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武藏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你是不是想让他跑掉?”
“胡说八道!”
佐佐木小次郎怒喝一声。
“万一有闪失,你们尽可以全算到我头上!而且,我也没理由庇护这个人,如果武藏在比武之前,临阵逃脱或是离开京都,你们可以在城中张贴告示,以让他无地自容!”
“不!如果只是这样,我们无法答应!如果你能保证到比武之前,一直看着武藏,我们今晚就立即罢手。”
“等等,这个我得问一下武藏!”
说着,佐佐木小次郎回过头去。他知道,武藏一直盯着自己的背影,现在四目相对,他一边瞪着武藏,一边慢慢逼近。
七
……
……
尽管双方尚未开口,眼神中已是火药味十足,就像两只角斗前的猛兽。
两人的脾气秉性相差甚远,他们彼此认可,又互相畏惧,同样的年轻自负、性情乖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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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们就像在五条大桥初见时一样,彼此戒备。无须开口,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仅通过眼神就已充分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这完全是一场无声的决斗。
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开了口。
佐佐木小次郎首先说道:“武藏,你觉得如何?”
“什么事?”
“刚才,我给吉冈门众人开出的条件。”
“我同意!”
“很好!”
“不过,我还有点不同的看法。”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看管你?”
“无论是跟清十郎比武,还是与传七郎的决斗,我武藏从未退缩。
难道我会害怕这些残兵败将?”
“嗯。你的确是光明正大!我会记住你的话——那么,你希望将比武定于哪天?”
“日期和地点都由对方决定吧!”
“真爽快——那在比武之前,你会住在哪儿呢?”
“我居无定所。”
“若是这样,对方的挑战书该如何转交给你呢?”
“可以在这儿定下来。我一定会如期赴约。”
“嗯。”
佐佐木小次郎点头应允,随后退到后面。同时,御池十郎左卫门与其他弟子商量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对武藏说道:“我们决定将比武时间定在后天早晨——寅时下刻。”
“知道了。”
“地点是比睿山道一乘寺村的山脚,薮之乡下松——我们就在下松见面。”
“一乘寺村的下松,好的,知道了。”
“现在能够继承吉冈门的人,只有清十郎、传七郎的叔父壬生源左卫门之子源次郎了。不过,由于他年龄尚小,届时我们会派几名弟子随同前往。在此,先跟你知会一声。”
双方约定好后,佐佐木小次郎敲了敲小木屋的门,走进屋中,对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伐木工命令道:“这里应该有废木板吧?帮我找一块来,然后再钉上一根六尺左右长的木柄,我要做一个告示牌。”
木牌做好后,佐佐木小次郎叫吉冈门的人取来笔墨,自己大笔一挥将双方约定之事写在了木牌上。
然后,他将写好的内容让双方过目,并建议把告示牌立在街边,以将此事公之于世。
吉冈门弟子将告示牌立在了最显眼的路口,武藏对此毫不在意,径自朝着柳树马场的方向走去。
八
此时,城太郎正孤零零地站在马场等武藏,他眼望四周,不停地叹气。
“真慢啊!”
不时有轿子疾驰而去,偶尔还有几个哼着小曲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师傅怎么这么慢啊!”
难不成?城太郎有些不安,迈步就往柳町的方向跑去。
此时,迎面走来一人问道:“你要去哪儿?”
“啊!师傅!我看您一直没来,所以想过去看看!”
“哦?我们差点就走两岔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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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门那儿,有很多吉冈门的人吧?”
“是的。”
“他们没对您怎么样吗?”
“嗯,没有。”
“他们没想抓住您吗?”
“嗯,没有。”
“是吗?”
说着,城太郎抬起头看了看武藏脸上的表情,接着又问道:“这么说来,什么事都没发生喽?”
“是的。”
“师傅,不是那边,去乌丸大人的官邸应该走这条路。”
“啊!是吗?”
“师傅也想尽快见到阿通姐姐吧?”
“是的。”
“阿通姐姐一定会大吃一惊!”
“城太郎!”
“什么事?”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小客栈,是在哪个镇子里?”
“是北野吧!”
“对了!是在北野的后街!”
“乌丸大人的府宅可气派了!那种小客栈根本没法比呢!”
