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全传(壹)-地之卷 铃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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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之卷 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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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要怎样面对呢?

世间种种过往恰如秋风中的落叶,就让一切都归于自然吧!

武藏这样想着。

他躺在尸堆里,看上去就像一具尸体,武藏自己也这么觉得。

“现在,想动也动不了。”其实,他已耗尽了全部体力,根本动弹不得。他似乎没察觉到,自己已身中两三颗子弹。

昨夜——说得具体点,就是庆长五年九月十四日半夜到天亮这段时间,关原地区下了场瓢泼大雨。直到今天下午,天空依旧乌云密布。黑云徘徊于伊吹山山脊和美浓群山之间,时不时下起的暴雨冲刷着战场上的痕迹。

雨水“噼噼啪啪”地落在武藏脸上,也落在旁边的尸体上。武藏像鲤鱼一样,张着嘴吮吸着沿鼻梁淌下的雨水。

尽管他脑袋昏昏沉沉,但也能隐约感到,这就是末世之水。

这场战争,西军注定要失败的。金吾中纳言秀秋1 倒戈通敌,联合东军攻占了友军的石田三成、浮田、岛津和小西等阵营,西军随即土崩瓦解。可以说,仅半日之内,就定了天下。尽管现在还不知道数十万同胞今后的命运,但这一战却注定了后世子孙的宿命。

1 金吾中纳言秀秋:生于天正十年(1582),卒于庆长七年(1602)。为丰臣秀吉的正室北政所之兄木下家定之子。三岁时曾过继给秀吉,秀赖出生后,又过继给小早川隆景。由于此人常惹是非,深为秀吉所恶。关原大战时归属西军,却为东军做内应,终致千古骂名。死时年仅二十一岁,没有子嗣。

“我也是如此……”

武藏这样想着,眼前突然浮现出姐姐的身影,她独自留在了故乡。

同时,他还想起了村子里的种种往事。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悲伤呢?莫非死亡就是这么简单?

就在武藏胡思乱想的时候,离他十步远的尸堆中,有一个看似死尸的东西突然抬起头喊道:“是阿武吗?”

听到有人叫他,武藏不再装死,他睁开眼睛,四处张望。

原来那个人是武藏的朋友又八。当初,他和武藏一起从村里跑出来,每个人身上仅有一支长矛。后来他们追随了同一个主人,两个年轻人都想要出人头地,于是便来到这里并肩作战。

当时,武藏和又八都只有十七岁。

“是我!你是阿又吗?”武藏在雨中答道。

“阿武!你还活着?”对方又问道。

听到这儿,武藏使尽浑身力气喊道:“当然活着,怎么能死呢?阿又!我们不能这样白白死掉啊!”

“废话!我能死吗?”又八说着,拼命爬到武藏身边,他抓起武藏的手说道,“我们逃走吧?”

武藏立刻拽住他,骂道:“你想死吗?现在还很危险。”

话还没说完,俩人躺着的地方突然猛烈震动起来。原来一群乌压压的军队,正喊叫着朝这边杀过来,他们企图横扫关原的中心地带。

看到旌旗,又八突然大叫:“啊!是福岛的队伍。”武藏赶紧抓住他的脚腕,把他拽倒在地。

“笨蛋!想死呀!”话音刚落,敌方的马队整齐而快速地杀奔过来,所到之处泥土飞溅。马上的武士身披盔甲,挥舞着长枪和战刀,不断从俩人头顶跃过。

又八一直趴着,武藏则大睁着双眼,盯着这些强壮牲口的肚皮。

这场倾盆大雨从前天就开始下,像是这个秋天最后一场暴雨。九月十七日夜,天空万里无云。仰望苍穹,只见一轮明月冷冷地凝视着大地,不由让人心生寒意。

“走得动吗?”武藏把又八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撑着他的身体缓步前行。他一边走,一边用心听着又八的呼吸声。

“撑得住吗?要撑下去啊!”武藏不停地说。

“还撑得住!”又八声音极其微弱,他的脸色比月色还惨白。

这两日夜晚,他们都躲在伊吹山的沼泽地里。由于只能吃一些生栗子或青草,武藏腹痛不止,又八也严重腹泻。他们知道,德川军不会因为胜利而轻易罢手,他们肯定在到处搜捕关原一役中战败的石田、浮田和小西等军的余党。他们深知,在这月朗星稀之夜溜进村里有多么危险,但又八腹痛难忍,甚至说“被抓也认了”。武藏也想,坐在这儿等死,未免太无能了。所以,这才下定决心,搀着又八下山,循着人烟处走来。

又八一手拄着长矛,一手搭着武藏肩膀,艰难前行。

他倚着武藏的肩头,不住地说:“阿武,对不住,真对不住。”

