的王帐中传出悠长的号角声。匈奴骑兵两翼停止了攻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有零星的军士在收拾战场上的尸体。

梁无疾看着夜间战场上幽暗的雪光,北风吹过,刀锋一般刮在梁无疾的脸上。王苍轻声说:“尸足单于并不想一举将我们击溃,这里是他的本部,粮草充沛,他会一点点地消耗我们。”

“他在等我们耐心耗尽,主动冲向他的王帐。”梁无疾说,“这样,本来是骚扰我们的两翼,就会成为主力,冲击龟甲的两侧。他看出来了,龟甲虽然庞大凶猛,但是两侧的摇臂是弱点。”

风追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当年景高祖与泰殆帝和篯铿大战,龟甲也是陷入了阵中,比梁将军现在的处境更加艰难。”

“原来景泰相争的时候,龟甲也曾出现在战场上。”梁无疾知道以现在这种情形,不适宜讨论当年的往事,可是随即意识到,风追子说出当年的战事,可能对今日的困境有所裨益。

“我师门经常提起,”风追子说,“长安之战,景高祖驱动龟甲,与张道陵共同击败了镇守长安的泰殆帝。那一战之后,泰殆帝被迫向东,逃避到彭城,而篯铿被张道陵和三大仙山门人追逐,到了青城山。长安一战,就是泰朝倾覆的起点。”

“你的师门提到过,当年景高祖是如何在困境中,将泰殆帝击败的吗?”梁无疾问。

风追子摇头,“就是在那一战,天下唯一的龟甲消失了。因此我祖上风灵子受景高祖的谕令,远赴漠北,百年来,重修了龟甲。”

梁无疾叹口气,“看来龟甲是长安之战的关键所在,可是我们现在找不出其中的缘由。”

“有一点,我师父到死也没有想明白,”风追子说,“那就是,龟甲本是单狐山大鹏殿的木甲术,真正能够驱使它的人,应该是当年的幼麟师乙。”

“可是师乙在下山后不久便告失踪,”梁无疾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应该没有别人能够如意地驱动龟甲。”

“疑问就在这里,”风追子连连摇头,“长安之战,篯铿被龟甲击败,我的祖上风灵子跟随张道陵参与了这场战役,当时篯铿逃向蜀地,我祖上与三大仙山门人,以及十几个宗派共同围攻篯铿,篯铿不断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梁无疾想了一下,“喊的是师乙?”

“正是。”风追子回答。

“也就是说师乙根本就没有失踪,而是躲藏了起来,暗中跟随景高祖。”梁无疾分析。

“疑点就在这里,”风追子说,“张道陵天师当时地位崇高,以龙虎天师真人的身份号令四大仙山,如果师乙在军中,绝不会不与张天师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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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师乙一定要隐藏自己,不肯听从张天师呢?”梁无疾狐疑地问。

“我只知道一点,”风追子回答,“四大仙山的门人如果不听从张天师的号令,就会有极为痛苦的诅咒施加于自身。”

“这些往事,对我们现在处境没有任何的帮助。”梁无疾摇头,“不提也罢。”

王苍突然说:“单狐山大鹏殿,北方的镇守神山,是不是有极强的法术,是别的门派所不具备的?”

“这个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的,”梁无疾说,“我父亲是安灵台,对天下道家的法术都了如指掌。”

“单狐山幼麟是当年黄帝门下十二真人之一的力牧,”风追子说,“这一派能通兽语,最擅长驱使猛兽和飞禽。”

“风灵子前辈当年对长安之战还提到过什么?”梁无疾心里突然冒起了一个念头。

“长安之战是夏日,但当时八月飞雪,”王苍说,“将军熟读历史,应该是知道的。”

“是的,虽然史书中没有记载道家之战,但是长安之战八月飞雪是记载下来的。”梁无疾捧着脑袋,“飞雪、龟甲、师乙……腾六!”

梁无疾脑海之中这些纷乱的思绪在不停地萦绕,似乎之间有一个线索能将它们联系起来,可是梁无疾始终找不到这个线索。梁无疾知道,这个线索十分重要,关乎眼下这场战役的成败。

“支益生!”梁无疾回忆起来,“我在弈芝山被困的时候,这个令丘山广明殿的门人万里迢迢赶来与我相见,并助我解脱困境。”

“令丘山凤雏,”风追子说:“道家四象仙山的镇南门派,黄帝麾下十二真人雨师所创。雨师真人善用八风,八风分别是东方明庶风,南方景风,因避大景朝讳,又称为凯风,西方闾阖风,北方广莫风,东北方条风,东南方清明风,西北方不周风,西南方凉风。”

风追子把道家八风一一列举出来后,梁无疾说:“这八风之术,就是令丘山凤雏呼风唤雨的法术。”

王苍也明白了梁无疾和风追子之间的对话对于现在的战局有多么重要,于是问风追子:“刚才梁将军说,令丘山当年的凤雏郭喜参加了长安之战?”

