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小姐,通小姐!”
他边嚷边摇,阿通才悠悠回过气来,静静地睁开眼睛。
“通小姐,我是木村又藏哪。坚强些!”
“唉,木村先生。”
阿通喘息着开了口,但旋即眼前一阵黑,又晕了过去。又藏踌躇了一下,抱着阿通,急急地向本妙寺踅回。
又藏去了不久,从京城那儿过来了两乘轿子,由五六个武士扛着,噌噌噌赶着前去。打劫阿通的三个浪人也杂在其中,另一个戴着面具的武士,大家称之为“先生”的,大概就是大川平藏吧。
他们东张西望,低声地谈着,向岛崎的路上去了。若隐若现,偷偷地跟从在这一群人后面的,是座头森都和与市。森都今天不带琵琶,让与市牵着杖头。
“师傅,走得这样快,不要紧吗?”
“放心,这是少年时走过的熟路啊。这里不是本妙寺的前面吗?”
“好像是的,高处看得见寺院的瓦背。”
“轿子是不是朝金峰山那方向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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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么是从岛崎经岩户观音,到河内去的吧。”
两个人边说着,边跟在轿子后面。感觉灵敏的森都,坦然随着与市赶去。这四五天来,他扮作按摩的瞎子,偕同与市监视着大川武馆。他断定被诱拐了去的村姑,一定被软禁在这个武馆,目的当然是卖给葡萄牙人做奴隶的,总得把女郎们送出去的。森都看出了这个中因由,想抓住大川的罪证,把他送到奉行所去。
森都于是耐着心性,监视着武馆,竟有出乎意料的发现。他发现清正一族,又是加藤家高级决策人的加藤美作与玉目丹后两人,常在夜深人静后悄然而来。
“哦——这里竟是伏魔殿,所策划的,怕不仅止于贩卖奴隶而已吧。”
今天日暮时分,森都正在兴致勃勃时,两乘轿子抬过了大门。过不了多久,两乘轿子在一群武士守护下抬了出来。森都便不放松,一直跟下来了。
八
武藏在梦中听见阿通呼救的声音。
蒙眬中,他耸耳细听。
“不要让她逃走!”
“等着,等着!”
接着,是男人沉浊的声音。
武藏翻身起来,一把抓起大刀钩,套上廊下的草鞋,慌忙蹿出山门。一个人影从陡坡上滚下来,与武藏撞个满怀。
“救命呀——”
是十八九岁小姑娘的声音。
“怎么了?”
不让他有查问的瞬间,五六个武士从坡上滚下来。武藏把女孩子匿在身后。
“呀呀。”
武士们像碰到墙壁一般,紧急刹步,仰头瞪着武藏。武藏默不作声,眼神淡淡的,从澄清的眼底发散出那特有的黄光直射武士们的胸前。覆面的武士向前一步,开口叫道:“什么人?”
“……”
“把女子交出来!”
“说明缘由!”
“看样子是过路的武人,不必多管闲事,追问什么缘由,太多事了……”
“那不成,这个姑娘已向我求助。”
“这里是加藤家的领地,咱们乃奉藩令行事,不是你们毫不相干的浪人强出头的地方,放明白些,早早退去!”
“奉藩令?”
“是呀,奉的本藩藩令。”
“口说无凭!”
武藏正在疑惑,森都和与市两人,不晓得什么时候到武藏的背后来了。
“武藏先生!”
“啊,可是森都?”
“是的,别有缘由,跟在您的后面来了。”
浪人听见武藏的名字,狼狈地面面相觑。覆面的武士,却兀立不动。
森都从武藏的肩下伸出头来,向覆面的武士叫道:“喂喂,您这个人好不要脸,自己拐诱女子,却假借藩令,好大的胆子,把同胞卖到异国来满足一己的私欲,长期以来的畜生行为,也应该结算了。”
“什,什么?!”
“大川平藏!该遭报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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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拔刀!”
覆面的武士“嚓”地拔出大刀,其余的也各自大刀出鞘了。
这时,与市跳向前去,高声喊道:“咱乃大森伊卫门的独子与市,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好好地授命吧!”
