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是香客的东西。”
“嗯,香客们一般不会去那里,并且昨晚也并未发现,是今早才发现的。看来这个人是半夜或天快亮的时候进来的。”
“哦……”氏富面露厌恶,喃喃自语。
“也许是冲着我来的,可能是神宫附近的乡士,故意针对我的恶作剧。”
“您认为做恶作剧的人会是谁呢?”
“嗯!老实说,找你来正是为了此事。”
“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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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出来,请别生气。事情是这样的。神宫附近的乡士曾跟我提意见,说把你留在子等之馆不太合适。”
“啊!原来是我引起的。”
“其实,你并不需要有丝毫歉意。但是,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请别介意……他们认为你已经不是一个不懂男人的清女了,因此把你留在子等之馆会玷污圣地。”
尽管氏富说得轻描淡写,但阿通眼里还是蓄满了苦涩的泪水。她并非生气,而是觉得很无奈。她知道自己怀着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情四处漂泊,孤身闯**江湖,肯定会被误认为城府、阅历很深的女人,可一个女子的贞洁是不容置疑的呀!想到这儿,她气得全身颤抖。
氏富似乎并未考虑这么多,总之他觉得人言可畏,眼看春天将至,所以他想跟阿通商量暂停教授清女吹笛,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阿通离开子等之馆。
阿通原未打算在此地久留,现在又给氏富带来了麻烦,就更想尽快离开。所以她立刻答应了,并感谢氏富这两个月的照顾,她决定今日就动身。
“不,不必如此着急。”
氏富也很同情阿通的处境,但又不知如何安慰她,他把手伸进文卷匣1 里,好像在包什么东西。
城太郎尾随在阿通身后,也来到了学馆后面的走廊,此时他悄悄探进头对阿通说:“阿通姐姐,你要离开伊势吗?我也一起走。我早就厌倦扫地了,正好趁此机会脱身。这可是个好机会呀!阿通姐姐。”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阿通姑娘,这些微薄的礼金就当作路上的盘缠吧!”
氏富从文卷匣里为数不多的银子中,取出一些来包好。
阿通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并未伸手去接。她说自己虽然在子等之馆教清女吹笛,但也在此叨扰了两个多月,并深受氏富先生照顾。如果收下礼金,自己也应付住宿费,所以拒绝接受。闻听此言,氏富说道:“不!你一定要收下礼金。因为我还有事相托。”
“您托付的事情,我一定照办。对于礼金,我就心领了。”
阿通把钱又推了回去。此时,氏富一眼看到了阿通身后的城太郎。
“喂!这个给你,路上买点喜欢的东西吧!”
“谢谢您!”城太郎立刻伸手接过来,然后才问了阿通一句:“阿通姐姐,我可以收下吗?”
城太郎先斩后奏,阿通也拿他没办法。
“真是劳您费心了!”阿通再三道谢。
氏富这才放下心来。
1 文卷匣:存放文具、信件等小型文件箱。
“我想拜托你,路过京都的时候,将此物亲手交给堀川的乌丸光广1 公卿大人。”
说着,他从墙边的书架上取下一卷画轴。
“这是前年我受光广大人所托,绘制的拙作。当时大人曾说要在画上题字,所以我想给他送过去。如果派使者或委托信差,都不能表达我的诚意,所以想请你代为转交。你们一路要多加小心,千万别让画淋到雨或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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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通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她有些为难,却又无法开口拒绝。氏富拿出特别订制的盒子和油纸,准备把画包起来。可能对此画钟爱有加,或是不舍得把自己的作品交给别人,他并未包画,随即说道:“那么,也让你们看看这幅画吧!”
说完,在两人面前摊开了那幅画。
“哇!”
阿通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城太郎也瞪大眼睛,伸着脖子仔细观看。
因为尚未题字,所以无从知道这幅画所描绘的故事,但看得出是平安时期的生活场景。画中运用的土佐流笔法十分细腻,点缀上金粉更显得华丽大气,让人百看不厌。
就连对绘画一窍不通的城太郎也啧啧感叹。
“啊!这火焰画得真像呀!好像正在燃烧一样呢……”
“只能看不能用手摸哟!”
两人屏气凝神,都被这幅画深深吸引了。就在此时,管家顺着院子走过来,对氏富耳语了几句。
氏富听完后点头说道:“哦……原来如此。看来他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请他留下字据,再把东西还给他。”
说完,阿通拿起那个带有汗臭的游学武者的包袱,交给了管家。
1 乌丸光广:原姓藤原,曾在朝廷任侍从、左右少办、藏人等职,最后升为权大纳言。
七
子等之馆的清女们听到教吹笛的师傅突然要离开,都显得依依不舍。
“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大家围着阿通问道。
“您不再回来了吗?”
众人早把阿通当成了姐姐,此刻要与姐姐分别,不禁伤心不已。此时,城太郎在馆外大喊:“阿通姐姐,你准备好了吗?”
他早就换下了白色短褂,穿上了自己的短上衣,腰上插着木刀。将荒木田氏富交代的那幅画用油纸包了好几层才放进盒子里,外面再用包袱皮包好,城太郎把它斜背在身上。
“哎呀!你动作真快呀!”阿通在窗口处回答。
“我当然很快,阿通姐姐,你还没准备好吗?和女人一起出门真麻烦!”