“我祖上风灵子当时与郭喜并肩而战,这是没有假的。”

梁无疾开始回忆当初与支益生之间的谈话。

“凤雏支益生说我是开阳武曲星下凡,”梁无疾说,“并且是前朝泰武帝转世。”

“泰武帝?”风追子问,“平阳关一战,将须不智牙斩首于城墙上的飞将军?”

王苍说道:“平阳关战役,胜负的关键是哭龙山之战,当时泰武帝困守沙海,被沙暴逼迫,无水无食,是当年的泰朝国师篯铿出手将黑龙绑缚。”

“有一件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梁无疾说,“但是支益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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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件事情很重要。”风追子看着梁无疾。

“我在弈芝山一直做同样一个梦,”梁无疾说,“可是凤雏支益生知道我的梦境。”

“什么梦境?”风追子问,“以将军的身份,同一个梦境就一定有重要的预示。”

“不是预示,”梁无疾犹豫片刻,“我一直梦见和一个绝美的女子**,而支益生说,这个女子是雪神腾六。”

听了这句话,王苍倒还罢了,风追子愣了半晌,突然嘿嘿地笑起来,“将军为何不早点将此事说出来?”

“跟宗主有什么渊源?”

“飞将军问腾六与我们飞星派有什么渊源?”风追子苦笑,“我们飞星派的祖师是黄帝十二真人之一的风后。腾六不列入日月星辰、风云雷电诸神,地位最弱,是我祖上风后的侍女。”

风追子从怀里掏出一枚寒玉,“看来这个宝物,就是为飞将军准备的。”

梁无疾接过寒玉,入手彻骨冰寒,寒玉中一股青色的烟雾流转。梁无疾仔细端详,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庞。

梁无疾立即明白了一切,知道该怎么赢得与尸足单于的这一场恶战了。

梁无疾向王苍下令:“命所有军士,走出龟甲,以长蛇阵列队。”

“将军现在就要开始攻击匈奴兵了吗?”王苍嘴里问道,手中挥舞军旗,三千多名梁军从龟甲下方走出,排布成长蛇阵形,飞星派的一百多名门人也走出龟甲下方。

山下的匈奴看见梁军在山穷水尽之时,竟然要放手一搏展开总攻,也摆布好阵型,严守王帐前方。

梁无疾已经心有成竹,摆弄龟甲,残破的龟甲在余下的几条摇臂支撑下,开始从山丘上缓慢地朝着匈奴尸足单于的王帐移动。

当龟甲和梁军行走到尸足单于王帐前两百丈的时候,匈奴五万兵马已经将龟甲和梁军团团包围。梁无疾在龟甲上环首四顾,发现无论哪个方向,都是密密麻麻的匈奴士兵。

时间到了子时,夜空一片明朗,乌云早已散去。

梁无疾从龟甲上走到地面,走过飞星派道家门人,走过梁军的长蛇阵,一直走到最前方。

梁无疾举起手中的寒玉,仔细地观摩,心里想着,自己自幼被圣上栽培,到了十七岁在平阳关做骑都尉,接受西出军令,而支益生、飞星派、郑蒿依次到来帮助自己,还有与前朝泰武帝相似的经历,甚至雪神腾六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这一切如果是偶然,那么世上就没有更巧合的事情。

只有一个可能,梁无疾自己的命运,从他童年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操控,而这个操控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圣上。

梁无疾心中百味杂陈,明知道自己的一生早已经被人设计,但偏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遵循设计好的道路前行,拼搏,而圣上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梁无疾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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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无疾腰间还有圣上给他的锦囊,让他在击败尸足单于之后才能打开,也许到那个时候,才能明白圣上的最终用意。

好在这个时刻就要到来了,因为梁无疾内心清楚,尸足单于的五万骑兵,在接下来的片刻之间,就会被梁无疾全部击败。

匈奴五万骑兵,对孤身一人的梁无疾走到阵前,十分诧异。梁无疾距离身后的长蛇阵已经有了一百丈,这个距离,在骑兵迅速的机动下,梁军是绝无可能接应营救的。

匈奴骑兵在蠢蠢欲动,可见尸足单于也在犹豫。可能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尸足单于在王帐里紧张地看着梁无疾,他已经嗅到了危险,但是他还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

杀意在弥漫,很诡异的是,这个浓烈的杀意,笼罩整个战场的杀意,并非来自于五万匈奴骑兵和尸足单于,而是从梁无疾一人身上溢出。匈奴兵的马匹在嘶鸣,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是超过人类的,马匹的恐惧传染到了后背上的骑兵。

就在这一刻,整个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无意识地明白一件事情,这场战役结束了,胜者就是这个能够吞噬一切的梁无疾。

