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萍顿时捂着右手,原地打滚,哀嚎不断。
“醋,醋——”唐糖虽然紧张,还记得醋能缓解烫伤的土办法,于是慌忙站起来去找醋。
她刚离开姑姑的那一刻,唐秋萍被硬生生从地上拎起来,她的衣领在空气中立得老高,我和唐糖眼前却没有任何人影,
“安明安明!你快你快—”唐糖又急得大喊。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手里虽有法器,但是我看不见贺国宅的鬼魂,根本没办法对付他。
眨眼间,唐秋萍脸上多了两个红手印,嘴唇被牙齿略破了皮,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淌下。
哪怕是贺国宅死了,唐秋萍仍在遭受暴力。
她被烫伤的右手,皮肤迅速鼓起一片片水泡,唐秋萍伸出手,哆嗦着试图捂住自己的脸,但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将她扯开,贺国宅的鬼魂,按着唐秋 萍的头,猛地往桌角上撞。
我再顾不得许多,手中横扫黑竹简,但凡挨到贺国宅的鬼魂,他便遭受不住。
哪知我刚一出手,右手便被人无形擒住,手腕凹下去一圈,立即红肿起来,手中的竹简也拿捏不住,掉在地上
接着,我感觉有人在我肚子上大力踹了一脚,疼得我一抽搐,顺势倒在地上,
唐秋萍仍在哀嚎,贺国宅的鬼魂腾出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我挣扎着去捡地上的黑竹简,头顶传来飒飒声响,抬头望去, 一只黑色长条经幡从我身上飞向唐秋萍。
经幡盘绕在唐秋萍身后,空中顿时浮现出阵阵红色雾气,雾气散去, 一个浑身血红的人影被经幡缠绕着,他的嘴巴已经烂成了一坨,其余器官倒是轮廓 分明。
“贺国宅,你别阴魂不散。”
是唐陆。
他站在门口,冷眼盯着那个鬼影,他就是贺国宅。
“她把我害死了——我做鬼也得永远缠着她!”
贺国宅的嘴巴曾经被火烧烂,说胡呜呜渣渣地含糊不清。
唐陆从身后掏出一只白布袋,用手指在其上画一道符,朝着鬼影张开口袋:
“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说着,他手指向口袋内一指,经幡裹缠着贺国宅向白布袋飞去。
“别别——好侄子,姑父错了,你放了姑父,我自己走。’
唐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手一松,那经幡也飞回唐陆手中。
“先杀了这贱人再走!”贺国宅自以为身形神速,猛地朝躺倒呻吟的唐秋萍扑过去。
但终究快不过唐陆的手,他随手将毛尖刺绵一丢,法器自动追击贺国宅,眨眼间将其穿透,红色鬼影的胸口被扎出一个空洞。
贺国宅停滞住,身子慢慢消散。
唐糖去舀了一盆醋,让姑姑的手跑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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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快去叫医生,姑姑的手被烫伤了!”
唐陆还愣在原地,眼神涣散。
唐家驱魔的规矩,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将人的魂魄击散,应尽慈悲之心,送魂魄进入轮回,
但刚才唐陆一时生气,竟直接把贺国宅的魂魄打散了,因此心中惆怅。
唐糖扶着姑姑,给她抚背顺气。
忽的,身前浮出一阵红色雾气,迅速聚集成一个人形,
贺国宅的鬼魂竟复原如初。
唐糖近距离地望到那张怪脸,被吓得叫也叫不出来,小脸煞白,
贺国宅一把推开唐糖,另一手用力捏住唐秋萍的脸。
“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唐秋萍短时间内接连经受打击折磨,眼下又被贺国宅给擒住,竟一口气喘不上来,吓晕过去。
我向前踏一步,从地上捡起黑竹简,心想这次可看见你了。
挥手向他刺去。
