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力渐劲,阵雨如注。浓云低垂,夜黑如漆。
悠姬被不知何人的蒙面武士牵引着,没命地奔跑。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琵琶的声音。
“噢,森都!”
悠姬霎时回归意识。那是约定的琵琶声。循着琵琶的声音前往——武藏在信中,从三十郎的传言,再三吩咐过的信号。
“怎么了?”
“唏……”
悠姬倾耳静听。“乓,乒——乓,乒……”琵琶的声音,渐渐高扬。
“呀呀!”
同行的武士,讶异地摇头。
奇怪,那琵琶的声音,东南西北、前后左右,此起彼落,错杂而来。
无论如何,不是一张琵琶的声音,好像有十个、二十个法师坐在岩上弹奏着似的。悠姬口中念念有词,掰着手指计算音数。
“啊,这一边!”
她想向那边跑去,但同行的武士却把她一把拖住了。
“公主,刚才的琵琶是信号吗?”
“啊!”
悠姬愕然低唤。一直以为这个武士是帮着自己的,但仔细想来,除了三十郎、森都、五人团之外,该不再有自己人了。
“你,是谁?”
悠姬回过身来,面对着武士问。
“恐怕说了名字,你也不见得知道。”
“是武藏先生的熟人吗?”
“对了,确是熟人。”
“是友?是敌?”
“这——虽曾与武藏敌对,但握住铃姑的短铳使子弹不能命中,刀劈追踪而来的浪人……对公主,当然是友。”
“那么,与武藏先生也应该是友,跟我一起去会武藏先生吧。”
“这却——”
“一起走吧。”
“不,不去也罢。”
“哦,那么就此告别了。”
“那可做不到?”
“哎,做不到?”
奇怪的武士边说着,突然握住了悠姬的手。
“做什么!”
“公主!”
“无赖!”
悠姬挣脱了怪武士的手。但对方却拿出一块布蒙住悠姬的头脸,把她挟在肋下,一溜烟跑了。
二
悠姬拼命挣扎,想脱出魔掌。但头上蒙着布,不能出声。两手像被铁箍给扣住了,动弹不得,无法抽出匕首。她只有在心中默念着武藏的名字。
怪汉轻轻地挟着悠姬,冒着雨水,在漆黑的荒野中飞奔而前。
“哎,古怪!”
他突然刹步。一度静寂的琵琶声再度起来,把他紧紧地裹住了。刚才倒不觉怎样,这次却使他困窘了。
他不愿自己挟着悠姬让人看见,但琵琶声却从四面八方的岩下传过来,好像被几十个法师包围住了似的。
怪汉停下来静听了一会儿,不觉咯咯高声朗笑起来。
“我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弹的琵琶杂奏!”
他自语着,又侧耳听了半晌。
“好,我走的路在此!第三虚声……”
说着,他便朝东边的洼地跑去。当然,从那一个方向,约半里许的岩下,也一样地响着琵琶的声音,但怪汉却认定那是虚声,便一直跑下去了。可是无论怎样跑,琵琶的声音仍同先前一样,随着他前进,逃不出音波的范围。
“哼,好皮赖的法师!看你能跟到哪里去……”
怪汉冒着风雨疾走,好不容易总算摆脱了琵琶的音网。但这时——“啊呀!”
他惊叫了一声,刹住脚步。挟在他的臂弯下一直在挣扎着的悠姬,突然软绵绵不动了。
怪汉慌忙掀去蒙面的布。悠姬已经停止呼吸了。
“不好!”
怪汉四面张望。那里已是谷底,右手的断岩上,张着一个偌大的洞窟。
“好,先进去再说。”
怪汉把软绵绵的悠姬抱在手中,跑进洞窟。洞中一片漆黑,怪汉的眼睛似乎在黑暗中也能见物,脱下身上的绯色外褂,铺在地上,放下悠姬。幸好是钟乳洞,洞中有水。他用手捧水,滴入悠姬口中,抱起她的上身,点了活穴。
“噢——”
悠姬悠悠醒来。
“公主!对不起。”
“无赖,退下!”
悠姬的声音,凛然在洞窟回响起来。
三
“公主,暂请息怒。我虽是冒犯了您,但丝毫没有非礼之心。且待我点上灯火。”
怪汉从腰上所悬的革囊中,取出火石和蜡烛,点上火光。
“啊!这里是……”
悠姬环顾四周,睁大了眼睛。那是一个庞大的钟乳洞,从岩顶上挂下来的,和从地面上耸着的无数石笋,像是雕刻的圆柱,也像是巨大的蟒蛇。
“荒野中的洞窟,多么壮观!”
怪汉喟叹着环视四周。
悠姬立即回复凛然的态度,回手去探怀中的匕首。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意图,把我带进这种地方?”
怪汉的眼睛,透过覆面,闪闪发光。
“公主,我是把你从铃姑的短铳下救出来的人。”
“那当然得谢谢你,但你救我一定别有用意。”
“不错,我想见见公主,同公主谈谈。我的名字是松山主水,虽是默默无名的肥后八代乡士之子,但提起先代,我的家世却也不在细川家之下。”
怪汉正是主水,他缓缓地取下了覆面巾。
“公主,请您认识,认识。”
悠姬愣愣地望着这位头发覆额的美少年。她一心以为劫了自己的是粗暴的浪人,万想不到竟是与自己的年龄相若的少年,便不觉得那么恐怖了。
“你,还只是个少年吗?”
“是。”
“是甚内的一伙?”
“是,只是偶尔助他一臂,为的是想见识武藏的兵法……”
“噢,武藏先生的?”
“了不得的功夫,我虽曾与他单独对垒,自非敌手。”
主水半惶恐地、率直地承认,接着目光一闪,道:“但我却战胜武藏了。”
他无敌地、骄矜地说。
“胜了?”
“武藏以性命相搏的一颗明珠,现在不是落入主水的手中了吗?”
“你是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