王帐中再次响起了号角,尸足单于终于下定决心。五万骑兵开始躁动起来,无数的战马扬起了前蹄。

当马蹄落地的时候,所有匈奴骑兵不再有任何的编队和阵型,他们全部策马,朝着梁无疾飞驰而来。

梁无疾看着前方的骑兵飞快地奔驰过来,匈奴骑兵手上扬起了马刀,口中发出高昂的吆喝声,这出自他们在战场上祛除死亡恐惧的本能。

梁无疾把寒玉捧在手中,一切到此为止。

腾六,这个美丽绝伦的雪神,在梦中与梁无疾**的神女,出现在空中,而且身形大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梁无疾抬头与腾六对视,空中的腾六面如沉水,美艳的脸庞和身体,以及白色摇曳的长裙,瞬间化作了云彩,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云彩变成了狂风,腾六的脸庞再次出现在狂风之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张狰狞的骷髅。

这就是道家冥战术在战争中的作用吧,梁无疾心中升起了恐惧感。左右战争大局的关键,有可能就是双方法术的比拼,而人类士兵在战争中的地位,实在渺小到了极点。

以梁无疾为圆心的两百丈范围内,包括龟甲和梁军,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因为飞刃一般的狂风旋转的范围,就在这两百丈之外。

匈奴的五万骑兵仍旧在冲锋,距离梁无疾越来越近,而狂风的圆径也在缩小,到了最后,龟甲和梁军慢慢地与梁无疾接近到十几丈远,但是一股匈奴骑兵已经冲了过来,将梁无疾与梁军和龟甲阻断。

匈奴骑兵全部高举着手中的武器,马匹在疯狂地飞驰。

但是所有匈奴骑兵突然发现,自己和马匹的口中,都冒出了白色的汽雾,汽雾在空中凝结成水珠,水珠向下掉落,还没有掉落到地面,就变成了青色的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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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所有匈奴骑兵最后看到的世界。

一切都静止了。

五万骑兵静止在原地,保持着奔驰、准备厮杀的形态,固定在草原上。

梁无疾看向后方,梁军全部冻得瑟瑟发抖,但是他们还活着。而五万匈奴骑兵,在瞬间极冷的空气中,全部变成了一具具坚硬的冰雕。

五万个匈奴骑兵瞬间变化为冰雕,保持着生前的姿态。

梁无疾知道腾六会用某种方式帮助自己,但是他远远没有想到,这种方式竟然是如此的诡异和残酷。

而天空中,腾六的身躯已从白色的云彩凝结成了黑色乌云。腾六死了,梁无疾手中的寒玉变得黯淡无光。

随即天空中飘下鹅毛大雪,不多时,地面上就积起了厚厚的白雪。

风追子和王苍走到梁无疾身边,三人并立一起,抬头看向天空。许久,梁无疾对二人说:“圣上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风追子望望尸足单于的王帐,“他没死,在王帐中等着你。”

“你知道?”梁无疾从怀里掏出圣上给他的锦囊。

“飞星派从先祖风灵子开始,就一直知道。”风追子说道。

王苍手持佩剑,对梁无疾说:“末将陪将军前往。”

“不用。”梁无疾摇头,独自一人走向尸足单于的王帐。

梁无疾走到尸足单于王帐前,帐门左右手持长戟的武士,也已化成了两具冰雕。梁无疾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进了王帐。

一个萨满巫师坐在王帐内,让梁无疾十分诧异。

萨满巫师抬起头,“你来了。”萨满巫师头发乌黑,面色光润,胡须几乎占满了脸颊。如果不从神色上判断,这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尸足单于在哪里?”梁无疾的目光掠过王帐内每一个角落,但是只看见了萨满巫师一个人。

“飞将军梁无疾?”萨满术士身上悬挂了无数的铜铃,他慢慢站起来,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就是尸足单于?”梁无疾明白了,随即又问:“作为匈奴祭司,萨满巫师怎么可能成为匈奴王?”

“是啊……”尸足单于说,“巫师和术士怎么能够成为人间的王者?只有在天治洪荒时期才有可能。”

梁无疾问:“似乎单于对我击败你早有准备?”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中原帝国的皇帝要派遣你来匈奴击败我们?”

“圣上作为一代帝王,祛除北境之患,不是应有的举动吗?”

“中原的皇帝,让你在飞星掠日之时,开始北伐,”尸足单于问,“将军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日子?”

“飞星掠日,天下即将进入鬼治,”梁无疾说,“此事无人不知。而北方匈奴一直是大景的最大威胁。”

“不错,天下即将从人治堕入鬼治,”尸足单于说,“但是你可曾听说过,既然能入鬼治,那么扭转乾坤进入天治,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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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无疾愣住了。他知道尸足单于说的这番话,与自己的命运休戚相关。

“平阳关之战,”梁无疾说,“泰武帝和须不智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须不智牙与泰武帝之间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平阳关一战,泰武帝将须不智牙斩首在城墙之上。”尸足单于说,“但是跟随须不智牙的萨满巫师和跟随篯铿的一个术士,他们之间倒是有点事情。”

梁无疾听到这句话,深吸一口气,“你就是当年跟随匈奴的萨满巫师,祭起沙暴黑龙,就是你的所为?”

