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让问徐无鬼,“徐先生这话怎讲?”
“当年我与干阙的父亲干奢,带领整个沙亭百姓长途迁徙,走到陈仓道的尽头,遭遇一道宽阔的深渊。深渊对面是蜀王军队,正要进入雍州攻打长安,可是深渊上的吊桥已被烧毁。然而他们用了一个奇怪的办法,顺利通过深渊。”
“什么办法?”虞让问道,其他众人也一起看向徐无鬼。
“用数百支弩箭拖着绳索射到深渊对面,然后架起桥梁,”徐无鬼回忆,“整个过程十分迅速。干奢与我,当时亲眼所见。”
“既然沙亭军的干奢见过,干阙和妫樽也一定知道这个往事,”虞让笑起来,“可是长江宽阔,哪里是陈仓道上的一条沟壑可比!”
“可是虞公,”徐无鬼说,“现在妫赵和匈奴媾和,而任嚣城在匈奴,任嚣城的飞火珠投石机已经到了长江北岸,使用投石机的队伍,就是当年梁无疾麾下的士兵。任嚣城绝无侵犯大景的意图,但是秃发腾与任嚣城不同,一定是瞒着任嚣城,把改造后的投石机运送到了江北。我思来想去,觉得桓绾将军预测不无道理,妫赵要架桥渡江,并不是异想天开。”
虞让看着徐无鬼,换了话题:“听说徐先生从寿春带来的三千北府军,都交接给了桓绾将军麾下?”
徐无鬼说:“北府军虽然只有人数三千,但是建制仍在,他们当然是听从大景的调令。”
虞让看着苏浚说:“苏将军可有这个调令颁布?”
苏浚看了看桓易,又看了看桓绾,“昨日,我已经发布了军文,也盖上了符印。”
徐无鬼说:“北府军愿意听从桓绾将军的指挥,立意要报仇雪恨,我也是支持的。”
虞让听了,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好,就将张魁天师的船只给桓绾将军调用。张天师,有没有异议?”
张魁走到虞让面前,“既然徐师叔支持桓绾将军,我无异议。”
虞让对张魁说道:“张天师在海上漂泊三十余年,此次倾尽全部战船和士兵勤王,我一定在圣上面前建言,恢复张天师的国师地位。”
张魁苦笑道:“我在海上三十余年,早就没了争取功名的意图。只是建康告急,我绝无推脱的道理。”
桓绾早已不耐烦众人的絮叨,对张魁说道:“张天师,劳烦你现在就跟我去调动战船。还有你的部下郦怀,我必须借重于他。”
“现在我是你的下属,”张魁看着只有十四岁的桓绾说,“一切听你调动。”说完,与桓绾走出营帐。
桓绾与张魁走后,虞让对众人说:“我们还是好好谋划,如何与逆赵的大军作长久相持。”
苏浚说道:“寿春的粮草,能够支持逆赵的士兵、民伕以及造船的工匠一年半的时间。而我大景的各地勤王部队,已经陆续到达,建康的粮草供给,反而成了一个头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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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易说道:“因此,我已经下令各地驿站,打通粮道,运送补给……”
妫樽跟随着干阙走入沙亭军驻扎的大营。
大营内,一百六十二个木台已经修建完备,地面上摆放着一百六十二盘灰白的绳索。
绳索都有手臂粗细,每一盘绳索足足占地一亩,盘旋起来,几乎与木台等高。更远处,有无数木材堆积。
“就是这些绳索,”妫樽叹口气说,“从凉州运送而来,实在是大费周折。”
“收集这些冰蚕丝,”干阙说道,“用了梁无疾二十年的时间。听说西域列国,听从梁无疾的号令,几乎将西域雪山上的冰蚕全部捕捉殆尽,并且不断地饲养繁殖。梁无疾征战西域和漠北收集而来的财富,每年都要拿三成出来鼓励蚕农。”
“看来这三十多年,梁无疾是无一日不想着攻打建康啊。”妫樽说道,“可惜他自己也知道,他是看不见了。”
“不过他谋划的这个渡江计策,的确是出乎意料。”干阙说道,“他至死也想不到,秃发腾单于会把这个计划全盘交给我们大赵。”
“其实这个计策,亚父也想了很多年。”妫樽说,“你还记得吗,他在沙盘上演练攻打建康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有足够长的绳索,可用当年蜀军的办法在长江上架桥。可惜他无法想象出来有这么强大的投石机,也无法想到有如此轻便的冰蚕丝。”
“投石机是任嚣城的拿手好戏,冰蚕丝则在二十多年前被梁无疾在西域发现,”干阙说,“一切都命中注定。”
二人说话之间,沙亭军已经将一百六十二盘冰蚕丝的一端绑缚在巨大的铁球上,然后把铁球放在木台后方的梁臂尽头。梁臂与木台相连,而每一个木台就是任嚣城设计出来、能够将三千斤重量的铁球和冰蚕丝投掷到六百九十丈之外的飞火珠投石机。