贺国宅扭头,怪嘴圆张,黑黢黢的嘴中喷出一股红雾,雾气凝聚成一直手, 一把拽住我的脖领,向外一丢,我整个人竟被轻而易举地扔出去,在空中打
个转摔在**。
没想到贺国宅在唐陆的重击下,不仅没有魂飞魄散,反而变得更加强大。
唐陆抬手,经幡再次飞向贺国宅。
贺国宅嘴里又吐出那只怪手, 一把将经幡扯过来,胡乱塞进嘴里。
嘴角雾气乱喷,那条经幡竟几秒内化成了一阵烟灰。
唐陆冷哼一声:
“大胆。”
毛尖刺绵扎破掌心,唐陆猱身而上。
待他欺身到贺国宅近前,贺国宅一手抓着晕倒的唐秋萍, 一手反击,
毛尖刺绵在手心画下红符,唐陆左手斜向飞出,与贺国宅的掌心相对。
贺国宅低吼一声,整个身子腾空飞出,重重地撞在墙上。
他满脸怒火,意欲再上,唐陆左手二指沾了毛尖刺绵上的血迹,在自己眉心一点,接着掐诀念咒,贺国宅登时痛苦不堪,适才与唐陆对掌的那只手上
印有唐陆的驱魔符,与此时唐陆口中念的驱魔诀呼应,威力无比巨大,是对付穷凶极恶之鬼魂的必杀技。
因其威力巨大, 一旦施展便无法停下,鬼魂必然消散,永世不得翻身,与唐家对鬼慈悲的观念不符,因此族人极少使用。
唐陆使出这一招,可见他对贺国宅恨心之切,今天必然要将他的魂魄打得渣都不剩。
就是之后半个月,估计每天他都要在练功房跪拜忏悔上半天了,祈求祖宗们宽恕他的破戒行举。
再看贺国宅,掌心金光乍现,手臂开始碎裂,裂纹中金光喷涌,慢慢地向身体四周扩散开去,几秒后,贺国宅便彻底化作虚无,形迹全无。 这一招着实消耗了唐陆不少体力,只见他满头虚汗,气喘不已。
现场平定以后,唐陆迅速奔至唐秋萍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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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简给我。”
唐陆用毛尖刺绵在其上画了一道安魂符,具有宁神安魂作用,把它放在唐秋萍手里。
唐陆眉头紧皱,我猜他在疑惑贺国宅鬼魂的事。
“那鬼魂怎么会死而复生,而且力量还比之前强大了呢?”我问道。
唐陆暂时还没想清楚,脑海中回忆唐秋萍之前说的种种,嘴里默默念叨: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放过你——”
再联想贺国宅死前嘴里的纸团莫名起火,我和唐陆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夜行图!”
是的,只有夜行图才解释得清,唐秋萍慌乱中在贺国宅嘴里塞的,是夜行图的一页,夜行图错把贺国宅所说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当成了愿望,因
此释放出夜行图的精灵,并且让贺国宅具有了阴魂不散的能力!
“那也就是说,贺国宅现在还没有死?他一会儿还会找上门来的!”
我惊道。
唐陆点头默认。
他是不死不灭的,倘若一直这样找唐秋萍的麻烦,唐陆总不能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何况贺国宅的能力会愈渐强大,总会有超过唐陆能力范围的时 候,那时我们便对他彻底没办法了。
“那眼下怎么办?”
“看来只有找到那张图页上记载的内容,然后收服精灵,才可以破解贺国宅的愿望。”
话虽然这么说,唐秋萍从没上过学,那张夜行图又只她见过,其上的文字和法阵,想必唐秋萍是一个也解释不出来的。
漫无目的地去搜寻,又何异于大海捞针呢?
“先等姑姑醒过来吧,这是唯一的希望。”
唐陆把黑竹简塞进唐秋萍的手里,施展定魂术。
不一时,唐秋萍悠悠转醒,紧接着捂着被烫伤的右手哀嚎呻吟。
“水,喝水——”唐秋萍勉强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
我起身去找水,屋子里空****,盛开水的铝壶倒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目光瞥见长柜上有一只搪瓷杯,里面还有半杯凉水。
“没有热水了,先喝口凉水吧垫垫吧?”
我询问唐陆的意见,唐秋萍却直接拿过水杯,咕嘟嘟一饮而尽。
“姑,我问你件事,你那天塞他嘴的那张纸,长什么样子?”