“哈哈哈!客栈怎么能比得了呀!”
“现在正门已经关了,我们可以从用人进出的后门进去。如果跟他们说我师傅来了,说不定光广大人会亲自迎接呢!师傅,那个宗彭泽庵和尚的心可真坏!他故意说话气我,还说师傅的事情不管也罢。他明明知道师傅在哪儿,却偏偏不告诉我。”
城太郎知道武藏话不多,即便师傅默不作声,他仍旧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乌丸府的附近。城太郎用手指着后门对武藏说:“师傅,就是那里!”
武藏也停下了脚步,城太郎接着说道:“您看到那边围墙上映出的灯火了吗?阿通姐姐的房间就在北边。灯还亮着,也许阿通姐姐还在等着我呢!”
“……”
“师傅,我们快进去吧!我去叫门房开门!”
说着,城太郎就要跑开,武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还不到时候啊!”
“为什么?师傅!”
“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给阿通姑娘带几句话!”
“啊?怎么回事?那师傅为何要来这儿呢?”
“我是为了送你回来。”
九
城太郎天生敏感,一直担心事情会有什么变化,果然不出所料,他的担心变成了现实。突然,他大声喊道:“不行!不行!”
“师傅,您不能这样啊——您怎么能不进去呢!”
他抓着武藏的手腕,拼命往里拽,阿通就在门的另一边,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武藏带到阿通面前。
“别嚷嚷!”
暮色低垂,乌丸府内一片寂静,武藏不想惊扰别人的美梦。
“好了,你好好听我说!”
“不听!不听!师傅刚才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的吗?”
“不是已经跟你一起来这儿了?”
“只到门口怎么能行?我不是跟你说要去见阿通姐姐!师傅哪能教徒弟撒谎呢?”
“城太郎,不要大喊大叫,你冷静下来听我慢慢说。师傅马上又要迎来一场决斗,生死尚不能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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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武士,就要时刻准备奔赴死地——这话您不常说吗?而且,这也不是您的第一次决斗呀!”
“没错!我常挂在嘴边的话,由你口中说出,反而让我有一种受教的感觉——可是,只是这次比武,我抱定了九死一生的信念,所以不能去见阿通姑娘。”
“为什么?为什么?师傅!”
“即使告诉你,你也理解不了,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了。”
“真的吗?师傅马上就会有性命之忧?这是真的吗?”
“这件事不要告诉阿通姑娘哟,她现在生病,应该让她好好休养,尽快康复,然后给自己找一个好归宿。城太郎你把这些话告诉她,就说是我说的。其他的一概不要提起。”
“不要!不要!我偏要说!这种事我怎么能不告诉阿通姐姐——无论如何,师傅要跟我一起进去!”
“你真倔强!”
武藏甩开了他的手。
“可是师傅!”
城太郎大哭起来。
“可是!可是!那样的话,阿通姐姐实在太可怜了。如果我把今天的事告诉她,她的病情一定会加重。”
“所以,我才让你那么说。现在见阿通,对彼此真的没什么好处。
所谓的武学修行,就是要克服自己的脆弱、学会忍受痛苦,用千难万险来磨砺自己,否则你的修行就不会成功!城太郎,如果你经不起这种考验,就无法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武者!”
“……”
看到城太郎低头啜泣的样子,武藏心一软,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身为武士,常常生死难料。我要是死了,你再找一位好师傅。对阿通姑娘也是如此,我不能去见她,如果有一天她找到了好归宿,一定能理解武藏这番苦心。喂!那边墙里的灯还亮着呢!那是阿通姑娘的房间吗?她一定很寂寞,你快点回去吧!”
十
武藏说了一大堆,城太郎也终于体谅到了师傅的苦衷。虽然他还在哭,但慢慢转过身子背对着武藏,看来他多少听进去了一些。他觉得阿通很可怜,但也无法再勉强师傅——这简直让他进退两难,那颗幼小的心灵在颤抖着、呜咽着。
“那这样吧,师傅!”
突然,城太郎不再捂着脸哭泣,一下转过身来面对着武藏。他要使出最后一招——死缠烂打。
“你完成修行后,一定要来见阿通姐姐哟!只要您觉得自己的修行已经可以了,就要来找她呀!”