建康之北的长江,在夏季丰水季节,江面宽度是八百六十丈;而在冬季枯水的时候,靠近江南的一个江心洲就会显现出来,这个江心洲上下长约四百丈,宽阔五十丈。
江北距离这个江心洲,只有六百九十丈。
就是现在,长江上的江心洲,已经从江水之下显露出来。
妫樽乾紫三年、景顺帝成和二十四年,一月十九日。
从午时开始,天空布满了乌云,到了下午申时,气温突寒,江面上的浓雾再次弥漫,笼罩整个长江之上。在长江上游弋的楚王战船,也退回了玄武湖内。上一次长江升起浓雾,解救了北府军之困,而这一次,运气站在了妫赵这边。
亥时,妫赵大军开始向建康方向发动攻击。
一百六十二架飞火珠投石机,经任嚣城改造后,木台下方的轮盘飞速转动,发出了巨大的破空声。当轮盘转到最快速的时候,干阙一声令下,沙亭军的士兵拉开扳机,飞火珠投石机的摇臂立即被轮盘牵引的力量带动,陆续高高扬起,铁球脱离摇臂飞上天空,在浓雾中划过江面,落在靠近南岸的江心洲,重重地陷入江心洲的沙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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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二个铁球,都牵引着一根冰蚕丝绳索。
江南大营里的苏浚和桓易,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同时从自己的营帐内奔跑出来,骑马奔向江边。两骑相遇,桓易大声喊道:“苏将军,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苏浚回答,“声音就在江岸不远。”
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连续不断地传来。桓易大声传令:“举火把!”
跟随的大景士兵纷纷点燃火把,火光在黑暗中星星点点。
可是苏浚和桓易仍旧看不清江面。浓浓的雾气,导致大景军队无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物落地的声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悄无声息。
江面上也亮起了火光,这是楚王听到了江面上的奇怪声音,率领大景水师赶来查看。
桓易知道一定是出了十分紧急的状况,跃马踏入江水之中,对着江中的火光大喊:“楚王殿下!楚王殿下!”
江中的战船上有士兵大声回应:“长江上有暗索,桓将军马上调动军马到岸边!”
“暗索!”苏浚听了,几乎要跌下马来,“从哪里来的暗索?”
一百六十二根冰蚕丝被铁球牵引到了江南的江心洲,并排横跨长江,冰蚕丝索遇水立即膨胀,形成了一个十七丈宽的浮桥。
江北的沙亭军立即将无数的木板铺上冰蚕丝索。木板早已经切割整齐,在木板边缘留下了孔洞,士兵熟练地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穿过孔洞,将木板捆绑在冰蚕丝索上,牢牢固定。
片刻之间,木板浮桥就已经铺展了一百丈远。
楚王的水师发现了江面上的暗索,善水的士兵,口衔利刃跳入江水,摸索到冰蚕丝索后,用匕首切割冰蚕丝索。
然而冰蚕丝索遇水之后,不仅膨胀变粗,并且坚硬非常,无法用匕首割断。
楚王的水师战船在浓雾中陆续靠近,可是依然对坚固无比的冰蚕丝无计可施。楚王水师随即放弃割裂冰蚕丝索,而是调转船头,直向江北冲去。不过在黑夜和浓雾中,水师调动混乱,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楚王水师方才形成阵型,而沙亭军的木板浮桥,已经铺设到了江心。
浓雾中,水师在战船上用长矛刺向铺设浮桥的沙亭军。沙亭军分工明确,铺设木板的士兵后背上顶着盾牌,运送木板的士兵在铺设好的浮桥上迅速来回输送木材。
楚王水师的士兵试图跳上浮桥,而沙亭军的骑兵早有准备,用长矛将水师士兵逼下浮桥。
岸上的大景禁卫,耳闻江面上杀声一片,却无法支援。苏浚与桓易二人都焦急如焚。仓皇中,桓易想起了徐无鬼,立即下令召见徐无鬼。不待发布军令,徐无鬼已经来到了岸边。
桓易立即询问徐无鬼:“楚王殿下的战船正在江心与赵军交战。不知道赵军从哪里来的战船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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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浚也道:“水师叫喊,说江上有暗索,这暗索是从何而来?”
