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确是有利于武藏的。
“不,真像是妖魔鬼怪出现的地方哪。”孙六也接口说。
突然,主水却哈哈大笑起来。
“各位,我倒看中了这个地方,这才好做手脚,妖气弥漫,方好施展妖法哪。”
“真是的。”一直沉默着的铃姑,突然插口说:“武藏正是妖怪,同松山先生对垒,真好看煞人。不,甚内哥,岸先生,今天谁都得变成妖怪作战。当然哪,我也是的。”
甚内望了望铃姑,不禁全身一颤。
她同平时的铃姑竟完全改了样,杀气腾腾逼人而来……甚内凑近她的耳边说:“铃小姐,今天准备来上一手,给他一枪……”
铃姑笑了。
“嗨嗨嗨……甚内哥好眼光。”
“你的样子多凶呀。可是,当心哪,切不可现形让他看见。不错,这里倒好让你掩蔽。铃小姐,好好地干吧!何必让武藏活着呢?”
“那当然哪,嘻嘻……”铃姑低声地笑着说。
她今天的打扮,是手套筒、脚缠、下裳反折、紫色头巾,怀中揣着短铳。
铃姑的身中,发散出咄咄逼人的杀气。但她是否如甚内的推测,在追伺着武藏呢?
她突然变换了话题说:“甚内哥,轿子里的公主,倒很乖哪。”
“哦,她应该已经知道武藏的出现了。原是脾气刚强的小姐,防身的匕首总该有吧。这也难怪,在她,正站在命运的歧路上,与所爱的武藏手携手私奔,要不然便是乖乖削发为尼。”
“让我去看看样子。”
“铃小姐,不要开她的玩笑,闹起别扭来便麻烦了。”
“知道了。只去张望一下哪。”
铃姑边说着边走近轿子。
“公主!”
“……”
悠姬没有回答。
“坐在轿子里很无聊吧?但快了,武藏先生快要杀上来,救你出去哪!你高兴吧?嘿嘿嘿……”
“你是什么人?”
悠姬气忿地反问。
“我是铃姑,昨夜在府上见过面的,佐佐木小次郎的身边人。”
“你该知道,小次郎先生被武藏杀死了。托他之福,我连寡妇都够不上,真个是身如浮萍,一无寄托。你想,我以武藏为仇,该不会错吧?”
“多可怜!”又是悠姬爱理不理的一声回答。
铃姑歪皱着脸笑了起来。
“嘿嘿……公主,对不起,用不着你来怜悯我,其实我倒要反过来可怜你哪,今天便是你那可爱的武藏先生,也像小次郎先生一样向冥土旅行的日子呀。”
“住口,武藏先生绝不输!”
“唷唷唷!好大的信心。无论武藏先生多强,力量到底是有限的。
你该已看见,四十个顶尖儿的人物,看他强到哪里去?哪,公主!武藏必死无疑,你也总得削发去做尼姑啦。世间的事情都早已安排了的,靠你的修持,也许杀人鬼武藏得以免堕入地狱。”
“住口!”
“嘿嘿嘿……话得说回来啦。公主,你可知道武藏从前的情妇阿通,也曾想皈依佛门削发为尼的,但对武藏怎么也死不了心,最近拼命养病,待病体复原,仍要追上武藏。这样一来,武藏准是娶她。唉,真可怜,你这公主……”
“……”
松山主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铃姑背后,亮着好奇的眼光,盯住悠姬的轿子。
六
铃姑回头见了主水,便挨近去,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呀,好痛!”
铃姑边笑着,边把脸贴近主水,低声说:“主水先生,休看,当心烂了眼睛!”
“什么东西?”
“不要装痴了,老娘的眼睛是雪亮的哪。”
“没,没有什么。”
“不成,不成,是不是惦记着轿中人?”
“哪,哪,哪里的话……”
“嘿嘿嘿……这也难怪哪。二八年华,正是初绽的蓓蕾,与主水先生真可谓珠联璧合的哪。”
“听说是好标致的人儿?”
“当然漂亮,怎么说也是细川一族的公主哪,岂能拿民家小姐来比?而且茶道、诗词、书画,莫不精通……”
说到这里,铃姑突然目光凌厉地瞪着主水,转口说:“不成,不成!
现在把你说火了,那才误了大事。头领和我,现在指望的就仅你一人。
武藏虽是那么若无其事地阔步,但什么时候回头杀过来却是谁也没有把握的。哪,快到前面去,给女人迷住了,连妖法都不灵光了哪!”
主水瘪着嘴巴微笑着,丢下铃姑,“嗒嗒嗒”赶向前头去了。在那前方二三丈远的地方,如铃姑所说的,武藏仍悠闲地走着。甚内、孙六和其余的四十多人,谁也不说话,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远远地跟在武藏后面。
而在他们后面,新太郎等浪人巡检的一队,也屏息跟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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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领!”主水向甚内叫道。
“什么事哪?松山。”
“你以为在我们后面的那一伙人,是帮衬我们的呢?还是我们的敌人?”
