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君掀开轿帘率先下车,返身回来将小豆花扶腰抱下马车,随后他下意识便朝后面的杜芃芃伸出双手,后者选择无视,撂裙一纵,便稳稳跳下了马车。
仰头一看,入眼的是二层高的小楼,木制的雕花衬得楼体古典大气,高挂的牌匾上印着金光闪闪几个大字:巫家坊十七号。
杜芃芃心想刘楚君这破烂捡的还挺能耐啊,这除了真金白银,固定资产也不差呀。
正这么想着,她便领着小豆花朝那边走去。
“哎,小夫人,”春山见状连忙拦道,“请随我来,往这边走。”
说着,他便往小楼旁的小巷里走去,边走边解释道:“以前这楼倒确是我们公子的,但为了去花蛤村盖新房娶小夫人你啊,已经变卖了,不过我拿余下的银子又在这后面置办了两间房,还带个小院,你和我们公子住呢,是足够了的。”
“拿京都的楼去换村里那三间破瓦房?”杜芃芃忍不住吐槽道,“脑子没坏吧?”
一旁小豆花却蹙蹙眉头,朝春山笃定道:“我叫小豆花。”
“哦。”春山点点头,“好的,小夫人。”
小豆花眉头蹙得更深了:“我说,我叫小豆花。”
“我知道了,小夫人,”春山再度点点头,“公子同我介绍过你的。”
“我说我的名字,叫小豆花。”
春山:“……”
这两人各说各话,扯半晌还扯不清楚,杜芃芃听得头都大了。
刘楚君跟在后头,忍不住笑道:“好了,春山,你同我一样,唤她豆花姑娘便行了。”
这都成亲了,还唤自家夫人作姑娘?春山挠挠头,一副弄不明白的模样。
将刘楚君这边安顿好之后,春山就先回了城郊的家。
大抵是这一月来赶路疲累,当晚小豆花在榻上玩着玩着便早早睡着了,杜芃芃隐去仙索遁至隔壁屋里,要说巧也属实是巧了些,刘楚君那厮正背对着她褪去外袍,准备宽下里衣。
杜芃芃愣住片刻,瞧着那片薄衫就要褪至腰际,她双眼一瞪,急道:“哎哎哎,别脱!”
突然冒出的声音着实吓人,刘楚君虽手抖,但好在下意识抓紧了衣衫往上一提,回头缓声道:“仙子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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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杜芃芃脱口道。
刘楚君长指在腰间一绕,便将衣带缠了死结。他转身过来,试探说道:“那要不,仙子下次还是走个门意思一下?”
闻言,杜芃芃还就不爽了,她快步走到门前,“哐哐”敲道:“走门?是这么走不?”
“呃……”刘楚君立马摇头改口道,“不用,不用。刘某的房间仙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踱步到桌前,招呼道:“仙子请坐下说,找我有何事?”
“坐就不坐了,”杜芃芃立在门边,上下瞅他一眼道,“把你那大袄子穿上,我们去一趟你家。”
“我家?”
晚间的街道上人群散去,仅有零星几个正在收拾货物准备回家的摊贩,寒气凛冽,无人关心路上谁来谁往。
刘楚君拢紧衣服,压低声音朝身侧道:“今日第一次进城,仙子当真不再准备准备了?”
“准备?”杜芃芃随口应道,“准备什么?”
说完后,她忽然想起那日刘楚君所述之事,确实还挺蹊跷,虽说她今晚只是想去探个路,并不打算做什么,但万一遇到危险,她自保都悬,别提还赘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
杜芃芃当即便在通灵道给楚楚仙子传话。片刻之后,楚楚仙子捂着黑袍遁至她身侧,一双眼睛四处探查道:“何事找我?”
“有事还得是我保命楚楚靠谱呀,”杜芃芃揽住好友道,“怎么来得这般快?”
楚楚仙子打个哈欠,绵绵应道:“我师父命我去西伏山一趟,刚巧途经此处附近,便绕道过来了。”
“西伏山?”杜芃芃蹙眉道,“那不是魔界的地盘吗?”
“是的。我师父说那帮丑家伙近百年来乖巧得略微异常,叫我去打探打探。”
“啧,人家乖你们不给糖就算了,还偷偷摸摸搞这套呢?”