徐无鬼看着浓雾弥漫的江面,听闻士兵交战的呼喝厮杀之声,长叹一口气,说道:“桓绾将军说得没错,妫赵从发兵初始,就没有想过要与大景在长江上水战。他们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架桥。这个兵法,倒是与当年梁无疾的风格别无二致。现在妫赵铁锁横江,铺设木板,就是要在江面上快速地修建一个飞练桥。妫赵军的陆战天下无双,当他们的主力通过飞练桥之后,大景军队绝无抵挡的可能。”
桓易立即想到一个人,对徐无鬼说:“听说张魁手下有一个叫郦怀的九龙宗术士,能够驱使蛟龙,徐先生和北府军上次脱困,击溃赵军,就仰仗了郦怀的手段?”
徐无鬼苦笑着说道:“郦怀九龙宗的水术,需要饲养的蛟龙引发,长江水势浩**,岂是旦夕之间就能重复驱使。”
苏浚恨恨说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在前几日驱使蛟龙。”
徐无鬼听了,脸色尴尬。桓易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两军交战,局势瞬息万变,哪里是张魁和郦怀能够预知。”
“天亮之前,”徐无鬼说道:“飞练桥必定会架设完毕,江心洲与南岸之间水浅,楚王的战船无法进入此段水域,一旦妫赵军队在江心洲上驻营扎寨,建康就危险了。可惜现在李冰尚未到达建康,无法开启建康九龙天一水法,与妫赵一决高下。”
“桓绾呢?”苏浚焦急问道,“既然他已经预测到妫赵军队会在江面上架桥,为什么现在不用他征调的船只烧毁浮桥?”
“桓绾年少老成,多谋善断,”徐无鬼微微一笑,“两位大人不用焦虑,这一场建康之战的局面,可能就在桓绾一念之间而扭转。”
时间飞逝,夜晚很快过去。黎明时分,初升的太阳照耀江面,浓雾渐渐散去,妫赵的飞练桥已经全部架设完毕。
沙亭军架设浮桥的速度,比徐无鬼预想的更加快速。妫赵大军有条不紊地从飞练桥上通过,踏上了建康之北的江心洲。
江心洲距离南岸只有不足二十丈的距离。已经兵临城下。
楚王的战船无法抵挡赵军架桥,只好回撤到玄武湖,拱卫皇宫。
苏浚和桓易调集所有建康禁卫,在南岸严阵以待。三十九年之后,大景天下再次被逼迫到绝境。
太阳初升,浓雾散尽,只有江面上还淡淡漂浮着些许薄雾。宽阔的飞练桥横亘在长江之上。妫赵的军队以沙亭军为前锋,策马奔跑在飞练桥上,投石机和粮草车在源源不断地从江北岸运送到江心洲。
苏浚和桓易站立在南岸江边,眼看妫赵大军在皇帝妫樽的率领下,尽数通过了飞练桥,在迫近南岸的江心洲上安营扎寨,距离南岸不到二十丈。两人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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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身后黄旗招展,桓易轻声对苏浚说:“圣上来了。”
苏浚和桓易下马俯首,恭迎圣上。圣上从御驾上走下来。苏浚口称:“敌军就在眼前,圣上万金贵体,实在不该亲身涉险。”
圣上没有回答,慢慢地走到江岸,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妫赵大军。
苏浚和桓易虽然担忧圣上的安危,但是也知道妫赵大军刚刚踏上江心洲,尚无法驱动投石机,也无法列阵放出弩箭,于是只是安排士兵跟随在圣上身后,保护圣上的周全。
虞让走到苏浚和桓易身旁,压低声音说:“圣上执意移驾江边查看军情,我与楚王殿下都无法阻拦。”
“赵军暂时无法发起进攻,”桓易说道,“圣上不会有危险。”
三人看着圣上的背影。圣上就静静地立在岸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履被江滩的泥水浸湿也毫不在意。