“我不认为他们是敌人。大概是家老授意,要他们暗中护卫悠姬的吧。但他们是被叫作‘武藏五人团’的,都是武藏的门徒,所以要他们帮着我们去对抗武藏,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主水老气横秋地摇头说,“头领,他们的职务是浪人巡检哪!佐渡特地指定‘武藏五人团’担任这一职务,令人费解。头领!这正是两面锋刃,可左可右。武藏是浪人,咱们也是浪人!”
“哦,可是,总不至于……”
“不,不仅他们是双锋之剑,怕铃姑也是……”
“哎?”
“铃姑在动公主的主意哪。”
“啊!”
“你应该早有警觉?”
“哦,铃小姐认为悠小姐也是仇人,杀不了武藏时,便对付悠姬……”
甚内呻吟着说:“松山,这样一来便偾事了。你得暗中注意铃小姐的行动。”
“知道了。可是头领!咱们同武藏这样僵持下去,终不是了局。我有一个计策……”主水说着,凑近甚内耳边,“咕噜”了半晌。
七
武藏在起伏的岩石间悠闲地走着,但绝非一无用心。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计划呢?
可是,他的心境确是近乎一无牵挂的。对于作战的策划,事前当然早做充足,而且已是胸有成竹,一切都按着预定的计划而动。他已握有必胜的信念。现在是既不踌躇,也无疑惑。他的眼中已无敌人,在苍茫的太空下昂首阔步,独往向前。
靠近台地中央有一块“阎王岩”。那附近便是武藏预定的战场,森都正等在那里。
但武藏到了路径转角处,像是眼前一花,同时,面前的巨岩宛如一个独眼的妖怪,竟伸直腰背站了起来。
“奇怪!”武藏在心中叱咤着说。
可是,独眼妖怪的巨岩并不匿迹,反迎着武藏走过来了。
“哦!”
武藏沉住心胆,向他瞪去。
“武藏先生,这边来!”
他像听见独眼怪在向他这样说着。之后,那怪物便向右首一直走过去了。
“不对!”武藏原想闭了眼一直循山路往前的。但回头一想:“不不。”
他自语着说:“我武藏,竟把岩石看成妖怪?好,去看个究竟,直至岩石仍是岩石!”
武藏从前在球磨山中曾有过类似的经验。这原是由于精神的晕迷,进入奇异的幻境时,人们往往会失去理性,陷入这样的晕迷中去的。
武藏下了决心,跟踪在一直往前的独眼怪的奇岩后面。但突然,又从他的脚下涌上来一个大头鬼。
“奇怪!”武藏不觉自语;虽在晕迷中,但要使岩石仍还原为岩石的,他的理性与意志,还是如同明镜般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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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得彻底看个清楚不可!”
他紧跟在妖怪的后面。是岩石,该不会动哪!
危哉武藏!一阵骤雨,适在此时倾盆而下。
八
“哪,各位!”甚内低声唤道。留下轿夫众人守护悠姬的轿子,其余的浪人一齐散开,遥遥地包围住了正在追踪怪物的武藏。
骤雨像一阵旋风,很快地便过去了。
从后面望见这个光景的五人团,也不觉住了步。
“先生原是说选定阎王岩附近作战场的,难道甚内他们先动了手?”
新太郎讶异地说。
“不,是先生自己离开山路踏进草丛中去的。”野口接腔说。
“总之,战斗快开始了。”
“依相爷的命令,照先生的吩咐,就得袖手旁观了。”
“不,先生不是说,要我们随机应变,自下判断吗?”
“不错!”
接着,和田、山东、宫胁三人便纷纷议论起来。这时,新太郎却沉吟起来。他说:“判断!可不那么容易。大丈夫的身价,都在此一决之中!沉下心来,咱们且看战机如何?走吧!”
他低唤一声,便大踏步前往。
散开的浪人,大概俯下了身子,已看不见了。只有武藏那庞大的身躯,在奇岩怪石之间,腰眼以上露出在海浪似的秋草丛中,渐渐地向荒野中突进。
武藏眼前的妖怪愈来愈多:独眼怪、大头鬼、白马、傻笑的艳女……“是石头!是岩块!待你仍还原为岩石为止,我将追究到底,绝不放手!”武藏在心中叫道。
甚内一伙的浪人包围在他四周,刀出鞘,枪露尖,向他蹑手蹑脚逼近过来,但他竟毫无警觉的模样。
又是一阵骤雨,像潺潺掠野而过。
甚内盯在武藏身后,矮着身子,慢慢地挨近过去。
“头领!武藏是不是中了主水的妖法?”松野三九郎压低声音问。
“哦,大概是的。主水说过——那些岩石在武藏眼中,会变成妖怪……”
“真了不得!”
“趁着现在他被法术禁着的机会……”
“好,让我来杀第一刀!”三九郎满自信地说。
追踪在幻影后面而迷进了荒野的武藏!在他的前面,主水疾走如风,跳上耸立的奇岩。
于是,那块奇岩,在武藏的眼中就变成活动的妖怪了。岩石原是不动的,主水贴身上去,才见活动起来。在月光暗淡的荒野中,那些岩石本来就生成奇形怪状,竟使像武藏那么武艺高超的人也为所欺,中了主水的妖法。
但武藏是绝对不信怪异的,他向前突进,想从幻觉中挣脱出来。
“是岩块!是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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