楚楚仙子哈哈笑道:“不对,不对,用词有误,是命我去游历一番……”
这位仙子刘楚君也是见过很多次的,只是从前装着模样,便从未搭话过,她同杜芃芃往常八卦小酌时,刘楚君偶尔也会竖耳听听,那些仙界韵事有趣得很。
瞧着脚下有块凸起的石阶,刘楚君出声提醒道:“两位仙子,小心脚下……”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被提醒的那两位仙子便双双脚下一绊,朝前趔趄两步。见状,刘楚君赶忙闭上嘴巴,一时不知脚该往哪儿落。
好在只是绊了两下便稳住了身子,杜芃芃扭身回头,气道:“嘶,提醒的意思是提前警醒,你早不说?”
“我也刚注意……”
不等他往后说,楚楚仙子出言打断道:“两位?他能见着咱俩?”
“江舟公子曾在他身上结过仙家血印。”杜芃芃瞧着楚楚仙子几经变化的神情,继续答道,“是你想的那样没错,他从一开始就能看见我们,但他已向我解释并表达过歉意,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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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芃芃顿了顿,拽上好友说起正事来:“今晚咱们得去当年的事发之地探索一番,我想弄清楚江舟公子到底想做什么,保命楚楚,你得帮帮我。”
“我什么时候没帮你了?”闻言,楚楚仙子也不多探究,拽上她霸气道,“走,带路。”
从城中主干走至一座水桥边,过桥后再拐进另一条主街,不用刻意找便能看见一座宽宏大院。
守门的石狮怒目瞪圆,高挂的四方匾额漆黑锃亮,上头浑圆四字:刘氏大院。
不知怎的,越是靠近那座宅院,刘楚君越发觉得凉意自脚底升起,手心瞬间湿冷起来。他驻足在大宅门前,仰头道:“就是这里了。”
杜芃芃察觉到他的异样,出声道:“你若不想进去,便先回去等我。”
“无妨,”刘楚君收回视线,抬手紧了紧领口,“两位请随我来。”
他顺着高立的围墙往北绕去,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停在一道双开木门前,缓声道:“从北门入,便是从前我们一家人住的兰苑,门后走过一段回廊,便能见浣翠湖……”
忽地一阵风自平地卷起,吹灭了刘楚君手中的火折子,黑暗中骤然响起一声瘆人的狗吠打断了他的话头,紧接着便从院内传来无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杜芃芃手一抖,拽紧了一旁楚楚仙子的斗篷。
“这群小畜生还怪机敏的。”楚楚仙子说着便抬手捏了团火球立在掌心。
谁都不曾注意到方才须臾的黑暗中,一丝动如游蛇般的黑线自门内闪出,顺着刘楚君的脚底快速滑入其衣衫之中,随后消失在后颈处。
刘楚君只觉得脚下瞬间虚浮起来,身子也颇有几分晃悠,于是便顺手撑在门前石柱之上。
火球一出,四周亮如白昼,杜芃芃转眼一看,近乎整个人都依在石柱之上的刘楚君脸色煞白,一副周身无力的模样。
不待她再有所反应,那头便软绵绵倒了下去。
“喂,”杜芃芃急忙上前一搀,“早说叫你回家你不听。”
楚楚仙子也上前来一同搀扶,她将火球悬于身侧,并上两指往刘楚君眉心探了片刻,没发现有何异常,于是不解道:“几声狗叫而已,这就晕了?”
“算了,他在也帮不上忙,晕了正好。”杜芃芃道。
两人一顿商量,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远处小桥下,正裹着草席酣睡的一群流浪汉身上。
两仙架着手便将人给拖了过去,挑了个还算能入眼的地盘将人一放,杜芃芃再顺手拍了拍旁边的草席,嘱托了一句:“大爷,暂借贵宝地一用,劳您照看他片刻。”
似是听到什么响动,那大爷动了动身,顺手掏了掏鼻孔,转个面继续睡了。
杜芃芃见状,本想再拍拍他,楚楚仙子却催促道:“行了,行了,躺这儿就够安全了,盗贼都懒得往这儿瞅一眼,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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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道理。杜芃芃起身扫视周围一番,放心地走了。
没了刘楚君这个凡人,楚楚仙子领着杜芃芃眨眼间便穿墙而过。
院内视线很是昏暗,本就散着微弱火光的笼烛还悬挂得极其稀疏。
绕过一段回廊,入眼的便是一汪清湖,杜芃芃往湖边扫眼一看,竟瞧见约莫有上百只黑犬在湖边逗留,有些正躺着酣睡,有些四处走动,一双眼睛在月色下散着盈盈绿光,乍一看还瘆得慌,她不自觉地便往好友身后躲了躲。
楚楚仙子也发现那边的异常,于是顺手将她护到内侧,低声道:“这群小畜生,方才不是还吠得挺欢快,这会儿怎的不叫了?”