对面江心洲上的赵军也突然向两侧分开,中路升起了妫赵皇帝的大旗。
大景皇帝和妫赵皇帝隔着二十丈的江面,相互对视。
无论是江心洲还是南岸,所有人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圣上和妫樽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了良久。
圣上转身,走回御驾边,轻声对苏浚和桓易说:“江心洲地势险恶,江水随时会上涨,赵军身处险地,一定会马上发动进攻。建康的安危,都仰仗二位将军了。”
圣上登上御驾回宫。白马刚刚踏出了几步,江心洲上忽然响起了鼓声,似乎是妫樽为圣上而奏,但是韵律威严,杀意弥漫。圣上御驾仍旧是缓缓远去,似乎并没有听到。
圣上出现的时候,徐无鬼一直混杂在士兵之中,待到圣上离开后,方才走到苏浚的身边,指着江心的飞练桥说:“圣上没有看错,赵军要开始进攻了。”
苏浚和桓易看向飞练桥,立即明白,飞练桥上正在运送高大的投石机。桓易仔细数了数,约摸有一百多台投石机在飞练桥上缓慢移动,从江心一直延续到北岸,连绵不绝。第一台投石机已经运抵江心洲。这些投石机较一般的投石机体积更加庞大,而且承载十分沉重,想必是携带了数量可观的巨石。飞练桥已被压得陷入了水中,投石机的轮毂似乎在水面上行走。
“当这些投石机到达江心洲,”桓易说,“他们就会开始发动攻击,用投石机击溃我们的阵型,掩护他们的骑兵和步兵渡江,二十丈……阻拦不了他们了。”
苏浚忧虑地说:“赵军踏上南岸,我们无法抵挡,就只能保护圣上离开建康。”
“离开建康之后,还能去哪里?”徐无鬼说,“没有退路了。难道跟前朝泰殆帝一样,流亡海上?曹阿知尚且能东渡矮国,我们连海上都无处可去。”
“如果能把这些飞火珠投石机尽数击沉就好了。”苏浚叹口气,“可是我们的装备哪里敌得过飞火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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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将军,”徐无鬼说道,“已经有人料敌先机,盯上这些飞火珠投石机了。”
“谁?”桓易忙问徐无鬼,“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就是贵公子。”徐无鬼笑起来,“他已有言在先,可惜年幼,你们都不肯相信他。”
“竟然让他侥幸说中了。”桓易叹气,“可惜晚了。”
“不,”徐无鬼说道,“并不晚。桓绾将军忍隐了一夜,没有攻击飞练桥,就为等着这一刻。”
徐无鬼刚说完,苏浚忽然指着长江的上游,大声呼道:“大景的战船!”
徐无鬼看向桓易,微笑道:“桓将军,大景的江山,看来以后就要依靠你们桓氏了。”
桓易和苏浚看着长江上百十来艘战船,并非是楚王和九江王率领的大景水师,而是张魁从海上带来的小型战船,以及七十多艘民间的渔船,都是这几日桓绾在民间征集而来。
每一艘船上都堆积着满满的薪柴,从长江上游急速而下。
当年赤壁之战,东吴周瑜一把火烧了魏泰高祖曹操的连船,大胜曹军。看来桓绾熟读兵法和史书,早就有了计策,知道如何将赵军最倚重的飞火珠投石机剪灭。
飞练桥上的沙亭军看到上游飞速而下的战船,觉察到危险,立即将投石机停顿下来,调转方向,攻击桓绾率领的战船。
可是桓绾征召的战船都是小船,在江面上移动快速,飞火珠投石机在浮桥上立足不稳,无法发挥在陆地上的精准威力。
飞火珠投石机发射的石头不断落入桓绾战船之间的江面上,只有极少数击中了战船。
当桓绾的战船距离飞练桥不到二十丈的时候,飞火珠投石机已经无能为力。飞练桥上的飞火珠投石机飞速移动,桥尾的十几台投石机撤回北岸,而前方的投石机则加快速度,朝江心洲进发。
苏浚看着战船,嘴里焦急地念叨:“点火!点火!”
