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唉唉,武藏!”
孙六和铃姑都咬牙切齿道。铃姑原是一心以为武藏业已上京,早已放弃了劫夺悠姬的念头的,因而更是气愤。
而武藏的出现之堪称奇袭,乃在于现身之后,仍使人摸不清他的意图。
甚内满以为武藏会凭着双刀的绝技,闪电般突然袭击的,所以他的策划,是针对着这点下的功夫。而今武藏竟走在他们之前,像是压根儿不知道后面有这一伙人似的,是那么沉着,那么悠闲。凭着这点,甚内们便已是棋输一着了。
“武藏这家伙,究竟安着什么心呢?”
“必有诡计!”
“当然哪,不过……”
甚内和孙六虽低声商量,始终搞不清武藏的意图。其他四十名浪人也是一样,显得惊惶失措。
甚内警觉到了一伙人的混乱,如果僵持下去,必致斗志全消。可是既未明白武藏的意图,轻举妄动又太危险了。
“喂,为什么待在这里?快走!”
甚内强作镇定,叱喝着拿提灯走在前头的护卫,一面回头对浪人们凛然说道:“各位想该都看到了,武藏已经露脸!这正合咱们的预期。
立即进袭或伺机再动,操之在我。咱们已制有先机,进退攻守,请听甚内调排。”
不愧为能言善辩的甚内,说得浪人们个个点头称是。队伍又走动了。
武藏仍在前踏着悠闲的步伐。
不久,到了三岔路口。
“呀呀?”
走在前面的甚内,不觉缓下脚步。
武藏却毫不踌躇地,向右手边,朝着田川一边的间道走去。
“奇怪!”
孙六向甚内低语。
“哦——”
“是不是他以为咱们会走小路?”
“不见得吧?”
“那么怎么办呢,咱们?”
甚内的头脑,又陷入混乱之中了。
“……”
他没有办法当机立断。
“是不是照预定计划,走中津大道?”
“哦——但这时丢下武藏却是不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他的突击哪。”
“那也是的。”
“好,跟下去,死盯着武藏!这才先机在握。”
“可是,鸭先生,另有一策——把全伙分作两起,一队跟踪武藏,另一队护送轿子直往中津。”
孙六提出另一主意。
甚内却摇头说:“这样一来,正中武藏之计。分散了势力,绝对不能战胜。”
适在此时,队伍后面又起了**。
“头领,后面又出现一伙可疑的人物!”
有人在大声地呼喊。
二
甚内吃了一惊,跑到队尾一看,离不到三五丈的后方来了一伙奇怪的武士。
甚内一伙,并不知道寺尾等接受了领内浪人巡检的任命。在前,他严密地警戒着武藏的动态,所以知道除五人团之外,没有其他的武士在武藏的地方进出。而五人团,他们认为是佐渡的授命,毋宁是为监视武藏而去的。
因此,对那一伙人虽毫不在意,但甚内自以为是佐渡所派遣的代表,胆子不由一壮。
“岸先生,辛苦您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吩咐孙六说。
孙六仗着脚力快,迎上前去,向领队的躬身问道:“我等乃奉长冈佐渡老爷之命前往中津公干者,未知尊驾等何往?要务在身,不由得不慎重探询。唐突之处,万乞恕罪。”
“我等乃细川藩士,奉上头密令巡检领内浪人者。”
领队的寺尾新太郎接口答道,但孙六并不认识新太郎。
“噢,原来是本藩官人,公干辛苦了。我等虽然是浪人,但系佐爷差遣,千万包涵。”
“刚才一再提起佐渡老爷,但我们却未见相爷有何吩咐,请问有何凭证?”
孙六听新太郎这样一问,不禁愤然回道:“不,佐渡老爷虽没有给我们路引文凭,但尊驾如有疑心,请向轿中一看,便知端的。我们便是护送佐渡老爷侄女悠姬小姐赴中津的,鸭甚内的一伙人。”
“什么?相爷的侄女悠姬小姐?本藩内并无其人!”
“……”
孙六一愣。不错,对外小仓领内原是没有悠姬其人的,孙六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期期艾艾地说:“不……是,是我说错了。是中津月光寺的秀月禅尼,托我们护送出家的佛门徒子的,绝非来历不明之徒。”
“噢,秀月尼姑的嘱托!确是如此吗?”
“确是如此。”
“哦,受人之托却大意不得。我们今晚也去中津,暗中帮着给你守护。”
“是,感激之至。”
岸孙六这才放了心,道了扰,回头而去。
“嗨嗨嗨……”
新太郎冷笑着说:“这个家伙,就是叫孙六的所司代密探,也就是向公家检举公主的罪魁。”
三
武藏仍悠闲地走着。
他是非常自信的,确信甚内一伙人会从自己的后面跟踪而来。他知道甚内绝不会发现了对头而能坦然不顾。
“无论走的哪一条路,他们的眼睛是绝不会离开我的。”
武藏结实地踏着步伐。在他,最重要的是悠姬的真正心意。
“悠姬小姐的真意究竟如何呢?历经几天来的苦闷彷徨,她的心意究竟如何?是不是仍朝着真实的大道阔步?”