“干嘛这么说?”武藏答道,过一会儿又说道,“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当听到浮田中纳言1 和石田三成要起兵,我心想机会终于来了。

因为我父亲以前追随的新免伊贺守2 大人就是浮田家的仆人。我以为有这层关系,就连我们这样的乡下人都可以背起长矛去投奔他们,他们一定会像对我父亲那样,授予我们武士的身份,还会让我们参加战斗。我甚至还梦想,要在这个战场上斩获敌方大将的首级,给村里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相信九泉之下的父亲也会为我骄傲。”听到这儿,又八点头称是:“我不也一样嘛……”

1 浮田中纳言:生于元龟三年(1572),卒于明历元年(1655)。与宇喜多氏同为备前三宅氏的分支。

2 新免伊贺守:生卒年不详。为备前宇喜多氏的家臣,年饷三千六百五十石。其父为美作国吉野郡竹山城主贞弘之子——宗贯,其母为竹中半兵卫的姐姐。于庆长五年的关原大战时从军,战败后返回美作乡,后得到黑田长政的重用。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于是我第一个想到了你,便去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当时,你母亲极力反对,还把我骂了出来。那个跟你订了婚的七宝寺的阿通姑娘,还有我姐姐都哭着劝我们不要去,她们说乡下孩子就老老实实地当乡下人吧……这也难怪,咱俩都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呀!”

“嗯……”

“咱俩都觉得,跟女人和老人商量没什么用,就这么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谁知道,咱俩到了新免家的军营后,他们根本不顾念往日主仆情分,拒绝给我们武士的身份。咱俩只能厚着脸皮央求他们,让我们当个足轻1 ,最后好歹留了下来。后来,我们好不容易来到战场,结果不是被派去站岗放哨,就是被派去清除杂草。拿镰刀的时候要比拿长矛多。别说大将的首级,就连斩获武士首级的机会都没有。到头来我们又落到了这步田地,要是再让你白白客死他乡,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母亲和阿通姑娘交代。”

“这怎么能怪阿武呢!俗话说,胜者王侯败者寇。这种混乱的局面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这一切都是金吾中纳言秀秋造成的,该死的叛徒!

我恨他!”

两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片空旷的野地。放眼望去,满是秋风吹卷的茅草,看不到灯火,也没有人烟。他们纳闷儿,下山时明明不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1 足轻:平时担任杂役,战时成为步兵的杂兵。

“真是怪事!这儿是哪儿?”两人又重新环视了一下四周。

“只顾闲扯,好像走错路了!”武藏嘟囔着。

“那不是杭濑河吗?”靠在武藏肩头的又八说道。

“这么说来,这儿就是前天浮田军、东面部队的福岛军、小早川军与敌方的井伊军、本多势军混战的地方。”

“可能是吧……我应该跟随部队来过这儿,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你看那边!”武藏指着远处说道。

远处的草丛里、河里到处都是死尸,这些人都死于前天那场激战中。有的死尸的头插入茅草丛中,有的仰面泡在小河沟里,还有的被死马压在下面。尽管连日的大雨已将血迹冲刷干净,然而月光却将每具尸体映照得惨白,犹如死鱼一般,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一下子又想起当日惨烈的景象。

“虫儿都在哭呢!”靠在武藏肩头的又八重重叹了一口气。哭泣的不仅是铃虫、松虫,他的眼角也渗出了两行热泪。

“阿武,要是我死了,你能帮我照顾阿通姑娘一辈子吗?”

“傻瓜,你瞎想什么!怎么说这种话?”

“说不定……我会死。”

“别说泄气话!你要是这么想,你的家人怎么办?”

“我母亲有亲戚们照顾,可阿通却是孤身一人啊!她的身世很可怜,据说是一个借宿七宝寺的武士扔下的弃婴。阿武,说真的,要是我死了,阿通就拜托你了!”

“只不过是拉肚子,哪能死人呢?振作点!”武藏不住地鼓励他。

“再坚持一下,等我们找到人家,就要点药,顺便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关原通往不破的街道上,有几家小旅店,也有几个村落。武藏扶着又八,小心翼翼地缓步前行。

两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一片堆满尸体的野地。如此多的死尸,看来整个军队都已全军覆没。不过,他们现在不管看到什么样的尸首,都不会感到残忍和悲哀了。尽管神经已经麻木,但武藏还是被眼前的什么东西吓了一跳,又八也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啊!”他俩惊呼一声。

原来有个黑影倏地一下躲到了远处的尸堆中,那动作就像兔子一样灵活、敏捷。此时月光皎洁,周围亮如白昼,可以清楚看到的确有个人蹲在那边。

是一个流浪的武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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