唐秋萍眯着眼,手上伤得严重,疼得她没办法镇定下来好好回想。
门外狂风忽起,院子里的不锈钢盆被刮得叮当乱跑。
唐陆眼前一亮,警惕道; “这风有问题——”
“贺国宅又来了?”我心下慌乱,这次比前两次的势头更凶。
话音未了, 一阵冷风破门而入,裹挟着灰土落叶在屋中翻飞。
唐陆放开唐秋萍,手中的毛尖刺绵刚扬起来,风中便闪现一个红色鬼影,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贺国宅阴笑着抓住唐陆手腕,轻松地将他提 起,向外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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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陆一个翻滚定住身子,从墙上抄下一面镜子,待左手伸回时,右手已然在地上画好一道符咒。
“起——”
地上的符咒金光焕发,直照向屋顶。
贺国宅更不畏惧,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于是径直冲过来。
唐陆左手持镜,探到符咒上方,金光接触镜面,水平反射出去,正照在贺国宅身上。
贺国宅红色鬼影在照射下瞬间或作面粉,消散纷飞。
“这么简单么?”我心中生疑。
岂料冲进屋的只是贺国宅的一个分身,唐陆身后腥风作响, 一个更加强壮的鬼影袭来,唐陆反应随快,但再要画符对抗,其时已晚,毛尖刺绵仓促地在 镜子上划个圆圈,唐陆左手探出,与贺国宅右拳相对。
人鬼相接处,金光红雾暴起,唐陆被弹飞倒地,贺国宅亦被震慑出门外。
唐陆一个翻身起来再战,贺国宅身影融于风中,动作比他迅速得多,唐陆只得先将镜子扔出去拖延时间。
贺国宅只一个闪身的瞬间,唐陆捏着毛尖刺绵刺入手掌,拔出法器大手一挥,空中一条出现一条泛着红光的绳索。
那绳索看似有形实则无形, 一伸一弹之中,将贺国宅的鬼影牢牢束缚。
唐陆出这一招实是无可奈何,绳索虽然可以瞬间将鬼魂束缚,但施术者自己也必须保持不动,否则绳索就会失灵。
唐陆怒视贺国宅,奈何嘴巴也不能动,接下来该怎么做,屋子里剩下的三人全然不知。
我伸手一摸,灵光乍现: “夜行图!”
正欲翻开夜行图请陈第安上身,贺国宅身子一抖,从门外另又刮进来一股腥风,直冲我而来。
我抵挡不住风中那鬼影,被它掀翻在地,夜行图也被吹到屋子另一边。
贺国宅的鬼影分身躲在风中,四处乱窜,忽然拐个弯飞向唐秋萍。
贺国宅本来的目的就是在死后继续折磨唐秋萍,只有唐秋萍死了,他身上魂魄不灭的愿望才会消去。
可我们正是为了保护唐秋萍才对抗贺国宅的鬼魂,哪怕贺国宅活一次我们杀一次,也不能任由他放肆。
再看唐秋萍时,她竟无兀自站了起来,面色愤懑,两只眼中冷冷地放光,丝毫不似之前见她时的软弱无能。
“怎么喝了口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不解。
风中贺国宅伸出手,掐向唐秋萍的脖子,唐秋萍歪头闪过,抬手攥住贺国宅手腕,右手紧握着黑竹简,猛地扎向贺国宅的脖子。 那道鬼影也吃了一惊,贺国宅跟唐秋萍过了一辈子,还从未见过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不是任由她欺负的那个唐秋萍
鬼影再想躲避已然不及,竹简深深地没入他肩膀,顿时插得他烟消云散。
唐秋萍斜眼睥睨被唐陆定住身的贺国宅,快步走过去。
我和唐糖均被这反常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一时忘记了她手上还有严重的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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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秋萍竟不在意,走过唐陆身边,举着竹简朝贺国宅奔去。
唐陆也一惊,心中担心唐秋萍的安危,忍不住叫了出来:
“姑姑——”
仅这一下,他和贺国宅的僵持便破了功,绳索顿时消失不见。
贺国宅身形一震,冷风从下端着唐陆,将他甩飞出去。
尽管唐秋萍此时走到贺国宅身前,但他并不在意,这个女人被自己欺侮了一辈子,眼下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哪知唐秋萍丝毫不畏惧他,抬手将竹简刺入贺国宅胸前。
贺国宅瞪圆了眼,盯着眼前的女人。
“你不是小萍——”
眼前的人,神色凛然,竟敢站直了身子直视贺国宅的眼睛。
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甚至心里发毛。
鬼竟然也会害怕。
贺国宅伸手打向唐秋萍的脸。
“你动动我试试!看我不弄死你!”
唐秋萍怒吼道。
这是几十年来,唐陆和唐糖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唐秋萍大声说话。
贺国宅伸出的鬼手停在唐秋萍脸边。
唐秋萍接连用竹简在贺国宅身上连捅十几下,红雾如血液般喷张。
贺国宅第一次害怕。
他竟然畏惧唐秋萍!
几十年来每天在这种黑潮般的阴影下畏惧着的滋味,贺国宅第一次感受到!