几次败于义理与人情,但结果终能赢得真实的人生。悠姬的这一心情,深深地打动了武藏的心。
“公主呀!向我们的大道……”
武藏的心中这样祈求着,一步一步走向“战场”。
他又想起新太郎等五人团。
“新太郎!你们是细川的家臣,佐渡相爷的股肱。你们只要依着相爷的吩咐,暗中护卫着悠公主的队伍便成。至于如何行动,得由你们来随机应变了!”
武藏只是往前走,依着自己的信念。
不久,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部落前,在那部落的口折向山路。那条路穿过平尾台,直通中津街道。
“喂,岸先生,怎么了?”甚内掉头向孙六说。
“奇怪!也许会在平尾台展开战斗,却是不可大意的。”岸孙六回道。
甚内仍不敢放松武藏。
“哦,当然哪,但决战是咱们所求的,跟着去吧!”他断然说。
武藏仍是一步步踏着山路。悠姬的队伍和甚内一伙人,隐隐地跟在后面。
早上一直阴晴不定的天空,正式涨上云翳,周遭渐渐地幽暗下来了。
四
悠姬知道武藏依约来救自己出去,已是毫无疑念了。但想起从获救的那一瞬间开始,便须面对现实,去接受过去仅在梦中才能见到的生活,她不得不鞭策自己,坚定自己的意志。
“半路上发生动摇,是对不起武藏先生的。”
从离开佐渡府邸的那一瞬间,悠姬便这样告诫着自己,鞭策着自己。
做一个艺术家,过真实的一贯生活——早在京都时,便是悠姬梦寐以求的。
而那年春,在佐渡的府邸中初见武藏时,对他那认真修行、不屈于权门、不媚于世俗、勇往独行的严峻人格深为感动。
“我也要像那人一样——”
她不禁心向往焉。
武藏南下后,阿通追踪而来。那时,悠姬曾经轻蔑阿通对武藏所抱的世俗的爱情,但阿通那炽烈的情焰却使未知恋爱的悠姬感到眩目的激动。她虽否定爱情,但对武藏的思慕之情却一天天地加强了。
而正在此时,突发了这次削发出家的事变。悠姬起而应战,最初对佐渡夫妇,继而对祖父忠兴,险些屈服,好不容易再站了起来。
可是,父亲兴秋出乎意料地自尽,噩耗传来,竟使那么坚强的悠姬也惨遭挫折,曾进而向佐渡立誓自愿遁迹空门。在最后的一瞬间,她终于恢复了信念,又因未明武藏的意向,曾一度心乱如麻。
悠姬被轿子摇摆着,重温了一次心路历程。
“呀,好险!太懦弱了。”
她鞭策着自己。
“虽是胜利,真个是千钧一发,胜得好惨!”
“好几天,险些丢失了武藏先生的心!”
“武藏先生,请你宽恕!”
她在心中歉然向武藏求恕。同时,她睁大了尖锐的心眼,检讨以前敌对过来的人们。
佐渡夫妇、祖父、父亲——但真的敌人不是他们本身,是他们的家世至上的思想,是潜伏在他们背后的权力,是纠缠不清的义理和人情。
悠姬好像明明白白地抓住敌人的真面目了。
“武藏先生!阿悠是再也……再也不会迷路了。”
悠姬燃起如火的斗志,连连地立下誓言。但这时,轿子蓦地停住了。
“啊,武藏!”
听见甚内这样叫唤,她不觉紧张起来,万万想不到武藏会这么早便出现了。
“唷,终于来了?”
悠姬赶快包起灵牌揣在怀中,抓紧了防身的匕首。
五
悠姬当然看不到武藏,但轿子外的说话声非常清晰,从他们的口中,可以知道武藏的动态。
“什么时候,打从哪里挥刀而入呢?”
悠姬的心扑扑地跳着。五人团在后面出现,已从周围的谈话中知道了。
“谢天谢地——”悠姬的眼前浮上五人团年轻的脸庞。
路渐险峻了。
云层渐厚,天色渐暗,倾盆的大雨已迫在眼前似的。不久,一队人到了坡上。
“当心!”
浪人们互相告诫着。他们已进入小仓的胜景——平尾台了。
石灰岩的奇形怪石,耸峙在一目千里的草原中,或高耸,或低伏,有的如巨人,有的如奇兽,又如妖魔鬼怪,纵横起伏着。一线荒径,蜿蜒在奇岩怪石之间。
“头领!好险恶的去处哪。”前夜曾与主水决斗的松野三九郎,靠近甚内说。
“哦,不可大意!”甚内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