徐无鬼看到战船距离飞练桥只有十丈左右,点头说道:“开始了。”
从上游后方的几艘战船,飞射出数百支火矢,点燃了冲在前面堆满薪柴的战船,每一艘战船都冒出了冲天的火焰,然后依次撞向飞练桥。
飞练桥的冰蚕丝并不惧火,但是飞火珠投石机都是木材所造。战船撞到飞练桥后,火焰迸射,瞬间覆盖了几十台飞火珠投石机。
整个江面上,顺着飞练桥,长长的一线,全部火起。
沙亭军无法保护浮桥周全,只能在火海中纷纷跳入长江,涉水奔向江心洲。
江心洲上的妫赵军队,阵型略微松乱,他们赖以进攻建康的法宝,现在被桓绾一举焚毁。
站立在南岸江边的大景士兵,看到这个场面,不禁齐声呼喊:“桓将军!飞将军!”
建康的皇宫内,虞让跌跌撞撞地跑到丹室前。中官通报后,虞让进入到丹室内,看到圣上盘膝坐在蒲团上,满头白发的曹猛躬身站立在圣上身边。曹猛已经老到无法侍奉圣上,但是圣上对这个先帝的老近侍仍旧十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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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虞让兴奋地禀告,“妫赵的投石机,在江面上尽数被我军烧毁。”
圣上缓缓睁开眼睛,“知道了。”
“苏将军这次立了大功。”虞让说道,“逆赵的军队没有了飞火珠投石机,现在困在江心洲上,进退两难。”
“是桓绾的功劳吧。”圣上说道,“前几日,他征调了张魁的战船,并且在民间征收木材和清油。”
“圣上明察,”虞让回答,“桓绾桓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
“干宝回来了吗?”圣上问道。
“干长侍还没有消息。”虞让说道,“应该已到逆赵的干阙处。”
“干阙是不会被干宝说服,投奔大景的。”圣上轻声说,“沙亭军对逆赵早已经死心塌地。”
虞让说道:“如此说来,干宝必定是无功而返了。”
“不。”圣上说,“干宝虽然做不到让干阙投奔大景,但是逆赵却会因为他而大乱。”
虞让看着胸有成竹的圣上,内心明白,干宝去往沙亭军干阙处劝降,并非一意孤行,而是圣上的安排,只是圣上不愿意承认这点而已。
圣上不是一个整天炼丹修仙的庸君,他也在谋划天下的布局。虞让想到这里,看着圣上的面容,突然发现,圣上与四十年前的景宣帝,面貌几乎一模一样。
飞练桥上,大景的船只仍旧在燃烧,飞火珠投石机陷在一片火海中。干阙站立在长江北岸的飞练桥头,心中默默统计,只有三十一台飞火珠投石机勉强撤回了江岸。
站在干阙身旁的干宝说道:“没有了飞火珠,赵军还能从江心洲渡过长江吗?”
干阙说道:“能,只是……强行渡过二十丈的江面,折损会远远超过预想。”
“作为前锋,”干宝说道,“沙亭军会全部折损在这一场渡江之役中,从此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沙亭军了。”
“大景没有了,”干阙说道,“沙亭军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妫樽就是这么想的。”干宝把话挑明,“我知道你与妫樽、妫鉴兄弟情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妫樽把你当作胞弟,但是沙亭军……却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
干阙沉默不语。
“妫樽要的是你这个兄弟,”干宝继续说道,“却不想要天下最强的沙亭军。”
“大哥对我情深义重,”干阙说,“我不能另起异心。叔叔,今天说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我也是沙亭族人,”干宝不肯罢休,“别忘了,我们沙亭族人当年从沙海一路坎坷,走到了今日。”
干阙面露不豫,“难不成要我带着沙亭军投奔大景?大景的皇帝,我看也没有什么好心,不过是惧怕我大赵强盛,想苟延残喘而已。”
“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干宝压低声音,“妫樽待你如亲兄弟,但是一旦妫樽有何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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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到底要说什么?”干阙大惊,“莫非大景有刺客混入了赵军大营?”