由于子等之馆禁止男性入内,所以城太郎只能站在馆外边晒太阳,边等阿通。他望着雾霭重重的神路山,伸了个大懒腰。
城太郎生性活泼好动,仅等了一会儿工夫,就有些不耐烦了。
“阿通姐姐,你还没好吗?”
馆内传出阿通的声音:“这就出去了!”
其实,她早就准备妥当了。短短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她和这些神女早已情同姐妹,这会儿突然要离开,神女们很伤心,都不舍得让阿通走。
“我还会再回来的,大家要多保重啊!”
虽然阿通心里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但此刻也只能这样安慰她们了。
有的神女低声啜泣,有的说要把阿通送至五十铃河的神桥,大家围着阿通一起走到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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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刚才一直嚷着要走的城太郎到哪儿去了?
神女们用手围成喇叭,大声喊着:“城太郎!城太郎!”
阿通很了解城太郎的个性,所以并不担心。
“他一定是等不及,一个人先赶往神桥那里了。”
“这小孩真不听话!”
其中有个神女看着阿通的表情,问了一句:“那个小孩是师傅您的孩子吗?”
阿通没有笑,一本正经地回答:“你在说什么呢?城太郎怎么会是我的孩子?今年春天我才满二十一岁呢!难道我看起来很老?”
“可有人这么说哪!”
阿通突然想起荒木田氏富说过的话,感到非常生气。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那个人相信自己就足够了。
“阿通姐姐!你好过分!好过分!”
原以为城太郎先走了,没想到他从后面追上来。
“让人家等你,可你自己却一声不吭地先走了,真不够意思!”
城太郎嘟起了小嘴。
“刚才我明明没看到你嘛!”
“没看到我,也应该找一找才像话嘛!刚才我看到一个很像我师傅的人往鸟羽街的方向走去,所以追过去看一看。”
“啊?像武藏的人?”
“可是,我看错了。我追到树林,老远看见那个人走路一瘸一拐的,肯定不是师傅……真让人失望啊!”
八
两个人一路长途跋涉,城太郎几乎每天都在品尝希望破灭的痛苦。
不管是擦身而过的路人,还是背影酷似武藏的人,他都会跑过去确认一下。哪怕是在街边住户的二楼上、渡船上、马上、轿子里,只要发现长得略像武藏的人,他都会一阵悸动,心想:会是他吗?然后想方设法去看个究竟。可每次,他都是失望而回。一路走来,这样的事情已发生过几十次了。
因此,阿通对城太郎的话并不在意。
尤其当她听到城太郎说那个人是一个跛脚武士时,不禁笑起来。
“辛苦你了!如果刚一起程就情绪低落,那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我们还是高高兴兴地出发吧!”
“这些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城太郎毫无顾忌地扫视了一眼那些跟在阿通身后的神女。
“怎么回事?难不成她们也要跟我们一起走?”
“没这回事。她们舍不得我走,要送我到五十铃河的宇治桥。”
“那真是辛苦她们了!”
城太郎模仿阿通的语气,逗得众人大笑。
本来情绪低落的送行队伍,却由于城太郎的加入,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阿通师傅!您走错路了,不在那儿拐弯儿!”
“不!我没走错!”
阿通绕到了神宫玉串御门的方向,对着远处的神宫正殿,鸣掌三声,然后低头祷告起来。
城太郎见状,嘀咕着:“哦!原来如此,阿通姐姐在祈求神佛保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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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未走上前。
神女们用手指戳着城太郎的后背、肩膀说道:“城太郎!你为什么不过去祷告?”
“我才不要呢!”
“怎么能说不要?小心烂舌头!”
“参拜、祷告什么的,让人多不舒服呀!”
“参拜神明怎么会不舒服呢?这儿的神明绝不同于那些市井中常见的,或是人们常接触到的神明。你可以把她想象成自己远在天边的母亲,这样不就很自然了吗?”
“这个我懂!”
“那你就过去参拜一下吧!”
“我不喜欢嘛!”
“你真固执!”
“你们这些臭丫头、多嘴婆!都给我闭嘴!”
“哎呀!他骂人!”
装束打扮一模一样的清女们,顿时瞪大了眼睛。
“哎呀!”
“哎呀!”
“这小孩好可怕!”
阿通遥拜神明之后,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了?”
神女们正等着阿通回来主持公道。
“城太郎骂我们是臭丫头,而且他还说讨厌参拜神明。”
“城太郎,这可是你不对!”
“什么嘛!”
“你以前不是说,武藏哥哥在大和的般若原跟宝藏院众僧决斗之时,你曾合掌大声祈求神明保佑吗?现在,你也要过去参拜神明。”
“可是……大家都在看着我呢!”
“好,大家都转过头去,我也转过去不看。”
于是,众人背对着城太郎,排成一排。
“这样可以了吧?”
阿通问完,没听到城太郎的回话,于是偷偷转头去看。只见城太郎跑到玉串御门前面,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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