尸足单于点头,“是我。”

梁无疾发现,尸足单于的头发和胡须在瞬间变得灰白夹杂,脸上也显现出了皱纹和褐色的斑点。梁无疾心中计算,如果他真的就是当年跟随须不智牙的巫师,那么现在该有两百多岁了,这是一个很恐怖的年龄。

“你到底是什么人?”梁无疾把锦囊打开,锦囊内放着一条绢帛。梁无疾拿起绢帛,手不断地颤抖。

“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尸足单于说,“飞将军少年英雄,也有害怕的时候?”

梁无疾把绢帛打开,看见上面写着短短数字:

“率领匈奴鬼兵,速回中原!”

“从现在开始,”尸足单于说,“你就是匈奴鬼王,这五万阴魂不散的幽灵奇兵,将永远地跟随于你。你还有三十年的寿命,这三十年,就是你统一中原和漠北的期限。”

“圣上如何知道,当年的术士与你有这个约定,”梁无疾惊悸地问道,“而会让我来翦灭匈奴?”

“并非如此,”尸足单于虚弱地坐下来,他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全白,脸色也开始枯槁,“我与那个术士之间的约定是,飞星掠日之时,我将借助腾六的力量,将匈奴骑兵炼化为鬼兵南下,与他汇合,共同扭转鬼治,将天下翻转为天治。”

“那个术士是谁?”梁无疾大声问,“是篯铿吗?”

尸足单于缓缓摇头。

“是张道陵天师?”梁无疾随即知道不对,“张天师当时还没有出世。”

尸足单于的身体在变得干枯腐朽,头顶上的须发纷纷脱落,脸皮也剥落下来,露出了骷髅头骨。梁无疾走到尸足单于面前,捧起骷髅头骨,大声追问:“到底是谁?”

尸足单于的身体在飞速地干枯,喉咙咕隆两声,随即化为一具干尸。

梁无疾听见了尸足单于的最后两个字。

“师乙!”

大雪一直下了两天三夜,第三天清晨的时候,腾六尸体化作的最后一片雪花也消失在雪原上。

接下来,厚厚的积雪用了不足一天的时间就消融殆尽。消融的雪水流淌在草原上,汇集到河流中。雪水在地面上流淌的时候,还没有明显特征,但是汇聚到小河中,河水就映出了显眼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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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腾六的血液。

盛夏的草原又从积雪中显露出来。但是不久,草原上匈奴牧民的哭声远远地传递开来。

一开始,梁无疾和王苍以为是草原上的匈奴部落在悲伤尸足单于和五万骑兵——当然这个反应是在梁无疾预料之中的。可是在梁无疾招来草原牧民,给尸足单于举行了王族规格的葬礼,并为五万士兵祭奠亡魂之后,匈奴部落的这些老弱妇孺,仍旧在失声痛哭。

梁无疾这才发现,草原上的青草,经腾六化作的雪水流淌过后,全部枯黄,而且部落的牛羊吃了枯草,饮用了河水,便即倒在地上,毒发毙命。草原部落的牧民,急忙停止牛羊放牧,可仍旧有上万头牛羊死去,倒在草原上密密麻麻。

然而这些牧民对梁无疾并没有敌意。开始的时候梁无疾还在担心,匈奴部落的牧民会奋起反抗,虽然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但毕竟人数数十万,即便梁军处在不败之地,也将是一场血腥的杀戮。

牧民没有反抗,反而在大雪融化后的第二日中午,也就是梁无疾请来萨满巫师给尸足单于举行了葬礼之后,所有的牧民朝着梁无疾跪下。

风追子告诉梁无疾,尸足单于死前一定交代过部落牧民,一旦他兵败身死,新的匈奴单于就是梁无疾本人。

梁无疾开始对尸足单于的死亡感到惋惜,“他为什么不带领所有牧民离开摸鱼儿海?”

“他们无处可去,”风追子说,“东南方都是南匈奴金日蝉的领地,西方有西域诸国,牧民一旦进入到列国,就会沦为奴隶。”

“还有北方。”

“摸鱼儿海以北,”风追子苦笑起来,“我去过,那里一年没有四季,只有寒冬,除了少数生啖驯鹿的野人能够勉强生存,连牛羊也无法存活。而且这些年由于酷寒加剧,那些野蛮人也很久没有踪迹,可能都已经在北方冻饿而死。”

“因此尸足单于一定叮嘱过部落,”梁无疾懂了,“如果他战败,牧民需要一个新的匈奴王。”

“飞将军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可是什么?”风追子看着梁无疾,“为什么他们要尊仇人为王?”

梁无疾没有说话。

“一个民族生存延续下去,”风追子说,“比归属更重要。”

“匈奴牧民在极北酷寒之地生存,也无法可想了。”

风追子摇头,“中原百姓遭遇如此处境,也是一样的选择。”

梁无疾身体战栗一下,“是的,景朝代泰朝才百余年,除了篯铿,还有什么人记得前泰朝?即便是我梁家一族,曾世代为泰朝安灵台,如今不也在为大景值守邙山?”