九
少年与市的喊声,使覆面的武士为之愕然一震。虽则森都的叫骂激得他怒拔大刀,但对方既是武藏,他知道绝无便宜可占。
这个汉子——大川平藏,既在豪俊聚会的熊本城下设馆授徒,手上的功夫了得,更是诡计多端,在恶智上也自出人头地。在这情势之下,他把大刀重新入鞘,倏地揭下面具,是一个年三十四五岁、脸色白皙的美男子。
“呀呀,大森伊卫门之子与市听着,某乃大川平藏,确曾手刃乃父伊卫门,在你是杀父之仇。我虽有心让你报仇雪恨,无奈有官在身,须取得藩主的许可。你可循正路向官厅申请,我大川平藏绝不皱眉。”
大川说过之后,掉向武藏笑着说道:“这位就是宫本先生吗?刚才冒犯,但不知者不罪,伏乞原宥。对于那位小姑娘,另有难言之衷,真是一言难尽。既是宫本先生出面,悉听吩咐,一切拜托了。容平藏回城之后,禀明上司,致使迎请先生进城,让某等得以恭聆高论,于顾足矣。那么就此告辞……”
大川蓦地回身,率部下扬长而去。对此,与市同森都也无话可谈。
武藏虽不乐意,但又找不出理由去赶尽杀绝。
森都无奈,高声叫道:“大川先生!轿子共有两乘,另一个女子也该留下来交给宫本先生吧。”
“好吧!”
大川立即答应,吩咐正待起身的另一乘轿子放下,从轿中拖出女子,替她解开手上所缚的绳索和嘴巴上的扎布。然后带着那一班武士朝山路上走去。
武藏领着两个女子和森都、与市,循原路回到寺中。和尚也已起来,在起火生炉子了。他看见森都,瞪了一眼说:“座头,从哪儿来的?”
“我吗?我从这一个山头那边的一座山头的,再过去的一座山头的,又前面的一座山头的……”
“善哉!善哉!哈哈哈……”
和尚不禁朗声大笑,但旋即一本正经朝着武藏说:“客人,今早的事真够痛快,但以后的麻烦可多着呢。”
“那是求之不得哪。”
武藏坦然微笑。这时,森都却尖声嚷了起来:“啊,险些忘了。武藏先生你的好人儿到熊本来了。”
“什么?”
“那位通小姐,吹笛的名家。”
武藏倒抽了一口冷气。
十
“我们是在田原坡碰到的,由小仓藩士寺尾家的松小姐陪同着……”
森都把路上偶逢木村又藏而获救的话,诉说了一遍。
“现住在高丽门附近鼓手庄田与右卫门家,也该有十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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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藏静听着。
他突然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外表上也看不出来,只是好像很疲倦的样子,只靠着一鼓作气支撑着精神哪。与市,你看怎样?”
“是的,真像天仙般美丽,但瘦削得会被风吹倒似的,煞是可怜。”
“真劳烦你们了。”
武藏自语似的说。他的眼中浮上病棱棱的阿通,既然由新太郎的妹妹陪同前来。阿通会去叩访长冈佐渡的府邸,是不难想象而知的。
他的思潮起伏,心中又浮上悠姬的影子。对佐渡,对悠姬,都曾说过大话的……但事已至此,索性抛了宝剑,丢下兵法,与阿通同回宫本村去耕种度日,过那下半世的生涯……武藏正在心烦意乱、踌躇不决之际,和尚边喝着茶,边咧嘴笑道:“客人好幸福,令人羡煞。”
“惭愧!”
武藏红了脸。
和尚正经地接着说:“可是客人,你的来处非同寻常,摆在你的眼前的尽是劲敌,不让你有一刻安宁。罪恶太深了,太深了!”
“和尚,我决心丢开宝剑。”
“你说去与女人结合吗?哈哈哈,怕不会那么容易吧,白刃已在熊本等着你了。送这两位女子回去是你的事,还得帮这个少年报杀父之仇。”
森都也轻声地插口说:“武藏先生,想你该已推察,我一直追踪先生到了这里,原想请先生助一臂之力,让与市得报大仇。而送这个姑娘平安回到父母身边,也非仗先生大力不成。”
“知道了。但我现在只想先同阿通见上一面。”
“当然,一切留待见面之后……”
和尚再插口说:“但能否如愿以偿呢?剑光会不会阻止你的心愿?”
“我也这样想。”森都接口说。
武藏叹息着说:“没奈何,挡我者,唯有挥剑闯关……”
“是极,是极。业障太深了,太深了!”
这时,森都从所救的两个女人口中,获知前后的情形,竟同自己的预料不差分毫。只是大川的势力在加藤家竟是出乎意料地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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