“不知是什么人如此变态,”杜芃芃四下观察道,“养这么多狗就算了,还尽是些歃邪的黑犬。”
楚楚仙子领着杜芃芃绕开那群畜生,往回廊尽头那处小楼走去:“这凡世的人千奇百怪不说,就连境天的仙家也有养奇物的怪癖,前不久我还听闻上面某位颇有声望的女仙子,竟被自己养的蝎给蜇了七百年修为,实惨。”
“有些违天道的灵宠,生来就是养不亲的。”杜芃芃回道。
聊上两句便走到那座小楼门前,四周漆黑一片,从正堂一侧大开的窗户往里看去,仅能窥见一丝微弱的烛火忽明忽暗,衬得周遭气氛还怪紧张的。
杜芃芃踮脚往里张望道:“这里面不会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摄人精魂的绝色女妖?吃人骨血的邪恶大魔头?”
“少看点话本,多读书吧你。”楚楚仙子往她后脑勺一拍,上前道,“是妖是魔,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她便穿门而过。
杜芃芃还算手快,揪住她一片衣角,借着那阵一晃而过的灵气穿了过去,可以说是将节约的好品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穿门而入,杜芃芃方才看清那丝微弱的火光竟是数十排由低到高,整齐罗列的牌位前长夜不熄的烛火所出。
而那些数不清的牌位前,一把桤木的黑椅正正摆在大堂中央,椅子上歪斜着一个老人,衣衫污糟,一头银丝凌乱不堪,正闭眼歇憩。
楚楚仙子四处转了一圈后,率先开口问道:“这是凡尘之人为已故亲眷所设的祠堂?”
“是吧。”杜芃芃也四处走动,她停在第一排灵位前,低腰眯眼看道,“刘锶?”
目光粗略扫过前排灵位,灵牌之上的名字清一色皆是“刘氏”,杜芃芃正想招呼好友过来看,身后倏地响起一阵缓慢却叫人听着仿佛是自心肺间狂涌而出的咳嗽声。
杜芃芃吓了一大跳,连忙往楚楚仙子身边躲。
楚楚仙子也被骤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视线,她踱步过来将那老头仔细审视一番后,凝眸道:“这小老头还属实是不干净,这周身上下没个小一月不洗,都成不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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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芃芃原本被那阵咳嗽给吓得有些紧张,听好友这么一说,便放松了不少。
她也转而开始审视椅子上斜靠的老人。除去周身污糟的衣衫,那张布满细纹的脸还算干净,他抬了抬眼,随即将手中滑落的暖炉重新握住,张口缓了缓气便又闭上了眼。
杜芃芃抬眼扫过四周,蹙眉道:“这老头就是个寻常的凡胎生灵,可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确实没什么异常的地方。”楚楚仙子应道。
她们又在祠堂内绕了两圈,依旧没发现什么诡异之处,楚楚仙子便领着杜芃芃掐诀遁了。
帮杜芃芃将刘楚君送回家中后,楚楚仙子还得赶去西伏山。临走前,她交代道:“大仙,有事敲我,没事也闲聊,若有什么拿不稳的,等我回来啊。”
杜芃芃抱着一堆鼓得锃亮的灵囊,脸上笑开了花:“怎么办呢,拿你这么多东西,干脆我杜氏以身相许吧?”
“我楚楚氏喜男,谢谢。”
话音未落,楚楚仙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外。
第二日天光大亮,早起的小豆花已经学会了自力更生,烙了个菜饼准备端去刘楚君的房间,却敲门半晌无人应。
杜芃芃正打算叫她破门时,春山拎着两个食盒进了小院。
“公子还没起吗?”春山走过来问。
小豆花点点头,道:“想叫楚君哥哥,吃椿菜蛋饼。”
“我来叫吧。”春山将手上的食盒递给小豆花,“小夫人您先去吃着。”
小豆花也不听,提着食盒在门口等着。
待春山推门进去片刻后,焦急的声音传来:“公子染了风寒,唤不醒,请小夫人进来照看,我去叫大夫。”
刘楚君同上回是一模一样的症状,畏寒湿热,昏睡不醒。春山请来大夫诊看后,抓了些驱寒的药,小火煨了让他服下,他才算是清醒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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