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上游北岸,任嚣城和努扎尔已经赶到江边。任嚣城看到妫赵的四个水上庞然大物,良久不能平息心中的震撼。
“洛阳四象木甲术,竟然被妫鉴和魔王重新布置到了长江之上!”
努扎尔却看得有趣,问任嚣城:“父亲,什么是洛阳四象木甲术?”
“后方的龙台,也就是玄武的位置,”任嚣城说,“龙台能在长江重建,说明篯铿已经重生。四象之中,以北方玄武最为尊贵,因此是四象木甲术的中枢。其他三个舳舻,分别是左青龙,右白虎,南方朱雀。朱雀为火德,最为凶猛暴戾,因此在四象木甲术中作为先锋攻击。四象木甲术本是洛阳守城的巨大机括,现在在蚩尤、篯铿、魔王的帮助下,被妫赵皇帝妫鉴搬送到了长江。”
“父亲,你也曾教过我,四象神台需要四个仙山门人镇守,您就是东方青龙神台,归属木德,善用机甲。”努扎尔好奇地问,“妫赵的四象木甲术,从哪里找来四个贤人驱使?”
任嚣城摇头:“他们不用了。你看,三艘舳舻之上,分别站立的是三个只有骨骸的骷髅,无神无魂,看来就是被龙台上的三魔驱使。当年洛阳一战,篯铿的巨大法力,我是亲眼所见,现在又多了同为十二真人之一的女魃,以及中原法力最强的蚩尤……而建康方面,少都符已经亡故,连四象仙山门人都凑不齐了。”
努扎尔轻松地说:“父亲不用焦虑,你把我从西域带到凉州,又从凉州带到建康,不就是为了这一场神魔大战吗?”
“你是坎殿城拜火教的战神,”任嚣城说,“身负开山断水的法术,如果仍旧不能抵挡,就回到坎殿城去吧。你不是中原人士,没有必要为大景陪葬。”
“父亲是中原的四象镇守门人,”努扎尔说,“我也一定要为大景拼杀,如今我法术已成,莲藕身是不死之躯,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任嚣城听了,只能说道:“也只有尽力而为了。我们现在倒是要想想,该如何渡江进入建康。”
父子两人在江边环视,看到江水枯竭,水边蒿草丛生,努扎尔和任嚣城相视一笑,有了渡江的方法。
卧龙任嚣城身为四象仙山门人之一,木甲术天下无双,常人无法运用的方法,却难不倒任嚣城和努扎尔。
一个时辰之后,任嚣城将蒿草编成草席,努扎尔化出莲花,将草席托住。父子二人登上草席,朝着长江之南,飞渡而去。
草席顺江而下,被妫赵的军士发现,一队士兵飞快赶到岸边,用弓箭射向任嚣城和努扎尔,努扎尔扬起红绫,两人头顶红光笼罩,没有一支羽箭能够落下。
草席逐渐漂向江心,弓箭射程无法企及,妫赵又将投石机推到岸边。任嚣城苦笑道:“这个飞火珠投石机是我创建,没想到今日却要身受其害。”
巨大的飞石落下,努扎尔抛起金刚圈,与巨石碰撞,巨石瞬间化为齑粉。
努扎尔不屑地说:“中原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任嚣城却忧虑不解:“那是你还没有见识到中原术法的厉害。”
话音刚落,妫赵水军的黑虎舳舻,解开了锁链,朝着任嚣城和努扎尔驶来。
草席漂浮缓慢,舳舻却行驶得飞快,眼看舳舻就要拦阻在草席与建康之间。
任嚣城空有一身木甲术的本领,却无法用小小的草席施展,长叹一声:“如果令丘山的支益生支兄在就好了,他能呼风唤雨,将我们吹到南岸。”
努扎尔并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黑虎舳舻上白森森的骷髅。
黑虎舳舻上的骷髅,僵硬地站立在神台上,空洞洞的眼眶,对准了任嚣城。
努扎尔对任嚣城说:“父亲,他跟我一样,身体不腐。原来中原也有这样的法术。”
“中原的法术源头是轩辕黄帝,往上几千年,跟你是同宗同源,没有什么奇怪的。”
舳舻飞快行驶,直直地撞向草席,十分傲慢。
任嚣城用莲叶划动草席,堪堪避过舳舻的冲撞,又轻巧地绕过舳舻左舷,转到了舳舻的后方。然而舳舻船尾的锁链突然绷直,硬生生地把舳舻拉回十几丈,依然拦截在草席之前。
舳舻的异动引起了大景水师的注意,一队大景战船,剥离出阵列,朝着黑虎舳舻方向行驶过来。
舳舻对大景的水师并不介意。船头上突然传来妫鉴的声音:“是姑射山的卧龙任先生吗?”
任嚣城看向骷髅,知道四象木甲术已经相互连通,骷髅只是一个形体,妫鉴的魂魄能随意附身。
“正是在下。”任嚣城大声回答。
“任先生是秃发腾单于的亲信,我大赵与秃发腾单于订有盟约,”妫鉴的声音传来,“任先生到了这里,为什么不来妫赵营中相见?”
