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全传(壹)-般若原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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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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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太郎!”

武藏停下脚步,回头喊着。

“来了!”

城太郎扬了扬眉毛,追了上来。

奈良的城镇已被抛在身后,东大寺也越来越远。两人走在杉树林立的月濑街,透过树枝可以望见,般若坂已近在眼前。那里地势平缓,春意正浓,视野右侧的三笠山就像**般高高耸起,一切似乎触手可及。

“什么事?”

自从两人起程后,已走了近两里地,可城太郎始终默默尾随在武藏身后,从没露出一丝笑容。他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刚才,他们经过阴暗潮湿的东大寺时,一滴露水落到了衣领上,吓得他大叫一声。看到那些黑漆漆的乌鸦竟然不怕人,城太郎也觉得很晦气。他总觉得,武藏的背影总是模模糊糊的。

无论他们要躲到山里还是寺里,都不会被人发现。即便要逃走,也可以顺利地逃出险境。可是,武藏为什么偏要去众僧云集的般若原?城太郎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要去道歉?”

他胡思乱想。如果真要去道歉,自己也可以去跟宝藏院和尚说声“对不起”。

现在已无须分辨孰是孰非了。

就在此时,武藏停下了脚步,喊了一声:“城太郎!”他不由心头一惊。他猜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所以故意仰头望天,不让武藏看到自己的脸。

武藏也跟着抬起了头。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加孤苦无依了,城太郎强忍着内心的不安。

没想到,武藏却用惯有的语气说道:“真好啊!我们简直是伴着黄莺的歌声前进啊!”

“咦?您说什么?”

“黄莺的歌声!”

“嗯,也对啊!”

城太郎终于回到了现实。看到少年毫无血色的嘴唇,武藏就明白了。这孩子真可怜,也许这次就要跟他永别了。

“马上就到般若原了吧?”

“嗯。已经过了奈良坡了!

周围传来黄莺欢快的啼声,但城太郎却觉得,那鸟鸣之声分外凄凉。此时,他满面愁容,茫然地望着武藏。那忧郁的眼神,跟早上抢着要面具时的活泼无邪,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该在这儿分手了!”

“离开我吧!要不就得跟着倒霉。你没理由为我受伤!”

城太郎一听,眼泪立刻扑簌簌地流下来,在脸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印记。他不停用手抹着泪水,肩膀一起一伏,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哭什么!你不是学武之人吗?如果我能杀开一条血路,我们就可以一起逃走。如果我被他们杀了,你就回到京都那个小酒馆继续干活。

而我呢,会在远方默默地守护着你。懂了吗?”

“为什么哭?”

武藏一问,城太郎便抬起泪水涟涟的小脸,拉着他的袖子说道:“大叔!我们逃走吧!”

“武士是不能逃跑的!你不是要成为一名武士吗?”

“我好怕!怕自己死掉!”

城太郎全身战栗,他拽着武藏的袖子,拼命往回拉。

“您也可怜可怜我吧!逃走吧!我们逃走吧!”

“啊!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想跑了。我从小就失去了骨肉亲情,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也如此不幸。所以,我真的希望你能逃过此劫。”

“那我们现在就跑吧!”

“我是武士!你不也是武士的儿子吗?”

城太郎再也没力气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停用手抹着眼泪,小脸被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输的!不!应该说我一定会赢。只要赢了,我们就没事了!”

尽管武藏如此安慰他,但城太郎仍然不信。他知道,般若原那里至少埋伏着十几名宝藏院武僧。对于这个武功平平的师傅而言,即使一对一也很难取胜。

既然今天将身赴死地,不管是生是死,心里都要有万全的准备。

不!应该说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尽管武藏对城太郎又怜又爱,但如果自己过于优柔寡断,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想到这儿,武藏不禁急躁起来。

他突然一把将城太郎推开,大声呵斥道:“不行!像你这样,根本当不了武士!快给我回酒馆去!”

