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这人间惨景,蒯茧也不免黯然。
一个人走到蒯茧身边,步伐轻飘,沙亭军的护卫无法阻拦。蒯茧看此人衣着道袍,脸色苍白,披头散发,于是问道:“你是何人?”
姜爽认出来人,立即警觉:“少国师,你离开洛阳,为何流落到了此地?”
少都符垂下头颅,没有理会姜爽,而是对蒯茧说:“我犯了大错,辅佐妫辕占据中原,导致天下百姓陷入倒悬之境。”
“你就是少都符少先生?”蒯茧连忙下马,揽住少都符,“听说你与妫辕皇帝……”
“不用说了,”少都符低声说,“我单狐山幼麟是天下罪人。我师伯逆天而行,我引狼入室,单狐山罪责深重,在天下人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了。”
“少先生不如跟随我去见干将军,”蒯茧说,“或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余地了,”少都符苦笑,“蒯将军拆散汉民家族,让他们南下,也是无奈之举,现在让我做一点补救吧。”
姜爽作为揭民将军,对少都符十分敬重,听见少都符这么说了,也不敢违背,只是问道:“少国师,你要如何补救?”
“姜将军不必忧虑,”少都符说,“我虽然有幼麟法术,但是在大军之前,又有何用处,我恳请两位将军,让我安抚汉民,好让他们安心南下东渡。”
蒯茧看向姜爽,“姜将军有何异议?”
“不敢。”姜爽拱手,“如少国师心意便可。”
少都符向姜爽和蒯茧告谢,慢慢走到大槐树下。无数的汉民都在相互离别,男丁与妻儿不舍,几个老者大哭,干脆一家都死在这大槐树下。
无数的汉民主动跳下深坑,不愿离开妻儿独行。
少都符大声喊道:“诸位无须慌张,我有办法,给大家身上留个印记,今后到了南国,也好相认。”
少都符的声音微弱,被连绵的哭嚎中隐没。蒯茧和干宝命传令兵将少都符的嘱咐传递给汉民。
哭声渐渐止歇。在沙亭军的驱使下,汉民排成了一条长龙队形,在大槐树下环绕了无数圈。
圈内就是大槐树的树干。少都符看向第一个汉民,轻声说:“脱下鞋袜。”
可是汉民已经赤着双脚,两脚干裂,血肉模糊,哪里有什么鞋袜。
少都符眼中含泪,“把脚伸过来。”
汉民犹豫,慢慢伸出脚掌。
少都符拿起手中的短刀,挥刀而下,将汉民的脚掌末趾趾甲砍成两段。
汉民不解,看着汩汩流血的脚趾。
少都符仰起头,大声说道:“今日我将诸位的脚掌末趾斩断,诸位世世代代脚趾两分,南下东渡后,无论百年千年,脚趾两瓣,就是相认的见证。即便是千年之后,同姓之人如遇见,查看脚趾,便可知道是否同宗同族。”
汉民听了,又是一片哭嚎。
蒯茧大声号令:“这是诸位唯一的生路,不要再迟疑。”
汉民不再躁动,依次走到大槐树下的少都符身前,少都符一一将汉民的脚掌末趾砍成两分。
所有的汉民被分隔家族后,在蒯茧和姜爽监护下离开大赵属地。少都符独自一人,不知所踪。
数万汉民,得了少都符的法术,一路上流离失所,哪里还能寻到宗亲。到了南境,早已经各自分散,不得重聚。
而中国之地,汉人末趾两瓣,至今犹存。
昆仑山连绵万里,道路曲折。徐无鬼一人一车,拖着他的天外玄铁陨石,在昆仑山上一步步蹒跚行走。
中曲山隐藏在昆仑山中。徐无鬼历经数月,终于走到了中曲山下。清阳殿高耸入云的建筑,就在眼前。
徐无鬼望见山门,立即扔下马车,奔向大殿,大声呼喊:“师父,师兄,我把玄铁找回来了!”
可是大殿内空****的,没有一个人迎接。
徐无鬼跑向师父的丹室,丹室犹在,丹炉却已倒塌。徐无鬼在大殿内外不住奔跑寻觅,又从前山跑到后山,找遍了中曲山下,仍然没有看到一个人。
失魂落魄的徐无鬼走回大殿,这才注意到大殿早已经残破腐败,积满了灰尘。屋顶一半塌落,地面缝隙长满了野草。
几只小鹿站在大殿内,愣愣地看着徐无鬼。
徐无鬼走到大殿外的通天台上,看着破败不堪的石台,突然意识到,清阳殿的这副场面,应该是百年都没有人进入过。
这里明明是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为什么数百年无人踏足?
徐无鬼登上清阳殿最高点的飞天阁,望着连绵的昆仑山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双手抱头,慢慢坐倒在地,发出惨烈的嚎叫。
建康。
新建的皇宫简陋不堪。
圣上姬康坐在黑暗的内宫。一个黑影慢慢地走到圣上的面前。
“幼麟还有什么吩咐?”黑影问道。
姬康的声音,在黑暗中细不可闻。“没有了。”
“那我们第五氏族,可以走了吗?”
“走吧。”姬康轻声说,“你们已经跟随我百年,该放过你们了。”
黑影说:“幼麟天治的努力还是输了。”
姬康沉默,隔了很久,“输了。”
黑影不再说话,走出宫门,登上一辆黑色的马车,穿越皇宫城墙,驶离建康而去。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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