任嚣城说道:“我四象神山,是大景的基柱,怎么可能投奔你妫赵麾下。”
“这个幼童,想来是任先生和甑公主的爱子了?”妫鉴的声音再次响起,“果然生得壮实可爱。”
“你不用攀谈交情,”任嚣城说,“你妫赵如今要倾覆大景,我从凉州赶回,就是为了阻拦你的作为。”
“那任先生就好自为之了。”妫鉴的声音消失。骷髅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这个声音,任嚣城四十年过去,都不会忘记。
篯铿来了。
黑虎舳舻神台上的骷髅瞬间笼罩在一片黑雾中,黑雾幻化,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黑雾从黑虎舳舻上滚滚而下,掠过江面,舳舻四周的江水顿时凝结成冰。黑雾幻化的巨人,从舳舻上走下,脚踏冰面。
努扎尔看见江面成冰,立即嘴中唿哨一声,一匹红色骏马从江水下一跃而起,正是贺兰疾风赠送给他的汗血宝马。宝马不仅在陆上飞驰如电,亦能在江水中游泳,一直跟着任嚣城和努扎尔,现在江水凝冰,努扎尔立即将骏马唤起,飞身上马,踏上冰面,绕着黑雾幻化的篯铿飞奔。
黑雾中篯铿伸出无数长臂,在江面上捕捉努扎尔。努扎尔的骏马在冰面上闪电般飞驰,躲过无数长臂的扑击。
绕了几圈之后,汗血宝马来到了篯铿的正面。篯铿身上的黑雾,化成两道巨大的手臂,朝着努扎尔环抱过来,这次骏马奔跑得再快,也无法突破。
努扎尔从汗血宝马上跃起,叫了一声:“去吧。”骏马立即奔退到冰面边缘,落入水中。
努扎尔双脚踏在冰面上,仰头看着篯铿的面孔,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闪闪的物事,高高抛起。
篯铿对这个物事并未在意,仍旧双臂环绕,要将努扎尔搂住。
没想那物事瞬间金光暴涨,在空中飞舞一圈,来到篯铿背后,狠狠地砸在篯铿的后脖上。
金光乱溅,瞬间把篯铿的化身穿透。
篯铿的化身重新化作一团黑雾,空中传来嘶哑的怒吼。
努扎尔一伸手,金砖稳稳地落在努扎尔的手心。努扎尔笑道:“乔林不花老爷子的家当,的确管用。”
散作黑雾的篯铿,迅速飞回到舳舻神台上,然后变作一头黑虎,重新扑向努扎尔。
努扎尔见状微微一笑,“难道能比连鞮用老爷子的飞狻还厉害?”
身后的任嚣城大喊:“小心了,这个绝非普通野兽可比。”然后将一根长矛扔向努扎尔。
努扎尔接过长矛,正是呼延熊赠送的火尖枪。努扎尔手持火尖枪,对准黑虎的脑门用力一戳,枪尖上泛出炙热的白色火焰。黑雾被火焰灼烧,黑虎的虎头化作蒸汽,瞬间消融。但是后续的黑雾源源不绝,虎头很快再次显形。
努扎尔持枪,冲向化作黑虎的篯铿,篯铿躲闪不及,被火尖枪贯穿。
黑雾中,篯铿的手臂将火尖枪紧紧握住,努扎尔一时间无法夺回。篯铿的身形又化作巨人,与小小的努扎尔在冰面上,两人各持一端,相互角力。
努扎尔猛然松开火尖枪,“送你了。”
篯铿夺过火尖枪,火尖枪顿时变成一根通红的铁棍,篯铿黑雾至阴,拿捏不住,火尖枪悬吊在江面上方,不停地旋转。
努扎尔又拿出一个铃铛,一分为二,两爿铃铛之间生出一段红绫,正是须卜烈赠送的罗天索。
努扎尔伸手捏住罗天索的一端,抖擞红绫,朝着篯铿飞去,篯铿正待躲闪,却发现罗天索飞向了自己身后。努扎尔捡起火尖枪,回到草席上,“我先送父亲去建康,回头再跟你比试。”
黑雾之上,篯铿巨大头颅回顾,看到罗天索的另一端已经落到了大景水师的战船上,努扎尔手中的红绫瞬间收缩,把草席飞快地带到了大景水师的船下。
战船上一个将领大喊:“来者何人?”