少年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吓得连哭声都止住了。他满脸惊慌,急忙站起身,而武藏已迈步走远了。

看着武藏的背影,他真想喊一声:“大叔!”

可是,他还是忍住了。他紧紧抱着身旁的杉树,把脸埋在臂弯里。

武藏没有回头,城太郎的啜泣声一直萦绕在耳边,那瘦小、孤独的身影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个苦命的少年,今后又将开始无依无靠的生活了。

“我为什么要带他出来啊?”

武藏心中懊悔不已。

仔细想想,就连自己都尚未出师啊!全部家当不过是一把木剑,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看来,游学武者的确不该与人同行啊!

“喂——武藏先生!”

不知不觉,他已穿过杉树林,来到一片旷野荒郊。说是旷野,但这里却是地势略有起伏的山脚地带。喊他的那位男子,好像是从三笠山赶来的。

“您要去哪儿呀?”

来人跑了过来,又问了武藏同样的问题。然后,两人并肩往前走。

这个男子就是上次到观世寡妇家拜访武藏的三人中,名叫山添团八的人。

他们终于找来了!

武藏已知道对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表面依然不动声色。

“哦!前几天我们见过。”

“唉!那天真是失礼了!”

对方连忙道歉,态度异常谦恭。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武藏脸上的表情。

“上次那件事,请忘了吧!就当作没发生!”

上次在宝藏院,山添团八曾亲眼见识过武藏的实力,心里多少有些畏惧,但看到武藏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乡下武士,并且涉世不深,所以上次对武藏说的恭维之词并非发自真心。

“武藏先生,你要去哪儿?”

“先到伊贺,再前往伊势路。你呢?”

“我要去月濑办点事。”

“柳生谷是不是在那儿附近?”

“大柳生离这儿有四里地,从那儿再走一里多地就是小柳生。”

“那位颇具名望的柳生大人的城池在哪里?”

“距离笠置寺很近。您也可以去那里看看。如今老城主宗严公1 已经退隐,住到乡下的别墅去了。他一心钻研茶道,不问世事。他儿子但马守宗矩1 ,被德川家召到江户去了。”

1 宗严公:生于大永七年(1527),卒于庆长十一年(1606)。即为但马守柳生宗严,号石舟斋,为柳生新阴派武功的鼻祖。

“对于你我这样的普通游学武者,柳生家肯出面指教一二吗?”

“如果有人推荐,当然更好!对了!我要去月濑拜访的这位打制盔甲的老师傅,他经常出入柳生家。我可以顺便帮你说一声。”

一路上,团八一直刻意走在武藏左侧。沿途中,除了能偶尔见到几棵孤零零的杉树或榛树外,周围视野都非常开阔,一眼能望到几里之外。远处有一些高低起伏的山丘,但山丘之间的坡道较为平缓。

快到般若坂了。远处的一个山丘中,飘出几缕暗褐色的烟,看来有人在那里生火。

武藏停下脚步。

“奇怪!”

“什么事?”

“那边有烟!”

“出什么事了吗?”

团八紧跟在武藏身旁,他紧紧盯着武藏的脸,那表情略显僵硬。

武藏指着对面说道:“那烟看起来有一股妖气,你看是不是?”

“您说妖气?”

“就像——”

那指着对面山丘的手指,突然指向了团八的脸。

“藏在你眼中的东西!”

“咦?”

“我会让你看清是怎么回事!”