梁无疾和风追子不知道的是,除了篯铿,还有一些人没有忘记前泰朝——沙亭军。

干奢和牛寺赶到成都的时候,发现成都已经有了两万大景北府军。由沙亭军和南蛮部构成的成汉军队无法攻破成都,牛寺和干奢遂引军西去,准备占据灌郡,捣毁都江堰和李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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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灌郡也已经被占据,龙虎天师张魁率领十几个道家门派门人,和一万北府军镇守灌郡都江堰,严阵以待。

干奢和牛寺再次回到了青城山,看见被焚毁的龙台废墟仍旧还在青城山下。但是物是人非,形势颠倒,现在干奢与牛寺不再是被驱赶而来的贱民,而是率领着脱胎换骨的精锐兵临青城山。

镇守灌郡的张魁并不急于攻击成汉军。张魁只需要继续等待,等大景击败了篯铿,洛阳脱困之后,四大仙山的门人和大景的北府军主力,就会进入到蜀地,那时候,无论干奢和牛寺有多么强大的实力,也无法与四大仙山门人抗衡,更何况,干奢与中曲山冢虎徐无鬼是结义兄弟,可能还没有交战,干奢就会对牛寺反戈一击。

这就是张魁的计划,干奢和牛寺很明白这一点。

牛寺与干奢,除了和徐无鬼有一段共患难的交情,与中原道家门派没有任何的渊源。可是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以龙虎天师张魁为首的道家各大门派。干奢在古道内与僵尸女魃的交易,并没有包括道家的法术。

女魃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让干奢挖出李冰当年埋下的白犀。可是白犀在都江堰的鱼嘴尽头,现在都江堰被张魁占据,干奢无计可施。

时间过去了两天,干奢和牛寺率领的成汉军,仍旧在青城山按兵不动,通晓《太公兵法》的干奢,知道以他现在的兵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攻破灌郡。

可是这样下去,等待干奢和牛寺的结果,也只会是全军覆没。

青城山,可能就是沙亭军和南蛮部转徙千里的终点。

青城山开始下雨,夏日的暴雨倾盆而下。都江堰水势暴涨,鱼嘴却始终在江水中划开水流。空中一道闪电击下,都江堰一片白炽。鱼嘴后方一个巨大的石人从水中探出了头颅,石人的手臂平伸,食指朝向青城山方向。

巨大的水流在石人身边汹涌流淌而过。都江堰下方的河水,顿时如同树枝一样分叉出无数河道,益州平原上显出如同蛛网一般的河床,汹涌的江水从石人身边流过之后,立即进入蛛网密布的河道,河道无边无际,遍布整个蜀地。

即便是从小生长在沙海的干奢也明白,李冰治水的精妙,莫若于此。

暴雨愈下愈大,青城山上的山洪发作,山腰的悬崖变成了一道瀑布,巨大的水流从悬崖上倾泻而下,成汉军立即避让,迁往高处。

干奢和牛寺带领军队登上悬崖左侧的一个山头,看见汹涌而至的山洪,夹着巨大的滚石冲向悬崖底部,巨石和水流的撞击声隆隆不绝于耳,山体都随之战栗。

成汉军忽然发出一片惊呼,原来悬崖禁不住巨大水势的冲击,顶部的岩石开始剥落,悬崖的边缘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一片岩石从上而下,整体自悬崖上分离出来,洪水灌入岩石和悬崖之间,裂缝瞬间张开,随后下方的岩石发出雷鸣一样的撕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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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上被剥离的岩石,轰然倒塌,将青城山下的龙台废墟全部掩埋。

干奢和牛寺,以及所有的成汉军士,看到这等景象,无不心惊胆战。

站在干奢身边的蒯茧,突然指着山体剥落后的悬崖说:“大人快看!”

干奢顺着蒯茧指点的方向望去,仔细辨认片刻,发现洪水汹涌的间隙中,能够看到悬崖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大雨在第二日午时,终于停止。

悬崖上的洪水也已经止歇。一个洞穴如同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在悬崖的岩壁上张开。小股的水流仍然在流淌垂下,似乎巨兽口中的涎水。而洞穴口上下交错的岩石,如同獠牙一般凛立。

沙亭军已经站立到悬崖底部的碎石上。干奢和牛寺、蒯茧慢慢走到悬崖下方,看着巨大的洞穴。

“张道陵天师封印篯铿的结印,原来就是这里。”干奢说,“其实我们见过的。”

沙亭军又开始鼓噪起来。悬崖剥落的石壁上,慢慢地显露出金色的线条,金色的线条在岩壁上快速延伸,片刻后布满了整个石壁。

干奢和牛寺抬头再看,发现石壁上这些线条,全部是符篆咒文。这面山体,画满了千万张符篆,可见当年张道陵天师拥有无上龙虎天师法术的威力。

干奢和牛寺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图,既然上天用洪水开启了封印篯铿的结印,没有道理不进入结印洞穴去看个究竟。