“那时已经……”
“那是什么时候呢?”
“我也不知道呀!”
“两年?”
“……”
“三年?”
“修行之路是永无止境的。”
“那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见阿通姐姐了?”
“如果我天赋异禀,也许有达成的一天;如果天资不够,恐怕花了一辈子时间还是愚钝之人——更何况,我还要去比武呢——即将奔赴死地之人,怎么可以和前程似锦的姑娘约定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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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藏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而城太郎也没完全弄懂师傅的话,他一脸诧异地说道:“所以师傅,您不需要约定什么,只要跟阿通姐姐见一面就行!”
说完,他显得很得意。
和城太郎说得越多,武藏就越感觉到自身的矛盾、迷惘和痛苦。
“不能这样!阿通是个年轻姑娘,而我也是个年轻男子。跟你实说吧,要是我去见阿通,她一哭我就没辙了。一看到她的眼泪,我的决心就会崩溃。”
武藏突然想起在柳生庄,眼望阿通离去的情景——当时,自己的心情就像今晚一样矛盾。可是,他的感受已大不相同。
之前的他满怀豪情,只知道一味奋勇向前。无论是在花田桥,还是在柳生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阿通的感情。而现在的武藏,心智逐渐成熟,内心也有了柔软的一面。
他懂得了生命的可贵,因此也开始恐惧。他知道,世间并非只有学武一条路,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追寻人生的真谛。天地如此之大,自己的一点小成就根本不值一提。从吉野身上,他感受到了女性的魅力,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她们的想法——与其说他害怕面对女性,不如说他害怕面对自己的内心——尤其是面对阿通时,他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而且,自己也必须为她的今后打算。
此时,城太郎仍在一旁默默抽泣,他似乎听到武藏说了一句:“你能理解我吗?”一直用胳膊捂着脸的城太郎,猛然抬起头来,然而眼前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暗。
“啊!师傅!”
城太郎一直跑到围墙的转角,但武藏已不见踪影。
十一
他大喊一声,但此时已于事无补了。城太郎把脸靠在围墙上,放声大哭。
……
他一心一意地信任大人,到头来却不得不违拗自己的意愿。即便他理解师傅的苦衷、服从师傅的决定,但内心仍懊悔不已。
他不停地哭泣着,连嗓子都哭哑了,肩膀一个劲儿地颤抖,大声地抽泣让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嗝。
此时——
后门外也站着一个人。那人披着斗篷,听到暗处传来哭声,便慢慢走近城太郎。
“城太郎?”
对方满腹狐疑地问了一声。
“这不是城太郎吗?”
随着第二次问话,城太郎抬起头来。
“啊!阿通姐姐!”
“你怎么哭了——还在大门口?”
“阿通姐姐,你的病还没好,怎么跑到外面去了?”
“你还问呢!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出去也不打声招呼,你到底去哪儿了?眼见天都黑了,你也没回来。最后大门都要关了,还不见你的影子。你不知道我多担心哪!”
“所以你就跑出来找我?”
“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睡得着呀!”
“真是大傻瓜!你自己的病还没好呢!要是再发烧怎么办?赶快回房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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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为什么哭呀?”
“一会儿告诉你。”
“不,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快点告诉我!”
“你先回房躺下,我再告诉你。阿通姐姐,快点去休息吧!如果明天你的头又疼了,我可不管了!”
“好,我马上回房躺下,你能不能先透露一点儿,你是去追宗彭泽庵师父了吧?”
“嗯。”
“你问他武藏在哪儿了吗?”
“我讨厌那个没感情的和尚!”
“那么,你知道武藏在哪儿吗?”
“嗯。”
“你已经知道了?”
“别再问了!快点回去休息,好好休息——一会儿再说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不说,我就一直站在这儿,不回去了!”
“哎呀!”
城太郎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皱皱眉头,拉着阿通的手说道:“你和师傅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呀?阿通姐姐,如果你不躺下,好好用冷毛巾降温,我就不说!快进去吧!要不我扛也要把你扛回**。”
于是,他一手抓着阿通,一手用力敲门,大声嚷道:“值班的!值班的!病人从屋里跑出来你们也不管——赶快开门,要不然她又要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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