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也许跟着衙役们先回去了。”
抱着一缕的希望,武藏与伊织也跟着左膳,同到了小笠原侯的府中左膳的住宅,但在半路上碰到闻警赶来的左膳的儿子和衙役。
当然,浪娘仍未回家。
左膳也顾不得自己受伤,忧心如焚。
虽明知是突击的覆面汉所为,但苦于不知对方的来路。以睿智自鸣的左膳,竟会想不起怨尤的症结何在。
武藏提醒着说:“黑田先生,足下一无警觉,令人不解。有无牵涉他人争端之事?请细细一想。”
“哦……若谓争端,除非肥后人吉相良家君臣之争,因旗本阿部四郎五郎先生之嘱,曾为之向殿下斡旋一节。”
接着,左膳便把相良城主与家臣清兵卫之间的纠葛,说了一个大概。
武藏一听, 拍膝言道:“ 哦, 这就是了。一定是清兵卫做的手脚。”
“可是,又为何对我……”
“不,这却不然。暗杀了足下,自能惹起波澜,从中取事。”
“不错。”
左膳点头首肯。
武藏接着说:“当然,今夜出面的浪人,我已略有所知。”
他是想起主水也在场,才这样说的。
伊织本是低着头听他们的交谈的,武藏这样一说,他不觉一愣。他的脑里一直盘旋着那个宣称知道自己生身之父的奇怪人物。过去,伊织以为自己的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农夫,名叫新兵卫。身为养父的武藏,当然不会知道得比这更清楚,现在假如把此事告诉了他,或许能明白怪人物的真面目,借以追寻浪娘的行踪。
可是对养父的武藏,伊织觉得不便说这些话,便保持着缄默。而且他想,养父既说“略有所知”,怪人物的真面目,不久该能明白。
“总之,我们分头去找吧。”
这样决定之后,武藏与伊织辞出左膳邸宅时,天已大亮了。
走了一程。
“怎么样,伊织?临实战时的心情。”
武藏突然开口问道。
“是,没有什么……也同练习时一样,颇能充分活跃。”
“哦,当然,非这样不可。本来,练习与实战并没有两样。”
停了一会儿,武藏吩咐说:“伊织,我要去苍龙轩处,你先回去休息吧。”
二
六本木混战之后,由利公主绕至距那里不远的芝园桥畔土井利胜侯的府邸。
刚值利胜侯与同是老中的内藤忠重、青山幸成两人在院内聚宴。听了近侍的通报——
“唷,由利公主……”
利胜侯与二侯相视一笑,转向近侍宣道:“请她来此。”
不久,由利公主出现,在门口向在座的人笑着说:“真巧,各位都在……”
“哦,由利公主。好了,都是熟人,近前来坐。”
“谢谢您。”
她向前就侍女临时替她安排的位置上坐下来,向内藤、青山两侯也见了礼。她同这两人不仅相熟,是在酒席上常见面的旧知。
“先敬您一杯。”
青山侯首先举起酒杯。
酒过数巡,利胜侯问道:“公主深夜见访,有何见教?”
“有一位小姑娘,想暂寄府上。”
“什么小姑娘?”
“今晚前往麻布,归途上在六本木附近适逢覆面汉多人围住两个武士厮杀。一乘轿子停在路旁,轿边站着一个少女,想系武士同伴。我见对方人多,必有所图,不忍少女受害,偷偷地救她出来,带来了这里。”
“哦,六本木……却是何人?”
利胜侯皱着眉说:“覆面一边,当然无法知道。至于武士一边,却是从那小姑娘口中获悉……想殿下也许认识。”
“是谁呢?”
“小笠原信浓守殿下家臣,黑田左膳。”
“啊,名字倒有所闻,是忠真得意的家臣哪。”
三侯互望了一眼。
“小姑娘是他的女儿,年约十八九岁,好个俊俏人品……”
“唔唔,那么另外一个呢?”
“宫本武藏的养子,叫伊织的青年。”
“什么,武藏的养子?”
利胜侯觉得诧异。青山侯代公主回道:“听说武藏有两个养子,其中一人仕于姬路的本多家,前年中务大辅仙逝时殉死。另一个尚带在身边,正随养父进修兵法。”
“噢——”
利胜侯点头,接着问道:“后来胜负如何呢?”