干奢和牛寺曾在古道里经过无数的艰险坎坷,眼前石壁自然不在话下。两人立即从下方攀爬而上,目中所见,全部是金色的龙虎天师符篆。

不多时,两人爬上了洞穴边缘,然后垂下随身携带的软梯,在下方等待的蒯茧和十几个卫士,也陆续爬上了洞穴。

干奢和牛寺看向洞穴的深处,黑洞洞的一片漆黑。两人点燃火把,抬腿走入洞穴。

干奢首当其冲,走在最前方,脚掌踏下,发出清脆迸裂的声音,干奢弯腰,轻轻地把脚底的物事捡起来,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出是一个破裂的眼球。

牛寺摇晃火把,发现不可计数的眼球铺满了洞穴的地面上。

干奢犹豫一下,继续朝着洞穴内走去。

蒯茧突然走到洞穴石壁旁,用火把照亮岩壁。

干奢和牛寺看见,岩壁上画满了图案,开始的部分似乎全是日月星辰,二十八星宿。干奢看得清晰,这些岩画都是用尖锐的利器在石壁上凿刻出来的。岩画的线条上,干涸的血迹尚隐约可见。

“这是篯铿用指甲画出来的吗?”蒯茧问道,所有人都心惊胆寒。

岩画十分精妙,细致入微,比例也分毫不差,可见篯铿的画工十分了得。

干奢示意蒯茧勿再言语。他擎着火把仔细看向下一幅岩画,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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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岩画,明明白白地画出了一张地图,而这张地图,正是干奢无比熟悉的地貌。地图中央是一片沙海,右方是平阳关,左方是定威郡,沙海中央就是干奢从小生活的沙亭所在,哭龙山历历可见。

干奢大惑不解。“篯铿为什么要画泰武帝的平阳关之战?”

蒯茧走到干奢身边,摇头说:“不是平阳关之战……”

干奢仔细察看,果然看出画中的人物,并非泰朝北护军的装扮,而且集中位于岩画的边缘,远在平阳关西方之外。

“一个两个……”蒯茧逐一清点画中的人数,“十三个人。”

干奢仔细看去,果然是十三个人,一字排开,从西域排向平阳关。而最靠近平阳关的那个人物,画得十分巨大,较之身后的十二个人,身躯大了十多倍。

蒯茧说:“这幅画似乎在告诉我们,有十三个人从西域走向了沙海?”

“他们是谁?”干奢轻声发问,随即发现每个人都画得非常细致,第一个巨大身躯的人物站立在战车之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他身后的十二个人,却形态诡异,各不相同。有人身后伸展双翼,有人手持铁椎,有人高举书简,有人人身龙首,有人一身双头,有人蛇身伏地……

干奢一一看过去,看到了一人光头,面目丑恶,却**显露。干奢惊呼一声,火把跌落在地上。

护卫连忙靠近干奢,干奢呆立在原地,一言不发。蒯茧将地上的火把捡起,照射着岩画。

牛寺问:“你认识画中的人?”

干奢说:“见过一个。”

蒯茧眼睛看向干奢,“古道里的那个僵尸?”

干奢缓慢地点头说:“女魃。”

蒯茧大惊失色,火把一寸一寸地掠过整个岩画,然后转身对干奢说:“画的是黄帝和十二真人!”

中原道家的源头,黄帝麾下十二真人,为什么出现在沙海之外?

干奢和蒯茧相互对视,两人同时想到了一点,但是都没有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三人举着火把,继续朝洞穴深处走去。下一幅壁画上的地图可以看出就是在中原地区,壁画是圆的,圆心围绕的是黄帝和十二真人,外一圈是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可以看到黄帝和十二真人面朝圆心之外,蚩尤与八十一个兄弟面朝圆心,显见是在进行残酷的战争。在更外围的圆圈,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在相互残杀。

这个场景并不意外。壁画中,在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上方,分别标注着匈奴、揭、羌、抵、柔然、越、乌、矮……

牛寺激动不已,喃喃地说:“我们南蛮各部,虽然信仰的祖先不同,但是所有的部落都认为,我们的祖先曾经居住在中原,只是后来被魔王驱赶到了南方。”

干奢迟疑地问:“篯铿在这里画出这些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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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寺和蒯茧都摇头,他们都不是道教门人,无法理解篯铿画出黄帝大战蚩尤的用意。

干奢终于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黄帝和十二真人是从西域而来的外族,而蚩尤是中原原本的部落,篯铿在告诉看到壁画的人,是黄帝驱赶了中原的妖魔蚩尤,开启了天治的时代。”

牛寺苦笑道:“这是你们汉人的天治,却是我们蚩尤后代的地狱。黄帝涿鹿之战战胜了蚩尤之后,蚩尤部落的黎民全部被当作贱民和奴隶对待,驱赶到四方边远蛮荒之地。”

干奢、牛寺和蒯茧继续朝洞穴内部走去,一直走到洞穴尽头。

洞穴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丹室,里面放着一个丹炉,丹炉后方的岩壁上嵌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干奢走到眼睛跟前,仔细审视,发现是由白、黄两色的玉石构成。

丹室内十分干净,可见在这百年的时间里,篯铿一直在炼丹。

蒯茧仔细地打量丹炉,对干奢和牛寺说:“听说道家门人炼丹,分为龙矫、虎矫、鹿矫。只是不知道这个篯铿,在这里炼的是什么?”