突然,一声惨叫打破了春日草原的寂静,团八的身体随即飞了出去,而武藏已撤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此时,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惊叫。

1 但马守宗矩:生于元龟二年(1571),卒于正保三年(1646)。为石舟斋宗严之子,右卫门。曾任德川家的武师,向德川秀忠、德川家光传授新阴派武功。

那声音来自武藏刚才路过的山丘方向,他们的身影依稀可辨,那是两个人。

那惊叫声似乎进一步印证了自己人被对手干掉的事实。于是,那两人扬着手,向别处跑去。

武藏手中握着的木剑,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被击倒在地的山添团八已动弹不得。

血沿着剑刃滴落下来,武藏再度踏上征程。他从容自若,步履轻松地朝着冒烟的方向走去,脚边的野花被踩倒一片。

和煦的春风如同女人纤细的双手,抚摩着武藏的鬓边。但武藏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

一步一步,他全身肌肉紧绷。

他来到山丘上,向下望去。

地势平缓的原野上,有一片宽阔的沼泽地。那缕烟就是从沼泽那儿飘出来的。

“他来了!”

喊话的并不是那群围着火堆的人,而是那两个先尾随武藏,后又被他吓跑的人。

现在,武藏能看清对方的脸,他们就是刚才被武藏一剑斩杀的山添团八的那两个朋友——野洲川安兵卫和大友伴立。

听到他们的呼喊,火堆周围的人问道:“啊!他真来了?”并同时跳起身来。那些在不远处晒太阳的人,也一下子围拢过来。

这些人总共有三十余人。

其中,一半是僧侣,一半是浪人。此时,武藏的身影出现在对面的山丘上。他们必须越过山丘,穿过沼泽地,爬上般若坂,才能到达那里。

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但腾腾杀气已然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尤其是武藏手中那把沾满鲜血的宝剑,更加激怒了这伙人。但发出挑战的并不是设伏人群,而是主动送上门的武藏。

这时,武藏听到野洲川、大友两人说着:“山添,山添他……”看来,他们正将朋友被杀的经过告诉众人,那表情真是极尽夸张。

浪人们各个咬牙切齿,宝藏院的僧侣也大骂:“可恶!”他们摆好阵势,盯着武藏。

宝藏院的十多名武僧,各持单镰枪、竹穗枪,黑色的僧衣袖子系在背后。

“今天,我们拼了!”

想到寺院名誉受损、高徒阿岩受辱而亡,这些和尚群情激愤,他们要跟武藏彻底清算这笔旧账。这些和尚一字排开,就像待人受死的地狱鬼卒一般。

另一边,浪人们则自行聚成一团。他们打算包围武藏,不让他跑掉,同时也想顺便看看热闹。其中,还有人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其实,这些人根本不必如此,他们只需站在原地,自然排成鹤翅阵型就足矣了。因为武藏根本不会逃走,他显得从容不迫、稳如泰山。

武藏依旧向前走着。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黏土地上,步伐扎实、铿锵有力。慢慢地,他走过了长满嫩草的山崖。他已做好进攻的准备,就像随时会从天上俯冲而下的秃鹫一样。他一步一步走向人群。更确切地说,是走向死亡。

来了!

已经没人再敢开口说话。

单手擎剑的武藏,恐怖得犹如一团蕴藏暴雨的乌云,即将击中敌人的要害。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在那一瞬间,双方都想到了死亡。武藏的脸色极为苍白,似乎死神正透过他的眼睛,窥视着众人。

“哪个先来?”

如果以众抵寡的话,无论是那些浪人,还是宝藏院和尚,人数上都绝对占优。因此,没有人的脸色像武藏那样苍白。

“终归是我们赢!”

这种想法过于乐观了。他们只是用眼神互相提醒着,要盯紧武藏那死神一般的目光。

突然——

一名手持长枪,站在僧侣队伍一端的和尚一声令下,十几名黑衣僧人同时挥舞长枪,叫喊着并排向武藏右侧攻来。

“武藏!”那僧侣开口叫道。

“听说你趁胤舜不在寺里之时,凭借一些粗浅武功击败了门下弟子阿岩。而且,你还到处造谣污蔑宝藏院,在街口张贴打油诗来讥讽我们。有无此事?”

“没有!”

武藏的回答非常明确。

“你们这些和尚只知道用耳朵听,为什么不用眼睛好好看看、用脑袋仔细想想?”