“大景的皇帝,与天下的道家已经决裂,即使张魁和徐无鬼不计前嫌,也难以恢复当年道家与大景皇帝之间的坦诚。”干宝说道,“我只能告诉你,妫樽命不久矣。”
干阙正色说:“如果大景使用卑劣手段加害大哥,我与妫鉴,一定会将吴地化为焦土。”
干宝摇头,“妫樽命数已定,圣上知道,远在凉州的秃发腾单于也知道。”
干阙猛然省悟,“秃发腾是当年安灵台梁显之的后代,而大景皇帝其实也是道家门人。他们知道一些什么?”
“你也知道的。”干宝说,“你见过的。”
“是不是那个为祸人间的东西?”干阙厉声说,“我现在就去把那个锦盒烧了。”
“你做不到。”干宝说,“你好自为之吧。记住,一定要维护沙亭军,不要让他们无谓死伤。”
“即便没有飞火珠投石机,”干阙说道,“我们两日后也要渡江进攻南岸,叔叔说得太迟了。”
“你们进攻不了的。”干宝说,“而且你们马上就要退兵。”
“这话又怎讲?”干阙问。
干宝说道:“有人埋下的祸根,现在要报应在妫赵的身上了。”
干阙疑惑不解,正待追问,仲云突然骑马赶到,对着干阙大呼:“将军,大事不好了。”
干阙立即警觉,询问仲云,“什么事?”
“瘟疫!”仲云说,“一个时辰之前,所有的军士,都同时染上了瘟疫!”
“哪里有这么快的瘟疫?”干阙大惊,眼看仲云从马上摔下来,马匹嘶鸣两声,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干阙走到军马旁,看见军马的身体上,显现出一片黑色的皮肤,正在腐烂。
仲云也站立不住,摇摇欲坠,干阙看见仲云下巴下方的脖子上,也显露出了黑色的死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干宝提醒干阙,“来了。”
干阙抬头,看见头顶天空中,一股黑色的云雾,在缓慢地移动,从长江的北岸,一直蔓延到江心,然后朝着江南而去。
“是大景散播了瘟疫?”干阙看向干宝。
干宝摇头,“长江南北,都将被瘟疫肆虐,大景的军民也不能幸免。”
“那瘟疫来自何处?”干阙突然咳嗽起来,立即意识到什么,举起手腕,看见自己的掌心,已经呈现了黑色的死斑,这才发现,自己闻到的恶臭,就是来自于自己的身体。
“仙山门人,”干宝说道,“不能死于凡人之手。少都符的怨气,就是这瘟疫的源头。”
“大景的皇帝早就知道!”干阙看着江北岸的士兵都被笼罩在黑雾之下,军马纷纷倒毙,嘶鸣不断。所有军士都承受不起盔甲的重量,跪倒在地,口吐白色的黏液。手中的兵刃都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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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阙看着干宝,“大景的皇帝早就知道了?对,他一定知道!少都符和他,都是幼麟,幼麟死后,会化为瘟疫。大景的皇帝得知少都符死在寿春,就知道会有今日。”
干宝揭开自己手臂上的衣袖,露出了一连串的恶疮和黑色的死斑,“我发现瘟疫在建康迅速播散,而且已经蔓延到了皇宫,因此渡江来找你。”
“你有办法祛除瘟疫?”干阙惊惶地说,“大景的皇帝一定知道!”
“没有办法,”干宝说,“少都符的怨气,无人可以消解。”
干阙看看身边,长江两岸都被淡若无物的黑烟所弥漫,少都符化身为瘟疫,无处不在。
一个老者蹒跚走到干阙身前,正是谢衔。
谢衔口吐鲜血,对着干阙哀求:“干将军,救我!”
“怎么救?”干阙大吼,“这一切都是你所为,如今却连累了所有人。”
谢衔浑身剧烈抖动,身体每一寸都如同烈焰烧灼,痛苦中把衣裳撕扯,露出了上身。
干阙和干宝看见,谢衔肚脐下方的丹田、背后的命门,以及胸口的膻中三个穴道都显出了碗口大小的创伤,黑色的腐肉溃烂掉落,脓血弥漫,蛆虫蠕动。
谢衔低头看着自己的脓疮,大声哭嚎起来,“少先生的报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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