三
“是哪,我先让侍从带走那个少女,单独留下来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时代,战国的余风未泯,再则因为对武藏的好奇,谁也想知道伊织的本领,自然产生兴趣。三个君侯不觉耸耳倾听,急急乎欲知究竟。
由利公主好个口才,她继续说:“伊织真个是猛如幼狮,与十多人为敌毫不示怯,顷刻间伤了四人,砍翻了三个。但黑田却鬓角与肩头各挨一刀,颇为危殆。正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如耸巨人,穿着白绫大褂,无袖披肩,总发垂肩的武士。”
“哦,是武藏吧!”
三侯同时低声叫道。
“正是,我也后来才知道便是武藏。”
“后来呢?”
“厮杀就此结束。覆面汉被武藏一瞪,立即逃跑了。”
“哦,是吧。”
“当世能与武藏对垒的兵法家,怕不会有吧?”
“不,武藏不必拔剑,他本身便是剑哪。”
三侯都极口称赞武藏的兵法。
利胜侯突又掉向公主问:“由利公主,那些覆面的武士,你该也知道一二吧?”
公主不做正面回答,却意味深长地露齿一笑,反问说:“请问殿下。
这里有一位为主公粉身碎骨,赌着身家性命,在艰危的局势中打定一藩基础的老臣。在一藩中位尊望重是理所必然,但幼君却忌其声望之隆,欲陷之于罪。请问殿下,又将如何?”
公主于暗中指着相良清兵卫的事而说的。
“唔——”
利胜侯颔首沉吟。
公主接着说道:“这样一来,必有人同情老臣的遭遇,挺身而起的吧?而那些浪人,正是抑强扶弱,任侠好义,虽是运用暗杀手段也在所不惜的强梁。假如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上渎各位老中耳际,应做如何裁夺,却是颇费踌躇的。由利窃以为忧啊!”
公主满面含笑,交替望着三侯。这是冠冕堂皇的一种威胁。
当然,眼前三位君侯,都与相良一案有所牵连。可是,为此一事,若有浪人——尤其是岩田富岳一伙参与其间,甚至企图暗杀黑田,确是不能大意、率而论断的了。浪人的对策,正是老中的一大课题哪。
四
“哈,哈,哈……”
利胜侯突然朗声笑道:“啊,由利公主,知道了,知道了。承你送得好礼品。假如真有那样的重臣,咱们老中自当尽其全力,斡旋于君臣之间,务使他们化干戈为玉帛,言归于好。但希望那些侠义的浪人们,也不要轻动刀剑。而且浪人之中,至今怀恨德川心图叛逆,或者倾心耶教阴谋不逞者,颇不乏人。对于那些不法之徒,也希望侠义的浪人善为处之。”
“是极,是极!”
青山、内藤两侯也连连称是。
利胜侯却稍为改容,一本正经地说:“还有,那些诸侯同僚之中,也难免有不满咱们老中,想阴谋陷害的,倘有所闻,务请告知。这是特别拜托由利公主帮忙的哪。”
“是,那当然……”
于是,利胜侯又用轻松的口吻问道:“可是公主,你送来的礼品——那位小姑娘,寄存我处又将如何?”
“请吩咐府邸上下暂守秘密,不要泄露消息。”
“唔,这有何难?可是,小笠原的黑田想必心焦,且牵涉着武藏,倒不如明天送她回去,卖一个大大的交情,你看如何?”
公主的双眸发出美丽的光彩。她说:“我对武藏很感兴趣,想看看武藏对此一事将采取如何行动。”
“啊啊,由利公主有意武藏?”
“这倒有趣得紧。”
“可是,对方是不喜女色的武藏,公主却得大大地加油哪!”
三位君侯随声附和,朗声大笑。
但公主并不申辩,却说:“我认为武藏是出类拔萃的好汉。”
“哈哈……”
三侯不觉又纵声而笑。
“听说将军家不日任命武藏为官,未知是否确有其事?”
“哦,细川、北条、小笠原三侯的推举,老中也各同意,差不多已成定局了。”
青山侯答道。
“那么,武藏本身是否同意?”
“哎,这就不得而知了。就过去武藏的言行而言,未必有仕进之意,倘或君上亲口嘱咐,虽于武藏也不便固辞吧?”
“啊,可惜!”
公主突然说。
“哎,什么可惜?”
“要武藏称臣为宰,怎不可惜……那个人是让他能保持今日的立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