干奢说:“我的义兄徐无鬼说过,他的门派炼丹,炼的是龙矫,但是龙矫的丹炉巨大,而且必须是玄铁打造。虎矫是内丹,修炼虎矫的术士,不需要丹炉。”

“那么篯铿炼的就是鹿矫了。”蒯茧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从数年前开始,当今圣上也一直在炼鹿矫。”

“一个皇帝,一个被封印的术士,”牛寺轻蔑地说,“都同时在修炼鹿矫。难道他们在比试,谁炼得更快吗?”

蒯茧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些年圣上一直深居简出,几乎在丹室里不出来,跟这个篯铿倒是没什么区别。你说得对,圣上炼鹿矫,跟篯铿有很大的关系。”

“不知道是谁赢了。”干奢说,“看来是篯铿。”

“不,”蒯茧是说,“应该是圣上。”

“为什么?”

“如果是篯铿先炼出了鹿矫,”蒯茧分析道,“蜀王就没必要在青城山修建龙台。”

“鹿矫到底是什么丹药?”牛寺问。

蒯茧回答说:“由于圣上炼丹多年,满朝的官员都对鹿矫有所知晓,我在凤郡做郡簿的时候,听郡守姜璇玑说过,圣上修炼的鹿矫,有返老还童、塑骨生肌的药力。”

“圣上的身体孱弱,修炼鹿矫也就罢了,”干奢说道,“可是这个篯铿为什么也要炼鹿矫?”

“皇帝炼丹是为了长生不死,返老还童,摆脱疾病缠身,”牛寺也说,“可是篯铿炼这个物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既然鹿矫能塑骨生肌,”干奢说,“那么篯铿肯定是为了拥有一具身躯。”

蒯茧说:“我们在荆州时候,见到大司马郑茅,他说过,篯铿被张道陵天师封印后,粉身碎骨,躯体灰飞烟灭,被封印的只是他的魂魄。龙门关内的篯铿,是没有身躯的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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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篯铿也炼出了身躯呢,”干奢平静地说,“龙门关的守军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

“希望并非如此。”蒯茧说。

“徐无鬼的处境很不妙,”干奢叹口气,“篯铿一定炼出了鹿矫。他的身躯一定隐藏在某处。”

虽然干奢惦记徐无鬼的安危,但是青城山距离洛阳几千里,干奢也无计可施。三人继续查探丹室,发现丹室左右两侧墙壁,也画了两幅岩画。

这两幅岩画,比丹室之外的壁画更加精巧,画工更细致。篯铿在这里封印了百年,当然有的是时间作画。

右侧的一幅画,大家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描绘的是篯铿跟随泰武帝在沙海一战,篯铿绑缚黑龙,替泰武帝解困,将须不智牙斩首在平阳关的往事。也就是与干奢所属沙亭有莫大渊源的平阳关之战。

左侧的岩画,画的却是景泰之交的长安之战。

长安是前泰朝的国都,景高祖和张道陵在此击败泰殆帝和篯铿,是景泰相争的形势逆转之战。这一战,奠定了景高祖夺取天下的基础。之后,泰殆帝逃亡彭城,篯铿奔赴青城山。随后景高祖和张道陵分别击败了泰殆帝和篯铿。这些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

三人看着岩画,上面描绘着张道陵和四大仙山门人卧龙、冢虎、凤雏、幼麟,共击篯铿,篯铿一人独木难支,只能退败。泰殆帝和篯铿的样貌英武,张道陵却面目可憎,既然是篯铿画的,当然是会丑化龙虎天师。四大仙山门人十分容易辨认,因为篯铿是以龙、凤、麒麟、虎的形体画出了他们。

干奢看了很久,突然摇头说:“不对!”

“这幅画有什么蹊跷?”牛寺问。

干奢问蒯茧:“徐无鬼不是说过,当年景泰相争,四大仙山的门人辅佐景高祖,但是单狐山大鹏殿的师乙在下山不久后就失踪了?”

蒯茧也意识到这点,“可是篯铿画的长安之战中,师乙就在阵中。”

“既然师乙已经消失,为什么却又在长安突然出现?”

“他没有突然出现,”干奢看懂了,“在篯铿看来,师乙从来就没有失踪,他一直都和其他三大仙山门人一起,和张道陵天师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蒯茧也终于看懂了,“这幅长安之战的岩画中,多了师乙,却少了一个人,最重要的一个人。”

“少了景高祖!”干奢点头。

“除了篯铿,”蒯茧的身体在发抖,“所有人都没有认出师乙就是景高祖。”

“在篯铿眼里,”干奢把手指点在岩画中的师乙部位,“幼麟就是幼麟。”

“在其他人眼中,”蒯茧的身体就要瘫软,“应该是幼麟的师乙,是景高祖。”

“姬影以琅琊山的一个贵族起兵反抗泰朝,”牛寺问,“他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提出后。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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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高祖姬影是泰朝的一个没落贵族,史书有据可查。可是篯铿画在这里的岩画,绝无可能有半分虚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师乙在下山辅佐姬影后,并没有消失。

消失的是姬影。

师乙才是景高祖。

师乙不仅是景高祖,师乙还是当今的圣上!