那是一种彻骨的寒冷,他不寒而栗,深渊般的恐惧侵蚀他每一寸皮肤,渗透到骨子里,让他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唐秋萍。
这是无数个绝望的夜晚,绝望的唐秋萍内心的嘶嚎、挣扎和破灭。
贺国宅被唐秋萍拎着脖子,轻易扯到床前。
唐秋萍将贺国宅的鬼影丢在**。
她跳上床,骑在贺国宅身上,手中的竹简,在她看来正如一把利刃, 一刀一刀,扎在贺国宅身上。
但痛的,还是唐秋萍。
唐秋萍骑在唐秋萍身上。
贺国宅骑在唐秋萍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我分不清谁是谁。
唐秋萍扯过棉被,捂住贺国宅,她丢掉竹简,抄起身边的床掸,如一头失心疯的野兽,疯狂地敲在贺国宅身上。
这样是打不疼人的。
但每一下都敲在那颗被施暴者的心上。
一下一下地,敲碎,敲入黑暗的泥沼。
终于,贺国宅的鬼影闷哼一声,他身子中生出一股大力,掀开棉被,从唐秋萍的**逃出。
但反抗是没有用的。
他还是不敢看唐秋萍一眼。
贺国宅哀嚎着,随着一阵阴风,溜溜地逃出家门。
唐秋萍跳下床,她巨声吼着,跳着,嗓子发肿后喊不出任何声音,她便把肺里的怒气咆哮成游丝也要发泄出来。
她从地上捡起铝壶,举到头顶,狠狠地掼在地上。
她追上铝壶,双手捧着,举到头顶,狠狠地掼在地上。
唐秋萍发泄得还不够。
她挥舞着床掸,试图再砸坏些什么,于是她来到长柜前,她要打碎长柜深处摆着的玻璃杯、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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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是谁把这些家具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的。
因此更加生气,她无声地咆哮,从地上找来一把凳子,她踩着凳子,伸长胳膊,将长柜上的家具统统掸落在地,摔成玻璃碎渣。 她还在咆哮。
用生命咆哮。
她用积攒了几十年的生命咆哮。
唐糖被吓坏了,甚至受惊深度远超见到贺国宅的鬼魂。
我挡在唐糖身前,免得玻璃渣溅到她,唐陆奔到唐秋萍身后拦住她,将她从椅子上抱下来。
“撒开我!撒开我!拦着我我跟你急!”
唐陆伸出二指,在唐秋萍的脖颈后一点,唐秋萍眼皮一翻,身子顿时发软,倒在唐陆怀里。
唐陆抱着她蹲下,唐秋萍的意识还在,她用满是水泡的右手愤愤捶地。
地上的玻璃碴扎进唐秋萍的手,扎破血泡,鲜血便流满她的手。
唐陆心中疑惑,掰开姑姑的嘴,用毛尖刺绵检查一番。
“她把夜行图里的精灵吃了。”
夜行图释放出的妖怪,带有夜行图中独特的气息,学过驱魔的人是能感受到的。
“也就是刚才那杯水的问题?”
唐陆点头。
由我抱着唐秋萍,唐陆施法,从唐秋萍身体里取出夜行图的精灵。
“封——”
唐秋萍嘴中吐出一阵灰烟,在空中凝聚成一张图页。
“阴阳。”
“阴阳是什么?”
“一种喜欢在水里钻的妖气,任何人或动物喝下以后,都会性情大变,和原来的性格完全相反。”
三人相对无言。
事后,唐秋萍哭着、嚎叫着,说贺国宅的鬼魂不会放过她,她很害怕,怕得要死。
无论我们怎么跟她解释,贺国宅的鬼魂已经被消灭了,唐秋萍就是不信,嘴里神经质般重复着一句话:他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他还会来找我的! 但贺国宅的鬼魂确实是灭了。
可是,遭受家暴者对施暴者的畏惧,是刻进骨子里,追随到死的。
几天后,唐秋萍还是神神叨叨的,也不记得自己把贺国宅打跑的事, 一天到晚提防贺国宅的鬼魂。
唐陆只好托邻居帮忙照顾一下姑姑,三人才安心回家。
半个月后,我们收到消息,唐秋萍死了。
听说她晚上害怕得不敢在屋里睡觉,于是爬上屋顶。
她在屋顶乱跑乱叫:
“你别跟着我!”
黑暗中踩空摔下去,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彻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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