“你说什么?”

武藏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除了胤舜,其他和尚都喊着:“不用和他废话!”

堵在武藏左侧,与僧侣形成夹击之势的浪人也大喊着“没错!”“废话少说!”。

浪人们骂声不断,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兵器,试图煽动宝藏院和尚先动手。

武藏知道,这些动口不动手的浪人,只不过是乌合之众。

“好!不用废话。你们谁先上?”

当武藏的目光落到这群浪人身上时,他们不由得向后退缩,仅有两三个不知深浅的人大吼着“我上!”便冲到了前面。他们手举大刀,摆好架势。突然,武藏向其中一人猛扑过去,犹如饿虎扑食一般。

“扑哧——”耳边传来一声犹如瓶塞迸飞的声音,与此同时鲜血四溅。叫喊声就像是生命之间的碰撞,不是单纯的呐喊,也听不出任何词语,是人类从喉咙里发出的最诡异的叫声,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最接近原始野兽的吼叫。

刷刷!随着武藏每次出剑,他的心脏都剧烈跳动着。因为,他每一剑都砍在了对方的骨头上。每一剑下去,都会喷出鲜血,然后脑浆迸裂,断臂横飞,那断臂就像白萝卜似的,散落在草丛里。

刚开始,浪人们感觉很轻松,他们根本没把这次围击当回事。他们心想:“主角是宝藏院的和尚,我们不过是来看热闹的。”

武藏早看出这些浪人不堪一击,因此才突然先向他们发动进攻,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些浪人原以为,有宝藏院僧人在此严阵以待,武藏肯定难逃一死,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谁知——

双方一交手,就有两个浪人倒地。现在五六个浪人正与武藏交手,而宝藏院和尚却袖手旁观,并没有人上前偷袭武藏。

“浑蛋!浑蛋!”

“快点干掉他啊!”

“哇——!”

“打呀!打呀!”

“你这浑蛋!”

“干掉他!”

刀光剑影中夹杂着喊叫声。浪人们虽然对宝藏院和尚置身事外的态度气愤不平,但还是向他们发出了求救的喊声。然而,长枪阵依然岿然不动,和尚们各个面沉似水,连助阵呐喊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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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浪人心想:“武藏明明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只是来帮忙的,如此一来不是本末倒置吗?”

他们很想上前指责宝藏院和尚背信弃义,可是自己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根本无暇开口。

遍地鲜血让他们失去了理智,这些浪人就像喝醉酒的泥鳅鱼似的乱作一团。他们看不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只知道挥刀乱砍一气,最后把自己人都砍成了重伤。

另一方面,武藏也是下意识地挥舞宝剑进攻,对于下一步如何行动,他全无打算。他能做的就是瞬间激发出自己身上的全部能量,将其凝聚在不足三尺的刀身上。自幼接受的严格训练、关原大战的实战经验、独居山林时的顿悟,还有遍访诸国武馆的经历,总之,武藏之前所经受的一切磨炼、积累的各种实战经验都自然而然地从体内迸发而出。并且,他已和脚下的土地合为一体,完全摆脱了人类躯壳的束缚。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他从没想过生死之事。

这就是身陷刀光剑影,仍无所畏惧的武藏!

“被他砍到就糟了!”

“我不想死!”

浪人们虽然硬着头皮应战,却各自心怀杂念。如此一来,他们不但伤不了武藏,自己人反而还频频倒地。更为讽刺的是,越是怕死的人,死得就越快。

手持长枪的宝藏院僧人一直在观战,他们以呼吸的次数来计算着双方打斗的时间。仅仅过了十五秒,最多二十秒,战斗就结束了。

武藏遍身血迹。

剩余的十多个浪人,也是浑身血迹斑斑。附近的土地、草木都被染成了红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简直令人作呕。这些坚持到最后的浪人,已不再奢望和尚们能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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