洛阳城全城都在抗击篯铿,城内的北府军不断换防,民伕在修补城墙。丹室里的圣上让姬康传旨,召安灵台梁显之觐见。

梁显之接到御旨,慌忙从邙山赶赴洛阳皇宫。进入丹室之后,圣上让太子姬康退下。丹室里只剩下了圣上和梁显之。

梁显之看见圣上又不是前些日子身体健硕的状态,满脸病容,身体虚弱,看来旧疾复发,病入膏肓。

圣上勉强从丹室里的卧榻上支起身体,看着梁显之。就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梁显之也很镇定,跪拜请安之后,圣上不开口,他就一直垂头跪着。

沉默了小半个时辰,圣上终于说话了:“安灵台历经泰、景两朝,至今多少代了?”

梁显之想了一会儿,“从梁氏祖上梁子虞始,到如今微臣,已经十七代。”

圣上又沉默起来。梁显之也继续垂头不语。

丹炉里火焰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圣上又开口了:“梁公的儿子梁无疾,我是极为看重的。”

梁无疾终于明白,圣上为什么要召见自己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早有准备。于是抬起头来,询问圣上:“犬子远赴漠北,是受了陛下的嘱托,平定匈奴。”

圣上说:“如今篯铿鬼兵围困洛阳,邙山唯一的道路也被堵塞。只有飞鸟能够出入。”

梁显之点头,“圣上已经知道了。”

圣上从身边提起一只大雁的尸体,扔到梁显之身前。

梁显之看见大雁的腹部,一支羽箭贯入,只露出了后部的箭羽。

“大雁冬日从漠北南飞中原,春夏之际重回漠北,”圣上说,“天道四季轮回,这些个扁羽畜生,也是懂得的。梁公你说是不是?”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梁显之说,“微臣无话可说。”

“听说这一种灰羽青尾的大雁,是最后从中原飞向漠北的雁群,史书记载,最后北飞的一直到重阳才向北迁徙,”圣上轻声说,“梁公仔细看看,是不是这种大雁?”

“这种大雁,因为尾部青色,名为青雁,”梁显之说,“也叫青鸟,的确是最后一批飞往北方的雁群。”

“听说这种青雁,”圣上说,“在夏日飞往漠北,历经一月,在漠北水草丰茂的湖泊旁产卵,赶在漠北极寒的冬日降临之前,又飞往南方。”

“陛下圣明。”

“这种青雁,在漠北产卵的湖泊叫什么名字?”圣上偏斜着头颅,看着梁显之。

梁显之身体瞬间瘫软,隔了很久才说道:“摸鱼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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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把一个小小的竹简拿在手上,身体勉力从床榻上端正坐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显之知道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于是抬起头来,“大司马和大司徒在安灵台上结盟的时候,微臣一直在旁边。”

“你不用自称微臣,”圣上说,“在你看来,我不是天子。”

“你是单狐山大鹏殿幼麟师乙,”梁显之说,“不过已经做了大景一百年的皇帝,无论如何也是天子了。”

“既然如此,”圣上说,“你在安灵台上看到郑茅和张胡结盟,开始怀疑我,为什么不继续缄默下去,却要在这个时候,让梁无疾违抗我的密令?”

梁显之说:“直到陛下亲口说出之前,微臣也只是猜疑。”

“你在确定了这个秘密后,除了梁无疾,没有告诉任何人,”圣上说,“可见你并不想把我的身份告知天下……你不想让梁无疾卷入到鬼治的纷乱中?”

梁显之没有回答。

圣上沉吟一会儿说:“看来是了,舐犊之心人皆有之。”

梁显之点头,“微臣一直在观测天象,知道鬼治来临不可抵挡,到时候洛阳城内十室九空,我只是想给梁氏一族留条血脉。”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更多。”圣上说道。

梁显之说:“微臣一直在翻阅安灵台的藏书。”

圣上和梁显之几番对话,双方已经把话全部挑明。圣上又看了梁显之很久,开口说:“梁公还有什么要问的?”

“微臣想知道,”梁显之抬头说,“为什么要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而且还这么多年?”

圣上想了一会儿说:“前朝泰武帝征伐须不智牙,平阳关之战,我是在的。”

“陛下当年曾经跟随篯铿?”

“不错,”圣上说,“当年篯铿真人是泰朝国师,镇西、镇东、镇南三山门人,皆不愿意下山辅佐泰朝,只有我作为镇北仙山门人下山,与篯铿共同辅佐泰武帝。”

“《泰策》中,没有提到圣上道家名号。”梁显之随即说,“陛下让我的祖上抹去了。”

“今日就说与你知道,”圣上默认,接着说:“沙海一战,匈奴部祭起沙暴,篯铿与须不智牙斗法,将黑龙绑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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