任嚣城和努扎尔已经借着红绫的力道跳上了战船,站稳之后,向将领说道:“姑射山卧龙任嚣城,前来拱卫大景建康。”
“原来是任先生,”将领弯腰拱手,“末将桓绾,大景北府军统领。”
两人对答未毕,篯铿的舳舻已经掉转船头,冲向桓绾的战船。
桓绾的战船速度比不上舳舻,眼看就要被追上。舳舻上的黑雾已经收缩,环绕在船身上下,神台上的骷髅正凛凛地直对桓绾战船。
努扎尔从背后取下一副弓箭,对准神台拉满弓弦,一松手,流星般的顾魂箭飞射而去,把神台下的铁柱射穿。骷髅茫然转头,顾魂箭又飞了回来,将骷髅射中,骷髅顿时化作了齑粉。
舳舻没了骷髅的实体,无法指挥,只能凭借锁链,被拉回到其他两个舳舻旁边。
桓绾看看努扎尔,又看向任嚣城,又惊又喜:“任先生的爱子,竟然能击败篯铿。”
“只是篯铿托大而已。”任嚣城说道,“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桓绾立即号令麾下船只,返回大景水师的阵列之中。任嚣城看着长江南岸几百艘战船,不禁感慨:大景虽然东渡偏安,但是在这四十年的时间里,中原汉人一直陆陆续续地从北境投奔而来,这几百艘战船,固然是以九江王水军为基础发展而来,加上楚王的苦心经营,但是也需要大量的财力和人力支持,绝不是一个昏庸腐朽的政权能够打造起来。于是说道:“看来圣上东渡后,任用的大臣虞让,是一个善于治理国家的能臣。”
“可惜,”桓绾说道,“虞公已被苏浚那个狗贼害死。”
“竟有此事?”任嚣城大为惊讶,“苏浚年轻时候,不是虞公的门人吗?也是经由虞公的提携和推举,苏浚才做了大司农,并在第一次建康之战时,被虞公举荐为建康禁卫主将,他怎么会害死虞公……对了,禁卫副将是令尊桓易大人,他难道没有阻止?”
“任先生身在凉州,”桓易说道,“可是对我们大景的动向,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啊!只是这件事情刚发生不久,消息还没有传到任先生耳中。”
“秃发腾单于在妫赵和大景安插了无数耳目,”任嚣城诚恳地说,“因此对双方的状况,还是知道一些的。”
桓绾低沉地说:“父亲也在苏浚叛乱之时,死于逆贼的刀下。”
“以桓绾将军的性情,”任嚣城安慰道,“你一定是手刃仇人,为父报仇了,否则不会在此跟我提起此事。”
桓绾点点头,“不错,我在圣上面前,亲手割下了狗贼苏浚的头颅。他意图投奔妫赵,被圣上识破了奸计,只是圣上的消息得的迟了,让虞公和我父亲遭了苏浚的毒手。”
任嚣城黯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任嚣城说:“带我去见张天师吧,不,现在应该是张将军了。我与他也是四十年未见。还有徐无鬼徐兄,我想念得很。”
桓绾指着下游处大景水师最大的战船,“张将军和徐先生都在主船上,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大景的战船阵中,核心船只相连处都铺设了木板,将士可以在船只之间相互移动。桓绾带着任嚣城和努扎尔,经过一艘艘战船,到了张魁的主船上。
徐无鬼和张魁已经在船头等候多时。任嚣城刚刚跳上甲板,徐无鬼便走到面前,一把挽住任嚣城的胳膊,“任兄……”
任嚣城看着徐无鬼,百感交集。“上次我们兄弟聚集,是为了拱卫洛阳。而这次,我们再无可退,一定要把建康守住。”
“可惜少兄已经仙去,”徐无鬼说,“支兄下落不明,现在四象仙山门人,只余你我二人。”
“支兄一定会来的。”任嚣城说道,“可能就在这几日了。”
“看来任兄知道支兄的下落?”
“他远赴身毒,学习至高佛法,”任嚣城说,“算来也到了回来的时候。”
张魁在一旁看着任嚣城和徐无鬼叙旧,也作揖说道:“任先生,你可好?”
“很好。”任嚣城说,“张天师在海上磨练了几十年,一直都对大景不离不弃,如今回到建康,正是为大景逆转乾坤,对抗妫赵效力的好时候。”
张魁看向任嚣城身边的努扎尔,称赞道:“任先生的儿子,并非中原道家的法术,可是又偏偏神通广大,连篯铿也无可奈何。”
努扎尔看着张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你是这些船的大将军?”
“不错。”张魁见努扎尔唇红齿白,生得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努扎尔的发髻,“你可厉害得很,刚才我都看见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金莲子努扎尔,”努扎尔回答,“跟随父亲到中原来,帮助父亲击败魔王。”
“那你告诉我,如果你再与刚才的魔王交战,胜算有几何?”张魁问道。
“如果我再与他交手,”努扎尔说,“一定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可是打败篯铿这个魔王,还远远不够。”张魁伸手指向江北,“那里还有四艘船,木甲术精妙无比,如何破解?”
“我只会打架,”努扎尔伸了伸舌头,“攻城拔寨,率兵遣将,我可不会。”
张魁叹口气,看向江北。三艘舳舻和后方的龙台,已经形成了四象木甲术的方位,无论舳舻还是龙台,都远远比大景的水师战船高大。
大景的水师虽然有数百艘战船,气势上远远弱于妫赵的四个庞然大物。
就在此时,一个副将来报:“张将军,下游来了敌方的援军。”
众人立即看向东方,明白了妫鉴布置四象木甲术后,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的缘由,原来是在等待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